第4章 一分鐘八百個心眼子
一分鐘八百個心眼子
清晨七點,所有上班族還剛睡醒出門的時候,醫院急診室已經開始喧嘩吵鬧起來。
白色的衣角随着許稚走路的速度而随光飄舞。
沿着那條熟悉的落地玻璃長廊——
“小許醫生,我昨天放屁了!”有病人坐在病床上,鼻腔裏還挂着氧氣管,用力朝許稚揮揮手。
“是嘛,太棒了!再堅持一下我請你吃小籠包。”許稚一邊調整點滴速度,一邊觀察旁邊儀器點滴,一邊回應。
“小許醫生,昨天我睡覺很安寧,沒有鬧護士。”
“我聽護士站說了,這次中秋晚會要您和護士一起表演唱歌呢。”許稚走向對方,握了握對方的手,感受到有力的回複,心裏才略略放心了些,走向昨晚自殺未遂的抑郁症患者病床前。
正好看到病人家屬帶着孩子一起來探病。
“不好意思醫生,我們給您添麻煩了。您這邊提點的信息,我媽已經給我說了,還需要我記錄什麽嗎?”
許稚望着面前看起來普通打工人模樣的病人孩子,大概早晨走的比較着急,哪怕只是站在病房裏,額頭頸後的汗水也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淌。
“病人是嚴重抑郁症患者,昨晚是藥物過量服用被送來的。我和他談了談,我的意見是轉精神科再查查——”
“——那不是說明我爸是精神病患者?”聽到許稚的建議,病人家屬情緒非常抗拒,一臉苦相只是嘴角扯了扯看不出來是哭還是笑:“我還沒結婚呢,如果被鄰居知道我爸有精神病,我這輩子別想娶妻生子了?!”
“抑郁症是病,按時服用藥物,親戚朋友積極配合引導病人情緒樂觀,是有改善和治愈的可能的。”許稚嘆了口氣,輕輕拍拍對方的胳膊安慰:“為了你自己,也應該積極配合不是嗎?”
“他自己知道自己有病,我們自己吃藥不用住院。”對方很快在出院告知書上簽字:“都來醫院了,也沒有看好病。你們就是為了規避自己的責任,威脅我們就知道要錢。”
對于這種故意引起矛盾的話語許稚當作沒有聽到,只能為病人做最後的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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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病人被孩子連珠炮似的話語噤到,整個人神經緊繃只能回答一些簡單的指令,沒有了昨夜和許稚溝通時的輕松。
臨別之時,病人跟在為自己拿行李的孩子身後,望着許稚微微點頭,算是表示告別。
“等一等,”看到病人的眼神,許稚很難描述那種眼神到底是求生還是委屈還是其他,卻又不能視而不見,又追上腳步有些厭煩又有些無奈,将病人的兒子拉到一邊遞上自己的名片:“重度抑郁症患者無法自愈,需要外界的幹預。”
“我理解各家有各家的難處,我只希望您可以了解,他是病人,有的時候他的言論和行為受病情影響,如果傷害到你或者家人,請你務必了解這不是你家人的本意。”
“另外,這是我的名片,如果關于病情有什麽疑問,請和我聯系,無論什麽時間。”
說完,許稚最後一次和病人握了握手,感受到對方有力的回握,仿佛是超脫身體的生命力在回應許稚的付出。
之後才退回護士站,靠在接待處前,望着病人的背影,默默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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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許稚換好衣服走出醫院,裴護已經一臉戒備的站在警車前等着他。
四目相對,裴護靠在副駕駛門邊,擡起手拉開後排車門,等待許稚上車。
“謝謝。”
話音剛落,許稚一拳砸在自己腿上低頭懊悔:這明明是那個加害者對自己這個受害者應該做的!
謝什麽謝!
警方在開車,後排只有許稚和裴護兩個人。
大家都沒有熟稔到可以互相聊天。
車裏靜到連空調的吹風聲都可以清晰可見。
前方警察一位認真開車,另一位拿起手機翻看消息,偶爾和旁邊同事說着工作上的事。
許稚百無聊賴,卻又有些拘謹的坐在座位上。
偶爾汽車颠簸之間,胳膊和旁邊裴護的胳膊輕輕相觸。
感受到對方炙熱的體溫沿着衣服棉硬的質感傳過來,許稚下意識望向對方——
裴護正好也轉過臉靜靜的望着他。
對方的面無表情在許稚這邊看來,就是無聲的挑釁。
好像誰不會坐好似的!
許稚倏爾雙手放在腿上宛若軍訓似的坐的筆直。
再次的颠簸,兩人的腿下意識貼在了一起。
夏天的衣料纖薄,短短的幾秒鐘,裴護隔着自己的褲腿感受到對方皮膚的質感以及男性自有的力量感,心裏驀然貪戀這份炙熱的接觸。本能的不想移動,想到剛剛因為彼此碰到許稚就如此的戒備,裴護只能戀戀不舍的挪了挪腿。
兩人都感受到彼此分開時從兩人之間飛過一道涼風。
裴護莫名的別過臉松了口氣,手掌在膝蓋上輕輕擦拭沁出的汗水。
耳朵卻又紅了起來。
許稚默默地感受到對方的行為,望着對方通紅的耳朵一時間失了神:
這個資本家狗腿護衛人不咋樣,皮囊竟然是一頂一的好。
身上香香的,像是在寺廟裏普渡衆生的高雅。
眼睛怎麽一直在閃閃發亮。
他都不脫發為什麽不脫發,為什麽我普渡衆生竟然還會掉頭發,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氣死了。
在許稚已經開始寫許母唯一的寶寶被同事氣死的墓志銘的時候,車輛終于來到了目的地。
兩人在警方的帶領下來到一間辦公室,接受警方和法醫的問詢。
“死者姓名。”
“死者年齡。”
“送醫前的情況——”
許稚回歸工作狀态按照對方的要求,認真準确的用專業語言回答。
關于死者身上每一處因為急救而導致的傷痕,都被許稚準确的描述之後,警方其中一位負責人似笑非笑道:“許醫生,您怎麽會連實習醫生紮靜脈時紮錯了位置的小事都能記得?”
“我的病人,我不僅會記得我采取的所有治療情況,而且我會在當晚睡覺前再重複确認。”眼看裴護想要開口回答這個暗示醫生醫治能力的問題,許稚微微朝旁邊人的方向擡手阻止,繼續望着提問者的眼神解釋:“醫生并不是神,當時病人已經失血過多,導致血管比平時纖細,也會出現跑針的情況,這在醫學救助上并不少見。”
警方沉默之後,坐在旁聽席上的死者家屬代表忽然舉手:“我們今天去見我侄女了,她好慘啊,你們胸部按摩沒有救活人,還把我侄女的肋骨按斷了,整個胸都跟盆地一樣,你們還是人嗎?!”
在這麽嚴肅的場合突然聽到這麽口語化的描述,所有專業人士都皺起眉頭,一臉無語。
“首先,我們向死者遭遇表示遺憾。其次我們需要确定,死者的死因是被兇手利器多次刺中腹部和背部,失血過多器官衰竭致死,非心肺複蘇導致肋骨斷裂導致死亡。”裴護抓着本想跳腳的許稚手腕,自己倒是率先站起身,一臉嚴肅向對方解釋:“心肺複蘇中,因為病人已經發生血流動力學的障礙,心髒已經停止跳動,經過我們醫生專業理性的判斷,采取的救助手段。在此期間,出現肋骨斷裂也恰恰能證明我們醫生在救助此病患時,是一直都沒有放棄,一直到實在确定死者無法回來才停止。”
看到律師正在小聲和死者家屬溝通,裴護語調有些激動:“我們的醫生在對待這起病患的救助上,沒有任何問題。如果家屬有任何的疑問,可以來醫院聯系我,我可以提供全方位的視頻錄像,以及專業的醫學解釋。”
許稚瞪大眼睛仰起頭驚詫的望着身邊一直致力于考核自己的裴護——
這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的下午,接近快下班時間平凡的下午。
窗外的陽光平和的接受被百葉窗隔絕在外的情況,和蟬鳴一起百無聊賴。
而房間內,冷氣大咧咧的吹在每一個面無表情的人身上。
沒有人了解大家為之争執的死者到底在遇到了什麽,卻都自以為是的想要争奪出任何環節的錯誤,想找到一個除了兇手以外可以負責的人。
等到裴護說完,全場靜默。
無人還有疑問,許稚和裴護可以回醫院了。
“那個,謝謝你啊。”許稚背着包和對方一起朝地鐵站走去,想到剛剛對方霸道的維護,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痛,忍不住嘴角上揚:“我請你吃飯!”
一道疾風飛馳而過。
一顆兩顆豆大雨滴砸了下來。
許稚環顧四周,将背包頂在腦袋上,穿過馬路縮着身子朝地鐵站沖去。
回身看到裴護宛如樹懶似的,默默淋雨等着紅綠燈轉綠。
許稚無奈的回身回手:“喂!秩序和生命,當然生命更重要!在我們這行,只要沒死都得上班!”
裴護望着對方,任由雨水沿着臉頰滑落,沒有說話。
直到綠燈的提示音響起,旁邊車輛停下。
整條路燈恰好亮起,在裴護腦袋映出一個光圈,他從光影中堅定走來。
經過許稚身邊:“可是你吃泡面。”
“啥?”許稚擡手擦了把被雨水淋濕的臉一臉懵。
“學醫八年,臨床四年,已經發表sci論文四篇,你不結婚不戀愛不抽煙不喝酒不吃小龍蝦不喝奶茶甚至不熬夜,可是你吃泡面。”裴護沒有理睬他,面無表情一邊重複許稚的話一邊繼續往前走。
“你說的,那是我的詞啊?!”
許稚愣了幾秒,這才意識過來對方竟然記得自己的對白,甚至還記得用自己的話來怼自己。
瞬間将剛剛升起對裴護的好感丢在地上狠狠踩兩腳!
他跟着追上去,順着對方的話題往上爬,腦袋湊向對方眼睛觀察對方的表情恬不知恥的笑:“我當然也可以吃其他的,你請。”
裴護才不給對方臉,一臉嫌棄的回複:“你自己吃食堂吃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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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醫院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門診部和辦公室的同事們早已下班,只有急診醫務人員們,還在保持工作狀态。
還有幾天才立秋,夕陽戀戀不舍的挂在天邊。
飛機從棉花團似的白雲裏穿過,懶洋洋的在淺藍色的天空中,堅定的飛往目标方向。
許稚回到辦公室,正遇上在辦公室休息的華筝揚。
“咋樣?”
“就那樣。”許稚換上綠色手術服,懶洋洋的攤在椅子裏,從櫃子裏取出一瓶1L礦泉水,直接仰頭喝。
聽到事情解決,華筝揚從桌下拿出一袋肯德基遞給對方:“知道你肯定沒吃飯,給你買的。”
“啊!”漢堡的香味終于提醒到許稚姍姍來遲的餓意,雙眸随着包裝袋的移動閃閃發亮。許稚誇張的擡起手裝作擦拭眼角的淚水,苦哈哈向好友訴苦:“我這才想起來這竟然是我兩天裏面的第一頓飯!我都沒有意識到,我是不是快要成仙了?”
華筝揚毫不掩飾的翻了白眼直接回怼:“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三萬裏。飛升之前記得告訴我□□號碼,再窮不能窮兄弟。”
“那這可不是一頓肯德基就能滿足的協約了——”
“還給我——”聽到許稚的拒絕,華筝揚沖上去兩手握住許稚的手,努力夠着想要将對方手裏的漢堡塞進自己的嘴巴。
整個辦公室頓時響起熱鬧爽朗的小聲。
裴·一分鐘八百個心眼子·護站在辦公室門外,透過門縫看到屋內的吵鬧,眼神落在自己手裏的娘家牛排上。
“騙子,剛才還讓自己請客。”
“男人都是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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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所有人還在輕松愉悅的氛圍內時,值班電話突然急促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