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活埋的母子(01)
被活埋的母子(01)
“總值,附近村莊拆遷,發現屋子裏一對母子被掩埋,母親現場死亡,只剩下孩子還活着,剛剛送到我們這裏。”電話另一端同樣也是更收到急救熱線彙報的護士楊帆利落的描述情況。
“知道了,”許稚一邊奔跑一邊在心中迅速盤算了一下房屋坍塌可能造成兒童的骨科外傷,器官內傷,甚至還有呼吸道傷害、心理傷害等等。停下腳步又加一句:“給兒科打電話,申請協助會診。”
電話挂斷後,許稚飛快的朝急診室沖去。
一輛私家車剛剛停穩,門外等候的幾位實習醫生已經拉開門,率先将孩子抱出來放在輪床上運往急救室。
前一輛剛走,另外一輛輪床已經等在車門口,等待接應車上孩子母親。
就算救護車現場核查孩子母親死亡,也需要醫生再次複核。
孩子的母親被坍塌的磚塊掩埋,整張臉已經看不清原先的模樣,泛黑的血液随着死亡已經漸漸停止。
實習生們将孩子母親的遺體默契的蓋上白布,依然拉回急診室,需要醫生再次核檢宣布死亡事件,等待開具死亡證明。
“你叫什麽呀?”
“今年幾歲了?”
“你哪裏疼呀?”
在孩子面前,所有大人本能全部用夾子音,溫柔而耐心的哄着他。
--
許稚拉開隐私簾,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到坐在病床上的小男孩,而許稚也被對方的稚嫩和驚慌吓了一跳。
孩子渾身髒兮兮的,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孩子身體格外瘦弱,細細的脖頸支撐着圓圓的腦袋有種堪堪欲折的危險。小男孩乖巧的坐在病床上,也不說話,只有宛若葡萄一般的眼睛左右跟着打量經過的人們。
Advertisement
“你叫什麽名字?”許稚揉搓雙手放在自己的臉上确保手掌溫熱,輕輕握了握孩子的手仿佛朋友互相見面打招呼:“我叫許稚,你可以叫我許叔叔。”
柔弱的小手握在手裏,許稚滿心溫柔的為他檢查身體。
除了一些擦破傷痕,孩子還有一些脫水,畏光,手腳脫皮,以及一些過敏。
總體來說,沒有太大問題,孩子就可以送往兒科繼續診治了。
為了保險起見,許稚還是安排照CT和核磁共振看看是否有內傷或者腦傷。
護士楊帆看到孩子嘴唇幹裂,好心用一次性水杯倒了些水想要喂給孩子喝。
卻因為不小心喂的急了些,水嗆進孩子的鼻腔,吓到孩子一把将水杯打落。
許稚吓了一跳,忙輕輕拍拍孩子的後背,心中盤算:畏光畏水,典型的狂犬病症狀。
也顧不上其他,許稚回過頭詢問站在病床尾部跟着孩子一臉內疚的村民:“這誰家孩子?孩子家屬呢?誰知道孩子有沒有被狗咬過?”
“這...”
“那...”
幾個村民彼此面面相觑,望着孩子都是動了動嘴,半天只有拍着腿哀嘆。
其中一個人忍不住,這才道:“不好意思醫生,我們是工程隊的,根據上級要求,我們已經提前一天清場,才開始施工的。我們真的不知道裏面會有人的!”
有了其中一個人的哀嚎,剩下的人跟着抱怨起來:“這麽熱的天,我們每天都是起早貪黑在工地,我們不是殺人兇手,我們不是故意的!”
許稚問了半天,只問到牛頭不對馬嘴的回複,心裏來了氣:“你們負責人呢?!現在已經出了人命,你們最好祈禱孩子沒事,否則——”
“醫生我是負責人,我是負責人——”正當許稚詢問時,一位滿頭大汗的中年男人手裏揮舞着各種單據跑向許稚面前,直到站定,汗水依然有自己想法,男人擡起手随意的摸了一把,原本灰塵撲撲的一張黑臉此時局促的成了花臉。他探身望着簾子內的孩子,這才望着許稚蹙眉道:“醫生我們真的也是受害者,我是昨天晚上一家一家檢查的,那個村子斷了一個月的水電,這麽熱的天根本沒有人住。我——我也不知道怎麽這麽倒黴——我們真的是正常拆遷——”
“我是說,這孩子的家屬呢?”
聽到許稚的問題,男人這才想起來:“我不知道啊,我拍張照發群裏問問村長,看是不是村子裏誰家的孩子。”
許稚問了半天沒有問出結果,幹脆回到病床前,一邊檢查孩子身體表皮是否有咬的痕跡,一邊拉拉孩子的小手小聲詢問:“最近有沒有和小狗玩呀?”
孩子擡起頭,漆黑的瞳仁聚焦在許稚的臉上,望着許稚的眼睛搖搖頭。
這個孩子,還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已經離世的消息。
許稚檢查完之後,想起自己辦公室還有華筝揚買的肯德基可以拿給孩子,起身準備回辦公室——
簾子外遞進來一個娘家牛排的袋子:“這裏有漢堡還有薯條,你讓小朋友先吃。”
許稚愣了一下,歪着腦袋好奇一邊打量着裴護一邊盤算着對方今天下午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到底什麽時候買的吃的。
買了,又為什麽不吃完,要給自己的病人。
可是他又怎麽知道自己的病人是小朋友。
許稚睜大眼睛猜測到對方的心思,擡起戴手套的手,一個接一個慢慢脫掉手套,拉長裴護被自己審視的時長。
只有許稚的審視,才能讓裴護有種被看穿的刺痛感。
一分一秒。
許稚脫掉的不是一指一指的手套,而是裴護心裏一層一層被撕落的僞裝。
眼看心裏的外殼被撕落即将展現稚嫩直白的內心,裴護不耐煩,抖了抖手裏的袋子準備轉身離開:“不要算了。”
“哎哎哎,”許稚飛快的将手套丢向垃圾箱,搶過食物遞給旁邊護士:“楊帆,給小朋友留着,做完CT再吃。”
說完,跟着裴護一起離開小朋友的病床。
許稚雙手插在口袋裏,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蹙眉打量着裴護——
“你是內疚?”
“因為傷害我的工資而內疚?”
裴護被對方的話突然襲擊,停下腳步沒有說話。
半晌轉過身望着許稚一臉癡呆的樣子,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失望,又有種還好沒被發現心思的如釋重負。
偏生,又想刺激對方一把。
“你猜?”裴護不再顧忌身邊人的腳步,自顧自朝辦公收走去,邊走邊擡手算是告別。
“資本家還有憐憫心?”許稚跟在身後望着對方的背影攤開手難以置信:“今天什麽日子,過年了?”
--
回到已經死亡的母親病床前,許稚再次核查對方的生命體征,确定死亡之後,宣布了死亡時間。
“死亡時間,6月30日晚上20:00。”
就在護士準備将遺體送往太平間時,許稚本能的拉住了輪床。
死者頭部遭到重創,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但死者的四肢和身體,有着不符合成年女性的消瘦,皮膚過于白皙,肌肉缺乏彈性——
皮膚白皙說明常年不見陽光,消瘦,說明食物補給單一,肌肉缺乏彈性,說明很少運動。
最重要的,是死者身上沒有防衛傷。
就是說,當我們遇到傷害時會本能的擡起胳膊保護自己,這是人類的本能。
而這位死者沒有,她是等待着牆體坍塌碎石落下的。
許稚心髒重重落下。
他有理由相信,這是一位長期遭受拘禁的母親,死亡原因無論是什麽,至少都不會是被坍塌的碎石碎磚導致。
“呼叫婦科醫生。”許稚沉思幾秒,望着前來幫助記錄的護士徐燕。
“病人什麽症狀?”很快婦科醫生前來幫忙,看到死者,氣呼呼就要離開:“怪不得人家說你們急診現在是坑蒙拐騙,半夜三更病人都死了讓我來?”
“徐醫生,麻煩您幫我給這位死者做一下被侵犯的檢查。”許稚站在死者病床邊守着對方,一臉緊張的壓低聲音,請求婦科醫生的協助。
“——醫生,那個孩子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沒什麽事我們就要帶孩子走了,村裏還一堆事呢。”
随着在死者這裏耽擱的時間多一秒,外面的施工方就多一絲的催促和不滿。
在對方看來,能夠自己消化的總比找警察将事情越鬧越大的好。
“等一等。”許稚扭頭沖外面喊了一句,眼神落在婦科醫生身上:“徐醫生,這位死者明顯不是被碎石坍塌造成死亡,是在此之前就死亡的。因死者有明顯長期被囚禁的情況,煩請您核實檢查死者是否有遭受暴力侵害的情況,以便我要考慮是否報警。”
“她還有一個孩子活了下來,我們不能放心就這樣讓他們離開。”
婦科醫生本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拿起手套,開始檢查。
五分鐘後,婦科醫生拉開隐私簾,望着靠在護士站等待的許稚點點頭。
許稚抱着胳膊,望着對方離開的身影,轉過臉望着護士站裏的同事:“報警吧。”
--
裴護扭了扭酸澀的脖頸,關上滿屏的當前最新疑難病例分享,提着包準備下班,忽然接到陌生電話本能的直接接聽自報家門:“我是裴護。”
“是我的救命恩人嗎?”
“打錯了。”裴護不給對方詐騙的機會,直接挂斷。
沒多久電話又打來:“裴總,我是小許呀。”
“不認識。”裴護飛快的在腦海中盤旋一圈名叫小許的人,直接Pass。
直到許稚用自己手機打過來,裴護這才重新接聽——
“我許稚,公事公事公事——”為避免再次被挂斷,許稚不敢再造次,連連報上目的:“剛剛我們一起見到的那個小朋友,我在檢查和他一起被送來的孩子母親時,發現母親早在房屋坍塌前就已經死亡,且有常年被拘謹虐待的痕跡,我有理由相信這是一起刑事案件,需要報警。”
“那你正常報警。”裴護轉過身,從自己辦公室窗口可以直接望向長安醫院的急診室那個落地窗連廊。
“送來的那群工人不同意,說要投訴我。”許稚望着自己面前板着臉的工人,轉過身和裴護繼續打電話,懇切道:“這不是你的強項麽,醫護關系室大Boss裴護,裴總,你來說說他們。”
“我又不是祈使句,我怎麽能指使他人做事。”這種涉及刑事案件,醫生有義務報警,就算有投訴,也是無責。再者裴護才不相信自從自己來了許稚連正常的溝通能力都失效。
“你的強項啊,GOGOGO!”許稚轉回身望着面前等待的工人,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我不管,反正這個情況全世界都知道我上報給你了,如果他們投訴你可不能判我有責。”
“哈,在這等我呢。”裴護皮笑肉不笑的哼一聲,卻莫名的,察覺不到任何情緒的朝急診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