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創傷病患
創傷病患
整個急診依然各種工作人員的勸解和病患家屬的恨天,以及病患的哀嚎與醫生的診治,所有聲音夾雜在一起,足以構成聲噪,并不是什麽令人開心的地方。
只有清晰白亮的燈光一如既往理智的默默守護着所有為生命而祈禱的衆人。
119救護車很快開到急診室門口,許稚和實習醫生一起将老人從車上轉移至輪床。
車上的救護員跟着許稚一邊朝治療區轉移,一邊做初步介紹:“病患情況:王瑞,60歲,女性。下午在建築工地附近撿廢品時被前四後八卡車撞倒拖拽,雙腿嚴重脫套傷且多出骨折,已經聯系家人正在趕過來。”
許稚跟着老人朝治療區走去嘴裏輕聲呼喚着老人的名字來核查對方神智是否清醒,一邊檢查老人靜脈狀态,一邊示意楊帆給血站打電話申請輸血,并盡快給燒傷與創面修複科醫生,以及骨科醫生打電話協診。
老人緊閉雙眼和嘴唇躺在病床上,纖細軟棉的黑發裏白發已經占據了一半。
在酷熱的夏日下午,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濕後再被體溫暖幹,到處都是斑駁的汗漬。整個人瘦瘦小小的躺在輪床上,輕到随着輪床的颠簸,身體也跟着輕微晃動。
過度失血已經造成老人臉色慘白,随時都有失去意識的可能。
“給血站打電話了嗎?快快快!病人繼續輸血!”許稚跟在老人身邊,伸手嘗試握住老人的手,發覺對方的回應越來越輕微,心裏不由着急:“楊帆?快點快點?”
“已經打過了!”
許稚還等待楊帆在護士臺前的回複,沒想到對方的聲音就在身邊,這才看到楊帆一直在身邊幫忙,而護士臺那裏,只有留有一個安排所有病患分流的裴護。
甜蜜的感動牽扯到胸口的顫抖,幻化成深深的呼吸,很快消失在生死時速的急診室裏。
顧不上互相交流眼神,輪床已經到達治療區,徐燕熟稔的推來監護儀,拉上隐私簾。
聽着監護儀傳來病患穩定的心率聲音,許稚接開蓋在王瑞身上的衣服,望着雙腿創面,實習醫生不由自主的驚叫一聲。
客觀的說,就像兩條被撕開包裝的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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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有見到這麽教科書的傷口。”實習醫生蹲下身仔細觀察傷口創面。
病患左下肢從大腿根部直到腳踝,皮膚與內裏全部撕脫,右下肢小腿後側廣泛撕脫,血淋淋的肌肉筋膜直接裸露着,鮮豔的血紅與病患白皙削薄的皮膚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先進行簡單的止血,安排CT!”此時需要确認病患的骨折有多嚴重,許稚安排實習醫生跟着病患:“你跟上,以防生命體征不穩定!”
而這邊,許稚自己丢掉手套,沖到護士臺前詢問:“病患家屬聯系上了嗎?骨科和創傷科醫生聯系了嗎?”
“王瑞!我是王瑞的女兒!”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一位滿臉是汗的中年女人沖進急救室。
許稚遞給對方紙巾,對方卻顧不上擦汗,而是緊張的将紙巾握成拳:“醫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媽。”
“救治您的母親是我們所有人的目的,咱們目的一致的。現在需要我們去救治,也需要你母親自身身體體質過關,更需要你的配合,可以嗎?”
經過長久的工作經驗,許稚清楚的知曉,人在極度突然的情況下,會選擇逃避。而逃避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傷害第三方,沉浸在自己的哭泣裏,否定現實的一切等等。
在救助病患之前,救助病患家屬的情緒,同樣重要。
“我沒上過學我什麽都不懂。但是我明白,人已經到這裏了,我全聽您的!”病患的女兒依然是一臉的茫然甚至木讷,雙手将許稚給的那張紙巾攪成碎屑,只有腦袋跟着機械的點頭。
正說着,實習醫生已經将王瑞的CT送來:“骨科主治王磊和創傷科主治陳龍已經到了,正在商量手術情況。”
許稚接過CT粗略看了一眼,望着一臉期待的病患家屬又看了看剛好望向自己的裴護:“麻煩你在這裏等一等,有消息我盡快通知您。”
裴護已經走了過來,扶着已經渾身虛脫失去力氣的病患家屬坐在了等待位置上。
心裏的擔憂宛若一塊巨大的冰塊塞在病患家屬心裏,随着所有工作人員在眼前奔來跑去的工作狀态,而漸漸融化。
這個時候大腦才恢複工作。
可以聽到耳邊傳來輕微的呢喃聲。
王瑞的女兒下意識轉過臉,這才看到旁邊所有病患家屬,或一臉愁容,或淚流滿面,全都是緊閉雙眼雙手合十,口中默念祈禱,希望家人平安。
王瑞的女兒擡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淚水,剛剛的紙屑黏在臉上,更顯祈禱的眼神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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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下肢皮膚軟組織脫套傷,雙側頸排骨骨折,雙足多發骨折,雙踝關節骨折,雙側頸後動靜脈,腓動脈,右側胫前動脈損傷,左肱骨大轉子骨折;心肌挫傷,創傷性凝血病,失血性休克,代謝性酸中毒,高鉀血症,多髒器功能衰竭(循環、呼吸、血液)。”
創傷科和骨科主治大夫雙手叉腰,仰頭望着CT片分析治療方案,聽到門口響聲,眼神從CT上轉移,又再次望着病人CT。
“一般來說,遇到這樣的情況,只需要我和骨科合作,骨科清創,我們取下病患撕裂的皮膚削薄後回植。但是這位病患創傷面太大了,大腿已經沒有完好的皮膚承載傳統的氣囊止血帶,而且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凝血功能障礙狀态,腿上的每一個小血管末端都在冒血。骨科清創的電刀,根本無從下手。”
“就算我們這邊做了,後續才是最重要的,病患可能會出現彌散性血管內凝血,酸中毒,也有可能出現感染,每一步都是鬼門關。”
聽到這樣的分析結論,三位醫生全都沉默下來。
做還是不做?
做,怎麽做?
正當所有人都在糾結時,醫生辦公室的門打開,裴護探出頭;“病人家屬有些着急,想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安排手術?”
“我已經申請手術室,等到這邊确定好手術方案,病人體征達到手術條件,我們就開始。”許稚朝裴護走近兩步:“我和你一起去。”
“——等等,”裴護站在門口,望着正對面的CT光片,好奇:“這樣的病患,最适合的就是優先處理傷口,這個咱們醫院應該可以做,你們是擔心出現凝血嗎?”
“我們擔心的是——”許稚本想解釋,卻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自己所說的詞彙,在外行聽起來,仿佛只是一個動詞,但實際上,卻是身體機能已經鳴笛了。許稚嘆了口氣嘗試解釋:“我們優先要保證病患的傷口止血,之後才可以植皮,骨科處理骨折的情況。但現在病患傷口太大,可能會導致手術時和術後無法止血——”
裴護垂下眼思索幾秒。
卻在許稚要拉着自己離開時,忽然擡手擋住即将關閉的那扇門——
“我記得之前有其他醫生發表過處理燒傷面積三度焦痂切痂手術,不是和這個理論相似?”
整個辦公室靜默三秒鐘。
“快去找文件——”
許稚也跟着着急的創傷科主治大夫身後拿起手機準備搜索資料,卻被裴護一把拽出辦公室。
“你的工作不是幫忙當實習醫生,”裴護一只手緊緊攥着許稚的胳膊,歪歪腦袋示意旁邊實習醫生進入辦公室幫忙找資料,等到對方進入辦公室,這才繼續:“病人手術做完之後,這才是第二道鬼門關,她要經歷各種的感染危機,凝血危機,酸中毒危機等等,還不趕緊向ICU彙報?!”
“可是,我也想參與手術——”許稚眼巴巴的望着辦公室裏正在讨論的大家:“這麽好的學習機會——”
“救活病人的命,更重要。”裴護拍拍許稚的胳膊,随口:“乖。”
許稚瞪大眼睛望着被對方拍過的胳膊,重新打量一本正經的裴護,似笑非笑:“你倒是挺懂急救流程啊。以前是醫生?”
裴護手停在半空,讪讪:“怎麽會,只是見得多了。”
“我就說呢。”許稚嘴上說着,腳步已經加快朝急診室走去,邊走邊轉身指着裴護:“你和我說說也就罷了,如果見到其他醫生,千萬不要亂開口,有些醫生很在意別人指手畫腳的!”
“哦。”裴護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但感情上明白對方是為自己好,點點頭背着手晃悠着跟在許稚後面。
此時的病患家人面對長時間的等待已經有些焦躁。
“怎麽回事,都等了這麽久為什麽還不手術?”對方有些懷疑的望着許稚,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懷疑:“我能不能你們領導?”
被病患家屬否定的經歷,許稚早已身經百戰。他舉起雙手表示投降:“您也知道的吧,醫生救助病患,是需要确認病患哪裏受傷之後對症下藥,而不是一上來黑着所有藥全上對吧。再說了,我們醫院開大門,是救人不是害人,這你我都明白。有些結果我們必須要有耐心。”
看到病患家屬表情緩和了些,許稚拍拍對方的肩膀:“你吃飯了嗎?要不先去餐廳墊一墊,就算手術結束,之後還有好幾場仗要打呢。行不行?好不好?”
等到對方離開,許稚擡手遮擋自己的哈欠,扭扭酸澀的肩膀,在護士站給ICU打電話。
“你這病患手術還沒做,身體各項指标我們都不知道,你讓我怎麽給你安排。”電話那頭的同事有些遲疑,畢竟病人情況嚴重如果當院沒有接管能力,還是推薦去更有救治能力的醫院,當然,最好還是讓病人不要折騰:“我得先去上報。”
“報一報哎,報一報,報的所有病患笑彎了腰——”許稚哼着歌,扭捏着裝可憐:“我這個病患身體指标可以的,整個人送來的時候神智清醒,就是創傷面比較大,我已經安排創傷骨科手術了,就是有點擔憂術後的感染和凝血,咱醫院好設備全在你們那,塞一個,塞一個。下次我請你喝奶茶。”
半個小時後,王瑞成功被推進手術室。
在經歷了四個小時的手術後,成功被急診ICU團隊接管。
淩晨三點。
睡夢中的裴護收到許稚發來的手術成功微信,熄屏之後換了個姿勢重新睡去。
只留下捧着一瓶1L裝的水狂喝的許稚,一臉不甘心的晃晃肯定不會有回複的手機,舉起插子吃了一口泡面,随即又将叉子丢回碗裏:“怎麽又當我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