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命只有一次

生命只有一次

每一天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在經過心驚膽顫之後,沒有挂念的平穩下班。

許稚坐在醫院急診走廊等待區的椅子上,腦袋枕着走廊牆壁望着東邊天幕逐漸由紫色變為橘色。

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之中。

整個世界安靜到可以聽到晨風匍匐糾纏腳腕的簌簌聲。

許稚喝下一大口水,感受着液體在身體裏流動的感受,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這才有了自己存在于世界的感受。

還有兩個小時就可以下班了。

許稚擡起手看看時間,心滿意足的在自動販賣機前買了一瓶1L的礦泉水,已經開始想好下班之後去超市大買一通以慰自己的沒日沒夜的五天工作日。

感覺象是從醫院之神的手裏掙紮搏鬥五天,才勉強逃出生天似的。

“許醫生,電商主播今年二十歲,女性,心髒驟停!”

聽到值班電話傳來楊帆急切的通知,許稚立刻沖向急診室門口。

楊帆已經站在急診室門口,望着救護車來的方向來回換腳站立。

彼此對視一眼,卻也顧不上好好的溝通,只能簡單的陳述句準确而簡潔的表達。

很快救護車抵達門口。

病患剛剛被擡下車,身邊的檢測儀已經發出急促的報警聲。

“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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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稚和楊帆對視一眼,彼此用力沖在前面,拉着輪床迅速向已經等待好的就診區沖去。

楊帆随着輪床小跑幾步,直接飛身上床,開始為病患做胸外按壓。

“病患家屬呢?能簽字嗎?”許稚嘴上說着,手下也沒有停,忙不疊為病患安排呼吸機。

許稚不耐煩的拉開隐私簾望着外間徐燕正在和病患的親朋溝通——

“許醫生,病患是外地孩子在本地打工,前幾天就感覺沒精打采的,今晚正在直播的過程裏突然暈倒,旁邊幾個同事送過來,已經通知公司領導,還沒來。”

“來不及了,報主任先上ECMO吧。”看到病患的心電圖指标依然很差,許稚先安排繼續救治:“安排走綠色通道。”

許稚這邊繼續急救,華筝揚在隐私簾外和病患同事溝通病患病發的情況。

“我們是做電商主播,你們以為是每天穿的好看,在鏡頭前面講幾句話就行,但實際上不是的。”病患的同事舞臺妝還沒有卸,廉價而裸露的舞臺服外面随意套了一件風衣,眼神裏沒有了鏡頭內的光圈與谄媚,而是遠超年齡的疲憊與擔憂:“我們每天都有任務量,如果沒有賣夠任務量,就需要延長直播時間。”

“小雪性格比較內向,也不會在直播間整活,面對粉絲偶爾說幾句鹹話也不搭話。之前賣衣服的時候控場同事也沒提醒,被鏡頭拍到穿着老頭衫和大褲衩換衣服,原本為了她那張臉來的大哥們很快走了大半,剩下大半也都是消費轉化率低的。小雪沒有辦法,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延長在鏡頭前的直播。下播之後,還要和榜一大哥私聊,要記得榜一大哥說過的細節。偶爾有一次,榜一大哥說近期不來腿上做了手術,小雪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幾天後直播上直接詢問大哥的頸椎怎麽樣了,被大哥誤以為她在暗示什麽,直接開車來到我們公司樓下要請她吃飯。”

“她就是這麽一根筋的,想要好好工作而已。”

“偏偏卻還有那麽一點良心。”

“她實在是做不到向其他同事那樣直接撒嬌開口要,甚至不要臉皮的模仿扮醜,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靠拉長直播時長介紹商品。”

病患的同事長長的嘆了口氣,望着空無一人的急診室的門口,沒有看到公司的任何責任人,不由得更加失落:“前幾天她每天大概要播十五十六個小時,我們之前勸過她,她說那些帶貨直播TOP10都是靠時間扛過去,比自己優秀的人比自己還要努力,她能比拼的只有體力了。”

“今晚我們直播前我就覺得她精神很差,反應也很慢,胸悶氣急,但因為化妝和緊身衣的原因,我們都以為只是衣服太緊或者是今天的底妝不好,我們——”

許稚一邊聽着對方和華筝揚的交談,一邊示意徐燕找到病患曾經在醫院的就診記錄。

沒想到在幾年前,病患就被确診過風濕性免疫系統疾病。

這種病在疲勞過度身體免疫力降低的情況下,會引起病毒感染,導致出現爆發性心肌炎。

“給胸外科...給急診ICU打電話協助救治,只有他們那有上ECMO的條件。”許稚望着病患周圍儀器傳來穩健有節奏的聲音,輕輕握了握病患的手。

直到下班前,許稚聽到急診ICU同事回複,心髒衰竭的病患在所有醫療救治之後,剩下的就是等待生命的答案。

一切需要靠自己的身體素質。

如果恢複的好,過不了多久她就可以重新回到工作崗位。

如果自身身體體能虧欠,恢複的緩慢,最終會影響生命。

許稚回憶起自己最後一次握着病患的手,軟弱無力。

人類為了在世界生存下去,會考慮賺錢,而賺錢的方式多種多樣。但,活着的所有動作,都為了生存。

上班,是為了賺錢讓自己生存。

千萬不要本末倒置。

不要為了避免上班遲到,争搶紅燈前的三秒鐘,引發車禍。

不要為了因為一時之氣,争搶所謂的裏子面子,引發沖突。

在被所有的工作PUA之前,都需要清楚,是需要花費成本讓自己生存。而不是犧牲影響生存的健康,去賺生存的成本。

許稚坐在等待區,望着急診室牆壁上的時鐘,雙手合十默默為剛剛的病患祈禱。

--

“許醫生——”

距離下班只有半個小時,急診室內人們的腳步聲明顯嘈雜起來。

楊帆舉着電話望着許稚欲言又止——

許稚期待下班,同樣距離下班倒計時的,也有楊帆。

看到許稚放下手循來的眼神,楊帆有些無奈:“15歲女孩,和家人吵架,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農藥,喝了一口。”

“什麽?!”

“喝的什麽農藥?!是有機磷農藥還是百草枯?!”許稚全身神經緊繃,跳起來的時候後背已經開始出汗,渾身沒有任何疲憊的神色,也顧不上去感慨事情的經過感慨病患的想法,揮着手着急:“準備洗胃灌腸導瀉。”

“是!”等到楊帆這邊接到信息,許稚已經重新帶好手套示意實習生去門口接人,随即想想,和徐燕通知:“血站備血,還有提前聯系咱院阿托品還剩多少,全拿,提前聯系外院調。”

等待的過程中,許稚還是聯系急診ICU接診,ECMO備用,自己協助。

很快,伴着家人的哭嚎,病患被送達醫院。

許稚透過手術室的窗子望着躺在輪床上一臉鎮定的病患,不由得愣了一下。

還是個未成年的女孩。

像是還和世界在怄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聲都不吭。

“囡囡你和媽媽說實話,你到底喝了多少呀?!”病患的母親頭發淩亂穿着拖鞋站在病床前,緊緊抓着女兒的手,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讓孩子看:“你告訴媽媽,媽媽不怪你,你不就是想要和那個男孩在一起嗎?媽媽同意,媽媽都依你,你不要放棄你自己呀——”

無論母親多麽衷心的話語,都敵不過女兒的漠視。

而孩子的父親,急到來不及穿衣服,只穿了居家的短褲手裏握着手機,滿頭大汗的跟着其他護士去辦手續。

“你女兒喝的什麽農藥?”等到病患抵達醫院,許稚已經安排楊帆為病患洗胃灌腸導瀉。

“就這個。”病患母親從包裏取出一個塑料袋裏的小瓶子,上面用韓文寫了一大堆的文字,許稚翻了半天看不懂,只能簡單向病患母親解釋:“一般來講,喝了農藥的病患會引發體內中毒,造成身體各器官衰竭死亡。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們首先要進行洗胃灌腸導瀉,看能否将沒有吸收的農藥洗掉。同時先嘗試靜推藥物嘗試解毒或者緩解,同時用ECMO,通俗來講就是我們需要将已經中毒的血液重新清洗幹淨之後再重新通入她的體內。但是,如果農藥已經被身體吸收造成身體器官的損傷,這個是不可逆的。”

“醫生你說的所有信息我都聽不懂,我只有一個要求,不管花多少錢,把我的孩子救回來。”女孩的母親一邊說話,眼淚宛如斷了弦的珠子,一個接一個的往外湧。

急診室內到處都是泵工作的聲音或者是藥物将盡或者是生命體征不規律的報警聲。

一種報警聲尚且可以知曉應對。

當所有的儀器都在報警時,許稚已經失去自我,全靠本能的醫學知識下決定!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面無表情,面對許稚的詢問和關心,甚至還要安慰他:“你放心吧,我才喝了一口,我就是為了我媽答應我和男朋友一起出國念書,不會有什麽事的。”

“你喝的什麽藥?”許稚一邊詢問,一邊示意楊帆:“繼續,每五分鐘靜推。”

急診室的另一邊,楊帆掰過的安瓿來不及收好,随意的丢在新打開的藥箱裏,很快一箱已經滿了。

“就是...就是同學給的,用來吓唬父母的。”女孩始終保持着清醒,除了覺得嘴裏有些不舒服的味道。

她有些詫異的望着周圍醫護人員的緊張和繁忙,直到發現護士擺在一邊的靜推藥物數量瞪大眼睛,第一次覺得有些不對勁,本能的開始掙紮:“不是,這個大家說的不一樣,我就是,我就是看別人都留學我家也不差,就是就是很生氣,憑什麽他們都可以,我就不行,我哪裏差——”

很快,各項生命體征指數已經出來。

許稚看着胸片複查,兩下肺彌漫性病變進行性加重,肺部已經開始走向纖維化,任何藥物和治療都無法恢複,

很快,女孩開始嘔血。

黑色的血液瞬間噴濺出來——

女孩這才明白自己即将抵達生命的終點,滿眼恐懼與痛苦,喉嚨本能的還在呼喊着最後的呼喚:“媽媽,媽媽救我——”

“爸爸媽媽我愛你——”女孩伸出滿是針頭的手想要取下呼吸罩留下最後一句話。

“插管上呼吸機!”急診ICU醫生還在和家屬繼續溝通,周圍所有的儀器像是突然罷工了似的,發出急促的鳴叫,許稚開始準備氣管插管,然而喉間不斷湧出的鮮血令他無法看清喉內情況。

心跳停止。

許稚立刻進行心肺複蘇。

三分鐘過去。

十分鐘過去。

許稚已經感到自身的缺氧和疲憊,卻還是機械的繼續按着。

“夠了。”

ICU醫生和家屬溝通完畢,走近手術臺,輕輕将許稚拉開,報告死亡時間。

“上午十一點三十分,患者救治無效器官衰竭死亡。”

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幾個小時內,一個生命來了,又走了。

整個手術室淩亂的仿佛剛剛打過一場攻艱失敗的仗。

護士們将所有使用過的安瓿進行整理,3000多支安瓿,救不回一顆後悔的心。

儀器全部被撤走。

而許稚的耳邊,似乎還在警報聲作響。

他第一次覺得,只要自己能救回一條生命,什麽投訴什麽困難,都滾一邊去。

可他失敗了。

真TMD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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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很久,等到再次站起來的時候,許稚才感到自己前胸貼肚皮的饑餓,卻沒有什麽胃口。

哪裏也不想去。

什麽也不想做。

他脫下手術帽,憤怒的将手套丢盡回收箱,離開了手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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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TM就是許稚?!”

剛走出手術室的許稚,迎面察覺有人過來,還沒看清,臉上已經被扇了一巴掌。

渾身虛脫的許稚完全被打蒙,本能的向後退,擡手去擋。

奈何一個超過24小時未休息未吃飯極度疲憊的醫生,如何抵禦一個來勢兇猛的襲擊者。

許稚只能聽到旁邊還在等待就診病患的呼喊。

沒有一個人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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