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憶篇(01)

回憶篇(01)

放在耳邊的手機突然呼嘯,吵醒了沉睡中的裴護。

完全沒有起床氣的秒醒,穿着淡綠色襯衣的裴護坐起來,幾乎是肌肉記憶的,毫無任何起床氣的,拿起鋪放在手邊的墨綠色領帶懶洋洋的系好。

拆開一袋幹洗過的白色醫生服套在襯衣外,随手在上衣口袋夾上一黑一紅兩支筆,推開車門——

大咧咧的晃着肩膀走向電梯,不等按鍵,已經有其他從未聯系過的同事幫他按下專科門診樓層。

這是兩年前的裴護。

“裴醫生早上好。”

“裴醫生剪頭發了,真帥氣。”

“裴醫生,我這又發現了奇怪的病例,你有空來給個建議。”

電梯裏,裴護一只手插在口袋裏,聽着周圍同事們主動打招呼,勉強睜着睡眼惺忪的雙眼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裴醫生——”經過急診室,正在為兒童打針的護士看到裴護的出現,本能呼喚求助:“這裏有個小朋友磕破腦袋,需要采血,您的飛針技術無人能敵——”

裴護扭了扭酸澀的脖頸,大步走上前,戴上橡膠手套,低頭拿針,左手握住正在哭嚎掙紮的小朋友的肉藕胳膊,表情淡然。

眼中眸光一閃右手微抖,針頭已經進入小朋友的血管內,殷紅的血液緩緩被抽了出來:“好了。”

起針拔針,不過十秒。

直到結束後三秒,小朋友才後知後覺的踢了踢腳丫發出一聲哭嚎。

等到門診,同事陸醫生趴在桌上遞給他一杯咖啡:“昨天下午你可是跟着院長做手術,晚上又和嚴主任做手術到淩晨四點,現在七點又來上班,你是将睡眠進化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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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護将手裏的加濃美式一飲而盡,擠出一副宛若喝了中藥似的表情。

只是哪怕此時疲憊萬分,裴護的眼中也是滿滿的朝氣和期待:“今天挂了多少個號?”

“我這邊52個,你那邊...”同事瞥了一眼裴護那邊的就診情況,又是羨慕又是同情:“186個,早上看診下午手術,還要抽時間做科研,幫同事會診,你簡直是我們醫院的裴觀音。”

裴護淡淡的笑笑,伸了個懶腰擴擴胳膊拍了個掌,宛若一個做足準備工作的運動員,意氣風發開始叫號:“沒事,我已經把家搬到樓下停車場,有時間就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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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下午四點,原本應該十二點就結束的看診這才結束。

“裴醫生你有時間嗎?”裴護剛剛關門準備去吃飯,正遇上來找自己的急診科小李醫生。

不等裴護回答,對方同樣雙眸神采閃爍一臉興奮,跺着腳晃着肩膀站不住似的:“我這裏有個這兩天接診的案例很奇怪,你要不要來研究研究?”

對于裴護來說,奇怪的案例宛若是一顆待領取的功勳章,充滿了無上的吸引力。

“等我去便利店買個飯團,我去找你!”裴護淡然的臉上第一次有了開心的笑容,握緊拳頭甚至準備小跑着去買飯。

“我們一起去,我也沒吃呢。”對方和裴護同樣的激動,跟着就要一起。

兩人說着就朝便利店走,正遇上了一位拖着蛇皮袋的病患望着自己,髒兮兮的袋子上用黑色标記筆寫着尿素的字樣,發出難聞的味道。

兩人經過時,裴護與對方四目相對,下意識停下來好奇:“你是來看病的嗎?”

對方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沒有回答。

裴護覺得奇怪,上下打量對方一番,又再次關心詢問:“是來遲了沒挂上號嗎?”

對方握着蛇皮袋的手不斷顫抖,臉漲的通紅,想說什麽,最終卻還是說不出口。

眼見對方大概因為很少與人溝通,怯懦緊張無法立刻回複,裴護溫柔的解釋:“你是外地來的吧,是給自己還是家人看病呢?現在是下午醫院不看診,你可以在外面住一晚,明天早上在挂號處挂號,就和門票一樣憑票看病。”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對方低下頭,手指握着衣角低頭發出非常微弱的聲音。

“什麽?”裴護沒有聽清,本能的朝對方走了幾步想問清楚——

“下班了,你明天來。如果着急就去急診。”小李醫生拽住裴護的手臂,接着兩人剛剛的話題:“我這個病例特別着急,特別奇怪,沒時間了,我們趕緊去吧。”

裴護回身望着站在走廊裏的陌生人,微微點頭表示歉意,回身跟着小李醫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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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患今年22歲,已婚女性。剖宮産術後五個月,最近三個月每逢經期就會出現下腹痛,程度較為劇烈。我們詢問過病患,沒有生育之前沒有出現過此情況。本周一是因為第三次出現小腹劇痛的症狀,出現在經期的第一天。我們門診當時是準備以急性盆腔炎入院。”

“結果檢查之後,呵呵了——”小李醫生拍了個掌攤開手:“查體之後患者生命體征正常。婦科檢查之後也是全方正常。但是,在我們按壓患者腹部的時候,确實患者劇痛加重,有可疑壓痛但無反跳痛,所以我們最初診斷為急性盆腔炎、痛經。”

“你覺得會是痛經的可能性有多大?”

裴護咬了一口金槍魚飯團,歪着腦袋笑笑:“婦科知識我都還給學校了。不過從邏輯上來說,病患生育前無此情況,說明一定是我們做了什麽觸發了病患的痛症。我覺得有可能是剖腹産出現子宮內膜異位,導致病患在生育後出現疼痛的情況。”

“我和你剛開始想的一樣,”小李伸出手指指裴護表示認同,随即嘆了口氣:“但是吧,就在我們下診斷之前,病患第二天出現了腹痛昏厥,無惡心與嘔吐,這次查體時顯示腹痛不明顯了,與前期我們判斷的病症不吻合。第三天病患生化類檢查顯示丙氨酸氨基轉移酶81U/L,天門冬氨酸按轉移酶87U/L,血常規檢查中性粒細胞62%,血紅蛋白110g/L,超敏C反應蛋白<1mg/L。從檢查結果來看,我們更偏向于擔心是腸系膜栓塞。但是做了超聲檢查之後,并沒有什麽表征異樣,所以又派出了腸系膜栓塞。”

聽到和自己猜想不同的答案,裴護将飯團包裝丢盡垃圾箱,伸手道:“超聲結果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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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對方遞來的超聲結果,裴護對着光亮處眯起眼睛,一張接一張的檢查:

超聲內所見子宮狀态正常,肌層回聲均勻,未見異常。宮腔線清,內膜雙層厚0.6cm。各方正常,未見明顯游離液性暗區。

“暫時還是考慮是剖宮産切口內膜異位造成的疼痛,先按照這個開了對應症狀的藥物進行了治療。”

看到小李醫生一臉苦相,裴護倒是被逗笑:“沒成功?”

“可不咋地。”小李醫生癱坐在椅子裏瞪大眼睛搖頭:“還好病患對我們醫生的工作較為配合,要不然——”

說着,小李醫生擡起手掌在自己的脖頸前劃了兩道:“治療之後沒多久,病患的痛苦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更加嚴重。第四天,我們為病患打了止痛藥,之後病患突然渾身抽搐,牙關緊咬,雙眼上翻,嘴唇發紫。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兩分鐘。我們當時立即請來神經內科會診,查體之後沒有發現是神經系統的問題。當時你們那的陸醫生建議我們為患者做個頭部CT,懷疑會有繼發性癫痫。但是剛剛的情況可能也吓到病患自己和家屬,非要求我們給個解釋,無法配合做CT。”

“結果,”小李醫生仰頭長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的癫痫症狀吓到了病患自己,病患現在完全崩潰,思維紊亂,甚至出現了短暫失憶。她躺在病床上手不停的在空中亂抓,根本無法配合。沒辦法我又找了心理科急會診——”

看到裴護望着自己,小李醫生苦笑一聲抱着胳膊搖搖頭:“大家的想法都是必須先拍CT,再考慮其他。我只能安排打了一針安定,等到病患穩定下來之後拍了CT。”

“結果是,”小李将手裏剩餘的所有報告交給對方聳聳肩坐回座位,攤開手:“CT結果沒有異常。但是今天的病患急診生化指标又有了變化,血鈉118mmol/L。”

“這患者就算生病每日飲食攝入量低,也不至于血鈉低到這個程度——”裴護手指在報告單上微微敲敲,陷入思緒。

兩人在辦公室內沒有說話,卻都彼此用手機查詢着各自的問題。

手邊電話響了一聲,裴護這才看到信息:“已經九點了?!嚴主任call我做個手術,大概三個小時,我一會兒回來再找找答案,明天我們見了說。”

“好。”小李醫生弓着背趴在臺燈前,仔細在找來的專科書籍裏尋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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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十一點,手術室大門打開,随着病患被推出房間送回病房,裴護這才慢吞吞的走出手術室,将手套和外套帽子全部丢盡回收箱,慢吞吞的走進電梯。

直到靠在電梯壁上,裴護這才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

明亮的燈光落在閉目小憩的裴護身上,在他的腦袋上映出一個光圈。

十二層的電梯緩緩降落。

走出手術樓,深夜寒涼的夜風拂面而來,卷着綠植的清新和秋日的微涼溫柔的包裹着裴護,沿着幹淨的綠色手術服邊緣擦拭皮膚,裴護滿足的停下腳步,仰望着天空中的圓月伸了個懶腰——

卻看到對面辦公室內的燈光依然明亮,不時還有人影走來走去的光影變化。

是同類。

裴護轉了轉僵硬的脖頸,拿出電話叫了外賣。

辦公室裏的小李醫生坐在桌前用筆記本電腦和手邊的病患收治記錄做比對,忽然聞到一陣食物的香氣,不由得坐直身體,循着味道打開房門——

裴護舉着一袋黃焖雞沖對方晃了晃。

“已經這麽晚了?!”小李醫生這才後知後覺的摸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影響你休息了?”

“忙了一天我眼睛有些花,我們一起吃飽繼續研究。”裴護已經走進辦公室,察覺身後人影未動,轉身歪着腦袋指示催促:“快點,研究出來結果再睡覺。”

沒有什麽比吃飯更加促進感情的。

裴護一邊看着小李醫生整理出來的病患收治記錄,一邊用筷子夾雞肉拌飯吃。

聽到對方不斷發出被辣到斯哈的聲音,同樣被辣到喝水的裴護嫌棄的望着不斷擦汗的小李醫生:“哎呦,不行呀。”

被辣紅了眼的小李醫生忿忿的望着裴護,本想反駁,最終卻還是喝了一大口水壓着嗓子蹙眉:“不應該呀,你點的是微辣嗎?”

“誰吃微辣,”裴護傲嬌道:“來就來把大的提神,特辣。”

小李醫生沉默了三秒,指着包裝袋上的老重慶三個字:“你知不知道重慶菜是有自己的業務規則的。”

“什麽意思?”

“重慶菜的微微辣,是我們普遍意義上的微辣,微辣是我們普遍意義上的麻辣,麻辣是我們普遍意義上的中辣,中辣是重辣,特辣,就是變、态、辣。”小李醫生大口吃了一勺米飯:“小心明天菊花教你做人。”

“哎——”裴護愣了幾秒,怪不得外賣銷量榜第一的是微辣,當時裴護還以為是這個榜單瞧不起誰。此時還在嘴硬:“大家都是中國人,怎麽還搞區域文化封鎖?”

“嗯哼。”小李醫生認真的點點頭:“這次要吃癟,下次再精進。”

裴護無語的調整坐姿重新夾菜大口吃飯,還在佯裝自己不是點錯而是就要吃特辣。話題卻轉移到了對方手腕上的紫水晶珠鏈上:“你帶那玩意小心點,這種珠鏈繩鏈最容易藏污納垢,容易感染。做手術的時候尤其要取下來,如果是被主刀主任看到,分分鐘被罵個狗血噴頭。”

小李醫生擡起手腕看看珠鏈,随意:“嗨,做手術的時候我就取下來了。”

等到吃完飯,小李打了個招呼,打了個哈欠就要下班:“你也早點休息,別太拼了。”

“知道了。”

等到辦公室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裴護先去洗漱間洗了個澡,換上幹淨的短袖和棉質的長褲穿着柔軟的拖鞋舉着病患的入院收治記錄在辦公室走來走去思索着,研究着。

偶爾想起什麽,在筆記本上搜索着相關的病例。

或者扭扭酸澀的脖頸在專業書籍上尋找着自己以為可能會出現的答案。

時鐘從零點,轉向了一點,又走向了兩點。

裴護手掌撐着疲憊的腦袋,卻還是像是尋寶似的,騰出一只手滑動鼠标。

淩晨三點。

沒有得到結果的裴護,垂頭喪氣的抱着病患報告和筆記本電腦,大咧咧的走向地下停車場自己的車裏休息。

蓋好毛毯剛剛躺下,手裏的電話突然響起——

國外論壇的其他醫生同事看到裴護在網上的求助,随意的回了一句:“你這個病患從入院開始,血鈉含量就一直在降低啊...”

原本躺下來的裴護本能接開毛毯,坐了起來。

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眼神飄向電梯方向——

這個答案此時無法核實,只能休息,明早早起再核實。

想到這裏,裴護重新定好鬧鐘,給小李醫生發了微信——

“明早七點辦公室見。”

“早餐你請。”

“我要吃邢老四肉丸胡辣湯,特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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