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節日
節日
許稚人生的下半場是從最後一天工作日的下午五點半開始的。
聽說裴護安排休假時間,許稚抓緊時間在網上買了山姆超市的牛軋糖,牛肉幹,新農哥的松子碧根果,只為兩人出行确保糧草先行。
“你買了這麽多好吃的。”華筝揚看到不斷有同事将許稚的快遞送進來,很快擺了滿滿一桌。偷摸抓了一塊patchi開心果巧克力,一邊吃一邊望着正在舉着1L礦泉水狂飲的許稚,愣了一下,莫名有種懷疑:“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來來來,我走了之後,總住院這個寶座我交給你。”此時滿心甜蜜的許稚正忙着裴護發消息詢問是不是再買一份Ladercah的巧克力,擡眼瞥到好友偷吃,一把将所有的好吃的攏進懷裏藏進抽屜:“你不是今天值班嗎?還不趕緊去!”
華筝揚剛準備說什麽,楊帆小跑過來敲敲值班室的門:“華醫生,有孕婦即将臨産送往醫院,我這邊聯系血庫提前準備RH陰性血。”
“好。”華筝揚在手術服外套上白大褂,随手丢了一顆巧克力給楊帆,眨眨眼做了個鬼臉:“許總住院賞你的。”
“啊,謝謝。”楊帆本能的伸手接住,看到是巧克力,向許稚禮貌表示感謝。
“謝謝我們的華小賊。”許稚沖好友做了個鬼臉,沖楊帆公事公辦:“我調休一天,有事打電話。”
楊帆擡手比了個軍禮,表示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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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題的卻是在裴護這邊。
醫學是在不斷的進步的。
人的認知也是在不斷進步的。
黃昏的太陽已經跌落雲層。
時間早已過了晚上七點,裴護望着桌面上擺放的一大堆的病患報告,靜靜聽着對方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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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醫院真TMD的黑,還搞壟斷。我都說了,你們就是給我把手術做壞了,沒做手術之前,我還能呼吸。現在做完之後,我每天鼻子裏面就像是被淩遲,每一個毛孔都是一根針,随着我呼吸,在對我上刑。”
“先生您聽說我,您前期主訴呼吸不暢,我們醫院的醫生根據您的拍片結果,做出專業的醫療意見。”裴護将病患的CT片展示給對方,同時望着對方淡淡的解釋:“手術的過程我們也有相應的錄像存證,手術過程無誤。”
“無誤個毛線無誤,我之前就沒有這麽痛苦,我現在每天頭都快要炸了!”病患陡然站起身,忿忿的用拳頭捶着桌子:“你們還賊的很,我去其他醫院也核實了,所有的醫院都在包庇你們的醫生,你們一手遮天了還,我去醫院就是為了解決病痛,現在更痛苦,怎麽可能不是你們的錯!”
“不僅你們不承認錯誤,還說是我有精神病!”
“為什麽沒有人相信我,為什麽沒有人相信我!我來看病的時候真的沒有這些問題的,都是你們做完手術才出現的!我真的很痛!我的頭都快要炸了!你們為什麽要害我?!”
對方越說越激動,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雙手捂着腦袋張開嘴巴大口呼吸:“你們是不是利用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貧民在做什麽細菌實驗?!和小說裏寫的一樣,越是沒有邏輯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其實才是真實!”
“我現在就像個傻X,只能給鼻子裏塞個筆帽才可以!”
長期身體上的不舒服已經嚴重影響到了病患的精神狀态,以至于經常說着說着情緒激動,只能徒勞的發洩情緒無法理智溝通。
裴護瞥了一眼桌邊不斷閃現許稚的微信消息,默默将電話翻了個面,繼續向面前的病患解釋。
“我來解釋,解決我們之間的分歧就是我的工作。您不清楚,我來為您解釋,直到您清楚為止。”裴護起身為對方倒了一杯水,嘗試的輕輕拍拍對方的胳膊。
沒有反抗。
察覺到對方沒有敵對情緒,裴護暗松口氣,此次溝通有望。
“我相信您的感受。”裴護一臉平靜:“如果是我,呼吸的每時每刻鼻腔內都在刺痛,我也不會開心的。”
“你根本不懂!”
“您現在的情況,在醫學上叫空鼻症。目前這種病症具體是什麽原因導致,醫學上尚未明确。”裴護拿起手電筒為對方初步進行了檢查,這才繼續道:“我不能違心的手掌一揮搪塞您說我們的手術和這件事沒有關系。因為我知道您現在和我說話的時候,依然在忍受這種普通人無法理解的痛苦。”
“你——”原本正在等待對方否定自己的病患,陡然停了下來,之前猙獰憤怒的表情,陡然出現了柔和。
“你——”長久以來的被誤解,長久以來緊繃的情緒,此時突然全線潰敗:“那我——”
“我們的手術治療是無誤的,因為您當時主訴A症,我們也治好了您的A症。現在您說出現了B症——雖然沒有絕對的證據指向我們醫院的責任,但您有一句話我是非常認可的。”
裴護說完,望着面前一直提防醫院的病患:“您說,來醫院是為了減輕痛苦的。沒有解決掉您這個問題,我覺得我需要申請您的理解,畢竟醫學上還有很多我們個人無法企及的情況。另外,我也覺得您說的對,就是,理解您對身體遭遇的困惑和痛苦,同時讓您理解您的身體發生了什麽,是我們義務。”
“空鼻症當前沒有絕對的治愈率,我建議還是給您先開一些藥物,嘗試緩解。您覺得呢?”
铛——
不等病患反映,一把匕首從病患的袖子裏掉出來,落在了地上。
病患有些尴尬的瞥了一眼裴護,默默蹲下撿起來,望着手裏的匕首似笑非笑:“你不懂我有多痛苦。我爸已經将我送進精神病院,我是逃出來的。”
“我明白。”裴護淡定的點點頭,伸出手示意對方将匕首交給自己:“你的問題,交給我。我來跟進,可以嗎?”
“——我給你一次機會。”
“好。”
等到将病患送至對應科室醫生處,叮囑了需要注意的事項,裴護再沒有告訴任何人病患曾經帶過匕首來醫院的事。
“對了,”在和病患分開的時候,裴護想起什麽似的,望着正在塗藥的病患,一臉認真和懇切的說:“請你相信,我們和您不是敵人。我們的目标一致,都是為了讓您的身體能盡快恢複,有的時候配合一下,不影響我們對您的尊重程度。”
說完,不等對方反應,原本已經準備離開的裴護回過身,又加了一句:“請您試着,相信一下我們。”
直到回到辦公室,裴護将自己丢進座椅。
他想起什麽,拉開抽屜垂下眼望着冷冰冰的那把匕首。
冰冷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良心,他的...憤怒。
卻又再幾秒之後,默默的又将抽屜關上,閉上了眼睛。
這才想起一直等着自己下班的許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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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經驗告訴我們,下班之後一定要盡早離開辦公室。
哪怕藏在停車場,都不要留在值班室。
“許總值,48歲中年女性被家人發現跌倒在床邊失去意識,大概十分鐘後送至本院。華醫生說是去鄰市醫院調RH血還沒回來。”楊帆看到許稚還在辦公室,有種“我早就知道”的苦笑,算是安慰似的,為許稚帶來一個與衆不同的患者:“病患整個人紅的像顆甜菜。”
許稚失落的坐在辦公室裏刷着手機待回複微信,聽到楊帆的邀請,打了個哈欠,喝了兩口華筝揚之前剩下的咖啡,跟着前往急救室。
見到病患的第一眼,許稚的第一反應是,誰家的紅蘿蔔成精,套着衣服亂蹦跶。
不過很快,許稚恢複了理智。
病患整個人躺在輪床上煩躁不安,呼吸困難,體溫高達40度。
“氣管插管協助輸氧,安排降溫毯先降溫。”眼看病患的意識逐漸變差,許稚立即安排恢複供氧,檢查體征平穩一些,這才繼續詢問家人:“怎麽出現這種情況的?”
病患的家屬瞥了一眼家人,同樣也是一臉狐疑:“不知道呀,昨晚看完電視還挺好,今早就紅成這樣沒有意識了。”
皮膚顏色的變化,說明病患一定是服用了什麽或者接觸了什麽。
“病患平日有服用什麽藥物嗎?”
“哦,對,我媽一直吃這種藥,”病患家屬遞過來一個藥瓶,上面寫着阿米替林。”
阿米替林是三環類抗抑郁藥,這類藥物的作用是可以使抑郁症患者情緒提高,改善思維遲緩,行為遲緩已經食欲缺乏等症狀,另外就是有震驚和抗膽堿作用。
許稚查過藥效之後,先安排做阿米替林藥物檢測。
結果陽性。
“您的家人是藥物過量使用引發的藥物中毒,抗膽堿能綜合症。”許稚根據檢測報告,确定病情之後,安排活性炭為病患進行胃腸道去污染。
處理完成之後,許稚這才長籲一口氣,伸出手握握病患的手。
擡起頭,這才看到一臉疲憊的裴護一只手挂着包站在門口等着自己。
有種幼兒園放學被人接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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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了?”裴護扭扭酸澀的脖頸,将襯衣領口拉了拉,直接越過各種解釋:“超市快下班了,餐廳也快打烊了,明天還有24小時。我們現在出發,明早就能在鄰市吃石鍋魚,中午可以在森林裏散步,晚上再回來?”
“太好了,好久沒有享受在高速路上一路追逐夕陽,不限速度一直往前的自由感!我買了好多吃的!”許稚一臉激動,整個人甚至開心到走路都會跳起來:“你在停車場等我,我安排好病患就去。”
“等一下。”裴護随手握住對方的手,絲毫沒有在意周圍是否有人:“我陪你。”
有那麽一秒鐘的停滞。
“Ok。”之後,許稚随意的,刻意的,攥緊了對方的手,将其拉扯向自己的病患:“我來帶你見見今天這位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