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封身不封心(06)
封身不封心(06)
秋天的風越來越淩厲與兇狠。
十一月因為線上線下各種的電商活動,有種近期全國人民都在和快遞較勁的感覺。
外面的風越大,卻吹不滅每一位基層工作者的工作效率。
許稚常常是趁着中午和裴護吃完飯後兩人一起散步,順便坐在車後備箱裏拆快遞。
“我現在完全無法共情喜歡拆快遞的那種期待感,我買了什麽我自己不知道嗎?”
許稚在寒風中喝了一口滾燙的馥芮白,完全達到了感情上幸福的想要睡過去但理智上□□幫助自己更好提神。
裴護放下手裏的咖啡,揚揚手裏的從單位裏拿的裁紙刀,一邊挑眉:“哈,你是買了一輩子的隐形眼鏡嗎?這麽多。”
在風中裹着大衣縮着脖子回複工作群各種學習打卡要求的許稚瞥了一眼:
“主要是因為窮。”
趁着活動期間,許稚買了半年的隐形眼鏡。
許稚這邊乖巧的接過裴護遞來的其他箱子,整整齊齊碼在一起,全部放在醫院垃圾向旁邊,等待保潔大姐來收。
秋風卷起地上枯葉,許稚仰起頭越過路邊的枯葉梧桐,看到沉浸在各自生活中的行人。
推着孩子悠然散步的長輩。
步履匆匆滿臉厭世的上班族。
有那麽一秒鐘的游離,想要有機會體會陌生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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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回身看到裴護拿起刀認真的拆快遞,一刀結束,快捷的打開裏面的東西,将空箱放在一邊等許稚收拾,然後一邊喝咖啡一邊将買的商品放進袋子裏。
許稚靜靜的觀察對方手起刀落,不由得笑起來:“你這用刀劃開快遞箱的手法和做手術的開胸手法倒是挺一致的?”
“你做手術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
裴護低着頭也不看對方,也不接茬,直到拆完最後一個,這才擡起頭将箱子遞給對方。
許稚也不強求回應,幹脆拉着裴護在停車場學了一段八段錦。
裴護站在許稚身後,跟着對方有模有樣的學做操。
音樂流淌,就連秋風也溫柔了些,輕輕的吹拂。
許稚自信灑脫,手起腳落盡是大家風範。
裴護眼神跟着許稚的動作,不由得嘴角上揚,很快上道。
兩人的行動一致,随着音樂有節奏有韻律的比劃一段。
甚至在胳膊擡起放下的角度,都完全一致。
“是不是舒服很多?”
“你學習能力太強了,我就知道你可以!”
“哈哈哈哈!”
裴護歪着腦袋攤手,聽着對方豪爽的笑聲沖挑眉無奈做了個鬼臉。
莫名的,只是對視一眼只是彼此在一起,都足以讓許稚仰頭露出白牙開心到肚子疼。
在每天繁忙的工作之中,不過二十分鐘的閑暇時間,卻将平凡無趣的一整天變得輕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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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淫于日常普通而繁瑣的工作之後,需要警惕自己的慣性思維。
下午開始上晚班,許稚換上新的隐形眼鏡去上班。
一個接一個的接診病患。
偶爾還是會出現——
“阿姨,我看您主訴胸口悶,是在什麽時候或者什麽情況下胸悶,還是有其他具體病症呢?”
“是這樣的,我只有一個女兒...(中間省略8分鐘)...然後她不聽我話你知道,我就...(繼續講述一個故事)...”
許稚看看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實在有些無效信息聽疲憊了,只能略略幫對方作梳理:“阿姨您的表達能力特別精确,我覺得我應該是捋清了您的意思,為了節省咱倆的時間和效率,您看您是不是在最近為了女兒去外地工作而感到擔憂,但是女兒有沒有聽您說,甚至一見面就吵架,導致您現在一見到她心裏就不舒服,既對于分離的焦慮擔憂內心又有種等着她在外吃苦受罪的報複感?”
“啊?我沒想着要報複她,我就是生氣她不聽話——”
“我明白您的感受,其實您這樣來找我,最有效的辦法還是和家人多溝通——”許稚大概猜到對方生理上的不舒服應該是由精神上受到的沖擊引發,可能需要去看心理或者精神科,為了确保期間,還是征詢對方同意:“您的情況,我的建議還是先做個胸部CT和其他普通檢查,先杜絕有其他病情的可能。”
“你這人說話我就不愛聽,我來醫院什麽都沒診斷呢,先讓我花錢,你你你...”
“大姐——”許稚深吸一口氣換了個對方更喜歡的稱呼,終于升級為許稚2.0,耐心的解釋:“病患來醫院就是來檢查身體是否出現了問題,您也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來的。當前咱們的醫學還沒有達到通過望聞問切就能對症下藥的能力,我們還是需要您配合的。”
“不看了不看了,女兒氣我,你們醫生也氣我,我去找個中醫抓點藥吃。”
當前所有的病患,別說配合了,只要沒有遷怒在許稚的服務态度上,許稚已經燒高香心滿意足了。
整個診室剛剛靜下來三秒,華筝揚過來找裁紙刀用,看到病患離開,許稚桌上一片空白,熱心腸的詢問:“怎麽了?”
聽到許稚的分析,華筝揚停下來幾秒,也顧不得還有其他病患進來,直接提醒:“醫院敗訴兩大理由,一是醫生告知不充分,而是病歷書寫存在遺漏。剛剛那位病患主訴胸口痛,你沒有做任何檢查,病患要離開醫院,你有沒有将風險告知到位?告知到位,病患有沒有簽字?”
說完,華筝揚直接供出殺手锏:“她不懂事,你還不懂嗎?”
最後一個嗎字剛剛結束,許稚整個人已經沖出辦公室,在護士臺拿了告知書和筆,拔腿狂奔。
醫院外的空氣和醫院內的消毒水味是有明顯不同的。
還好此時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空曠的馬路上路人一眼可見。
許稚跟着剛才的大姐沖上馬路天橋,還好及時攔截。
大姐雖然:“這還要我簽字,你們醫院也太防着我們了吧。”
然而望着許稚穿着洞洞拖鞋,捂着肚子皺着眉頭喘着粗氣,半晌說不出話的着急。
只能勉為其難的簽好字将告知書還給了許稚。
望着大姐離開的背影,許稚雙手搭在天橋躬着身又是喘又是咳,這才勉強保住了自己的醫生生涯。
剛剛追逐的幾分鐘裏,他仿佛已經看見自己坐在會議室裏,面對着馮院長和旁邊坐着的裴護,望着那些關心與不忍的眼神,攤開手漠然憤怒:我有什麽辦法,我只是醫生又不是神仙,病患離院,我也不能非法禁锢。
還好。
許稚将告知書折好塞進口袋。
一個偏離生活主線的隐患排除。
回到醫院,直到最後一個結束,病患才好奇的望着許稚:“許醫生,您為什麽兩只眼睛顏色不一樣?”
“一只是藍色,一只是棕色,像波斯貓。”
“啊?”聽到病患提醒,許稚這才拿起手機屏幕檢查自己的眼睛。
果然,兩只眼睛的花色根本不對,只是賣家度數發貨準确,所以許稚并沒有在使用中有所察覺。
在向商家申訴的時候,許稚只是想要申訴這件事,卻還沒有長遠的想到,要賣家提供什麽處理方案。
等到客服回訪的時候,許稚甚至說不清楚自己的訴求。
說退款吧,東西他收到了也懶得寄回去,自己也沒臉要求退款。
說不退款吧,那自己的投訴意義在哪裏?浪費電話費嗎?
這個時候,許稚才明白,當自己同樣作為問題提出者時,非專業人員是很難精準的號到專業那個脈的。
難得的是,對方客服竟然全程沒有打斷的,聽完了許稚的話。
然後給出結論:“我們傷害了您的權益,是我們的責任,我們給您全部退款。”
“啊,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的權益被侵犯了?”
等到結束之後,許稚坐在座位裏愣了半天。
他覺得自己被客服的處理方式創到了。
在許稚的慣性思維裏,面對病患的反饋,他只想印證自己的猜想,耳朵裏只聽自己需要了解的內容,甚至因為病患太多不得不經常會打斷病患講故事。
很慚愧,現在回想,是很多病患克制了情緒在配合自己的治療。
但實際上,病患沒有專業的培訓,只能希望醫生從一個又一個故事裏找出專業的情況,并進行治療。
看來自己除了要精進自己的醫術,還要精進和病患的溝通方式。
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就像是丢一塊石頭在兩人之間的靜湖裏。在彼此心裏泛起的漣漪,有可能會激發彼此的心動,也有可能會刺傷彼此。
裴護坐在電腦前盯了一下午的文件和報告,專業數字和術語需要他格外仔細的描述。偶爾放下眼鏡望着急診的那個走廊,哪怕沒有看到許稚的身影都會覺得有盼頭。
他扭扭酸澀的脖頸,看到許稚在微信裏發出的感慨,不由得手指在鍵盤敲擊:“孺子可教。”
看到已經是下午六點時間,裴護還沒有任何邀請吃飯的意思,說明又得加班。
許稚想起今天是狂犬病患者入院的日子,上班前自己已經安排他和朵拉認識,也沒有收到什麽回應,剛好有點時間可以去探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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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染科的病房裏,朵拉穿着防護服坐在被塑料薄膜隔離的病床外,跟着狂犬病患者敲擊電腦裏的照片和視頻。
“我這些視頻和照片信息,為了避免用介質傳遞會有細菌,我發到你郵箱裏,你可以下載下來看。”和許稚見面的那天相比,患者更加瘦弱和憔悴,躬着身子坐在病床上,上身趴在床桌上,用盡全力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訴朵拉。
朵拉像是在聽一個探險故事似的,睜着大眼睛仔細聽,都來不及去思考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