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封身不封心(07)

封身不封心(07)

高強度的學習之下,每次朵拉從病房抱着ipad離開時都是表情懵懂,之後回到自己的病房,常常一邊吃飯一邊學習相關信息,或者是母親陪床睡着之後,貼着母親的後背躲在病床上也會學習。

興趣是第一位老師。

在朵拉的心裏,自己正在接受一位瀕死大師最後的財富。

這份財富無人知曉價值,無人知曉內容,無人知曉究竟在何時何地才會被開啓。

只有她知道。

她不是在學習,而是在挖寶。

是有意思的。

“我的一生仔細去回想,其實沒有什麽意思。”狂犬病患者渾身無力倒在病床上,為了方便錄音,只是鼻腔插管供養,嘴唇幹裂,喉嚨已經吞咽困難,卻還是努力對塑料簾外的朵拉身影擡起手指:“縱觀我的職業生涯,除了精彩的協助警方查獲人口販賣,協助警方發現地下黑工,獨自下黑洞去探索小說裏的地底世界,跟着警方去蹲守過年回家的逃犯,還有在國界附近了解賭石等等等等——”

“有的時候我幹完一天活累到坐在門口的髒石頭上,看着路邊偶爾經過的汽車,猜想裏面坐着的人有着怎樣的人生。夕陽落在我的肩膀和臉上,暖烘烘的。旁邊工友望着我不好意思的笑,大家都沒有說話,那個時候的我特別幸福。”患者的眼角流出一滴淚:“能夠和不同的人溝通,無論是争吵的,還是友好的,現在想來都特別有意思。”

“你不要怕人。”

“那些作惡的人,就是比膽子,誰更不怕死,誰就會嬴。”

“哥哥你休息吧,你別說話了。”朵拉隔着塑料簾握住對方的手,有些不忍對方的辛苦,共情的流下眼淚。

“和我的人生相比,這才是最舒服的時候呢。”

聽着狂犬病患者越來越細微的聲音,朵拉為他重新将隔離簾拉好,和醫護人員打了招呼,便要

等到朵拉抱着電腦準備回病房的時候,正遇上趁着吃飯時間來看望的許稚和裴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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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幾天的害羞自卑相比,朵拉終于可以自如放松的走向許稚,和兩人打招呼。

“許醫生,裴哥哥。”

“你的師父怎麽樣了?”許稚關心的眼神望向病房,這才将眼神落在朵拉身上。

“大概...就這兩天吧。”朵拉轉身也望着病房,回身垂下眼嘆息:“我不知道,我每天看着他痛苦但是完全幫不了他,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一個人,他采訪出來的這些內容,都不是我可以通過抖音可以直接刷到的。或許等他離開了都沒有人知道他曾經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美好而存在過,這樣,有什麽意義?”

“我大概明白為什麽我媽要生下我。”朵拉擡眼有些愧疚的望着許稚和裴護:“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我明白你們希望我不要像個腦殘——”

眼見許稚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和坦白表示自己沒有這麽說,旁邊裴護急到伸出手想要碰碰朵拉的肩膀表示自己沒有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明白你們是希望我可以站在理智的角度上做出人生的決定,畢竟手術不是買東西,不滿意就能退貨的。”醫院走廊裏,不時傳來其他病患吃痛的喊聲,凄慘而淩厲。朵拉用手指擦擦眼淚:“可是我想要感受世界了,我想和你們一樣,想要感受下上班生不如死的痛苦,想要感受愛一個人惴惴不安的煩惱,想要感受每一步都在前進的撕裂。”

“我要做這個手術。”說完,朵拉擡起手阻止自己與對面兩人的距離靠近:“你放心,我十八歲了,可以簽訂各種知情書。”

“明白了。”許稚和裴護對視一眼,不由得輕呼一口氣,笑起來:“有什麽能幫到你的?”

朵拉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面前兩位小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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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

收到朵拉的求助,許稚和裴護彼此對視一眼,轉身朝不同的方向離開——

裴護走向電梯,從口袋裏取出銀絲眼鏡戴上之後,拿起手機選擇馮院長的微信頭像,發送了一個猩猩趔七趔八走上前,伸手要錢的表情包。

正在辦公室裏等待下班前最後幾分鐘的馮院長聽到手機響起,看到內容,幾乎是本能的将桌上的東西丢盡包裏,就要離開。

大步走到電梯口,看到電梯上行數字的變化,已經開始隐隐不安。

轉身推開樓梯間的門——

“馮院長,好有緣分啊。”戴着眼鏡的裴護自帶一種毋庸置疑的學院派,背着手站在電梯間望着馮院長,舉起右手揮了揮。

“哎,這不,巧了不是。”馮院長跺跺腳,拍了拍腿,一臉遺憾:“有緣,有緣。”

“既然如此有緣,想必我們關于院內的綠色通道捐助人選,有相同的意見。”裴護擠在馮院長身邊,用肩膀推着對方往辦公室走。

馮院長停下腳步立刻軟反對:“我這麽一言堂不太好吧,這得上會!”

裴護停下腳步,轉過身望着馮院長,用胳膊撞撞對方,擠出一個可憐的表情:“這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那你回來當醫生?”馮院長眼神幽微,似笑非笑:“小淮幾個月都沒有休過整假了,你菩薩心腸,救救他吧。”

“我考慮下。”

“真的要考慮的那種哦。”馮院長從口袋裏取出筆,在裴護遞上的文件上簽字,一邊簽字一邊仔細觀察裴護的反映,直到對方離開還要望着裴護的背影:“不是騙我的那種考慮呢!”

“知道了!”裴護人已經逆着光朝電梯走去,聽到身後囑咐,擡起文件算是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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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稚将朵拉送到地鐵站,耐心的教她使用地鐵,直到陪着她進入月臺,看到車輛即将來臨,還有點不放心:“要不,你今天別去了,晚上我下班送你過去?”

朵拉抱着懷裏的文件袋搖搖頭:“我師父說了,需要我将這份文件送到他的單位,我已經聯系過那邊會有一位小姐姐接待我。麻煩您和我媽說一聲,我送完文件就回來,許醫生您就放心吧。”

許稚還準備說什麽,徐燕這邊打電話過來催促,想到目的地都在地鐵附近,也只能留下一句有什麽事打電話,匆匆離開。

在師父單位又耽擱學習了些東西。

等到坐上回醫院的地鐵,已經是十一點多了。

母女倆為了節省話費,通常只會用振鈴來提醒對方自己的着急。

臨上地鐵前,朵拉給母親震了個未接,算是通知自己即将回來。

深夜的地鐵裏到處都是面色疲憊身形枯槁的打工人。

年輕稚嫩穿着少數民族衣服的朵拉在人群中個顯得格外突兀與不真實。

車門打開,朵拉跟着人群進去地鐵,随意靠在門邊,等到到站。

無聊的時候,她拿出許稚提供的備用電話,随意看着手機裏自己曾經拍着的照片,不由得笑笑。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察覺身邊有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在周圍并不擁擠的情況,就站在旁邊,嘴裏不斷發出一種品嘗什麽的咂舌的聲音。

朵拉擡眼循聲望去——

是個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男人,穿着普通的夾克衫,像一座山似的堵在朵拉身邊。

男人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似的,四下環顧,嘴裏依然發出一些聲音。

大概是某個苦命疲憊上班族吧。

朵拉并沒有在意。

卻忽然覺得非常不舒服起來。

她下意識擡起頭,卻正看到對方在盯着自己。

這是朵拉第一次被眼神襲擊。

陌生的男人并沒有走向前,也沒有觸碰她,更沒有言語騷擾她。

但就是那種眼神。

那種平靜的探究的審視的看不出情緒,偏偏又不是盲人的那種無神的眼神。

是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非常清楚知道自己行為會令對方覺得不适的眼神。

朵拉後背漸漸開始出汗。

她放下手機,深吸一口氣,回視過去。

車廂裏人并不多,她決定等待下站到站,如果對方還是這樣站在自己身邊,自己可以開口詢問對方到底為什麽要一直看自己。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可能會選擇害羞會選擇躲避,會寄希望在襲擊者突發善心放棄。

但她已不是曾經那個山村小孩了。

那麽一瞬間,她的身後靠着的,仿佛是師父的靈魂。

她不會再害怕。

果然,男人看到朵拉的回視,下意識轉移了眼神。

朵拉松了口氣,重新低頭看手機。

對方也意識到自己對于對方的情景壓迫是知曉的。

然而。

餘光之中,朵拉發現對方重新望向自己。

陰沉的眼神,挑釁的望着朵拉,甚至上下打量她。

随着地鐵即将到站,對方甚至将身體的重量靠在朵拉身上。

朵拉本能的用手肘在自己胸前,保護自己。

她用盡全力,也只能讓自己做到,不會害怕到大腦空白而已。

男性女性天然的力量懸殊,她天生是力量小的那一方。

男人沒有繼續進攻,而是享受自己的力量帶給弱者的精神上的壓迫。

為了防備朵拉下車,對方甚至向門口的方向更近一步,用身體擋住朵拉的出口。

朵拉甚至能看到對方望着車門倒影中怯懦驚恐的自己時嘴角隐約向上的變态得意。

趁着對方堵門的瞬間,朵拉毫不猶豫直接離開所在位置,走向旁邊車廂的門口。

不過幾秒中,地鐵門打開,朵拉藏在一堆下車的人群中,擠上了電梯。

一路上,而後脖頸汗毛宛若天線,時時刻刻警惕身後的異風異聲,跑回了醫院。

有什麽證據能證明對方對自己有惡意呢?

誰坐地鐵不會保證會碰到其他乘客呢?

怎麽會因為一個眼神,就去斷定自己是不是受到冒犯呢?

——以前的朵拉跟着網上的視頻說風跟風,說雨撐傘。

直到這一次自己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才明白這個世界是有異常存在的。

師父将這個世界撕開了一個口。

半夜許稚從床上坐起來:“不是,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有病吧,憑什麽叫你就是裴哥哥,我就是許醫生?!”

裴護從許稚的身側起身,睡眼朦胧的趴在對方胸口迫使許稚重新躺倒,裹緊被子哼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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