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神經外科(02)
神經外科(02)
盡管和岑北斯有過合作的經驗,但神經外科畢竟是自己從未涉足過的領域,那些展露出來的,未曾接觸過的信息,透過許稚的眼睛,轉化為許稚夢想的肥料,滋養着他成為一個好醫生的夢想。
“不過什麽?”許稚認真的望着岑北斯,甚至本能的舉着消毒液朝對方轉身:“需要我做什麽嗎?”
“不過。”岑北斯看到對方積極主動的态度,不由得笑笑:“不過我們現在最先要處理的是,是失血最快的部位,就是被撕破的皮膚邊緣。頭皮上有一層血管組成的複雜脈絡為頭皮提供影響,并保護顱骨。所以腦袋被割傷的時候,會出血,如果是簡單的傷痕,可以通過按壓的方式止血。但是你看這個病患,頭皮的保護性脂肪層下方斷了不少動脈,導致切口搏動着向外噴射血液,導致血液越積越多。”
“許稚,這是你的第一課。”岑北斯的表情沒有了剛才的輕松,聲音也變得冷靜嚴肅。他示意旁邊手術護士将手術海綿遞給自己,按在病患裸露破損的顱腦表面:“我們從皮膚開始一層一層往裏止血。,照我的樣子做。”
“是。”許稚擡眼看着岑北斯的動作,跟着擡手也要了一塊手術海綿,拿起了電刀。
整個手術室像是從海面逐漸下沉,往海底下沉。
剛開始許稚手指顫抖,甚至還能聽到自己倉促的呼吸聲,聽到旁邊同事發出細微的聲音,聽到旁邊儀器有節奏的聲音。
甚至還能感受到藏在手套裏掌心的汗水,腳趾間沁出的汗水,甚至還有時間煩惱眼睛的酸澀。
漸漸的,許稚什麽也聽不見了。
許稚的眼睛盯着岑北斯電刀的刀尖,跟着他一根一根的封住了頭皮血管的斷口,又在頭皮的傷口處加了幾只特制的塑料夾——它們能在切開的頭皮上壓住血管并且止血,以便醫生可以将散落四處的顱骨碎渣撿出來。
做完這些,才是重頭戲。
許稚放了兩只牽引器拉開傷口的皮膚,暴露出真正需要手術的區域。
“現在開始,切骨頭。”岑北斯換下電刀,拿起電鑽從創口邊緣鑿下一塊塊顱骨碎片,小心的鑿出一個圓形的切口。
從這個切口往裏看去,是病患粉色的新鮮的活力的大腦。
岑北斯在創口邊緣塗上一層骨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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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許稚還在岑北斯的要求下對大腦表面進行按壓,使破損的血管不會噴血。
做完這一切,岑北斯和許稚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當前進展,還算不錯。
像是一場演出終于到了最後演員謝幕的時候。
許稚這才漸漸的重新聽到監視儀的聲音,聽到岑北斯的呼吸聲,聽到周圍同事經過時衣服布料摩擦過的聲音。
然而。
“高壓40低壓10!”麻醉師望着旁邊監視儀上的數字,小心翼翼的調試着病患的輸血速度,詢問:“你們那邊怎麽樣了?”
“我們這情況好一些了。”岑北斯一邊更加輕巧的用紗布壓住暴露的大腦表面,一邊朝許稚揚揚下巴:“你繼續。”
許稚這才拿起微小的钛止血夾,将剩餘的腦血管一根根的封住。
等到許稚結束,岑北斯找到硬腦膜的破口邊緣,用大塊補片先縫合了這處磨損,用來放置手術後腦脊液從傷口滲出,造成感染并引發腦膜炎。
“今天就到這裏。”
“欸?”許稚望着病患腦袋上剛剛做手術的那塊地方,粉色的大腦表面提醒着這裏還缺少一塊顱骨的覆蓋。
“當前還顧不上這裏。”岑北斯像是看出許稚的疑惑,又像是在提前解答病患家屬疑問似的:“因為外傷緣故造成病患的顱骨破損缺少,強行修複會造成感染。我們可以等病患病情穩定之後,用3D打印機制作一塊完美适配的無菌移植物。至于後面這個手術,比我們今天的手術會簡單許多。”
岑北斯說完,語調輕柔:“現在,我們要專心縫合皮膚。你做過嗎?”
“一般的縫合我當然做過,可是頭皮縫合——”許稚搖搖頭:“還沒有。”
“我記得我第一次還是跟我師父——”岑北斯一邊聊一邊行雲流水的将病患後腦勺的切口延伸了近4厘米,使其稍稍彎向耳後,這樣就可以将側邊的皮瓣拉到前面,兩片縫合,利用皮膚本身的彈性覆蓋了剛剛缺失的皮膚:“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條社會新聞,是大概四五年前,互聯網社會新聞還可以不經過網絡審核先發,導致很多惡性案件在半夜閃現,再在清晨被删除。”
“什麽?”許稚在旁邊做輔助工作。
岑北斯接着将一側頭皮向前偏轉,用粗魚線一般的粗線使皮膚邊緣合攏做間斷縫合,再埋下一根皮下引流管有助于液體的排除和切口的愈合。
指尖飛舞,不過十幾秒鐘。
“一位年輕人因為父母沒有提供資金買房,用刀威脅母親,并劃傷了母親的頭皮。”岑北斯最後修補了病患頭部最後的傷口:“我從未見過如此心狠的孩子,可能反社會人格見此都會甘拜下風。那位可憐的母親頭皮傷口間隔不過兩厘米,還沒有一根成熟的韭菜寬。”
“我和師父奮鬥一夜,”岑北斯深吸一口氣,剪掉最後一根縫線,這才常常呼出一口氣:“救活了一個傷心的母親。”
看到岑北斯結束,許稚飛快的将一根直徑一毫米的電線植入另一側腦部,為病患接上顱內壓監護儀,用來确保病患大腦實時顱壓狀态。
“手術成功,感謝各位。”岑北斯檢查無誤之後,這才望着許稚點點頭。
許稚望着其他同事将病患推出手術室,卸下手套下意識的握了握病患的小手。
軟軟的,無力的,卻是暖暖的。
等到許稚終于可以離開,擡腳一步,差點絆個趔趄才發現自己站的時間過久半天緩不過來。
心卻是狂喜的。
怎麽說,就是有種覺得自己之前一直對鋼琴演奏如魚得水,現在發現沒想到小提琴演奏也非常有意思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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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護望着手邊電話,已經給許稚發了六條微信。
“在手術嗎?”
“結束了嗎?”
“今晚想吃什麽?”
“看到消息給我回一下信息。”
“理我。”
然而許稚沒有回複自己。
“——啊,救命啊——”在醫院,各種哀嚎已經成為BGM。但每次聽到的時候,裴護卻還是無法視而不見。
眼見許稚沒有給自己回複,已經下班的裴護幹脆循聲過去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情況。
“哎——你幹嘛?”來換班的華筝揚看到裴護穿着白大褂準備往出走,本能的攔住了對方。
“哪的聲音?”
華筝揚黑着臉嘆了口氣:“門診那邊,之前有位病患趕來治病,家裏沒錢,連紙巾都是最早那種粗糙的,我們二十年前在集市上才會見到的草紙。在走廊見到一個什麽重病什麽籌的工作人員,說是像這種情況可以在網上呼籲給病患籌款治病。當時病患也懷疑怎麽可能,但是他說,說不定是老天爺看自己心誠則靈,就相信了,給了銀行卡信息讓對方操作,結果治病的錢全被騙了。現在就在走廊躺着不肯走,見我們醫生就要打。”
說完,華筝揚臉色難看的上下打量裴護,嘆了口氣:“你要是準備現在出去,就把外套脫了吧。”
這樣的信息,實在太多了。
卻每一次聽到的時候,總是令人心中悲憫。
裴護聽話的脫了外套,想起什麽又轉身:“那為什麽要打醫生?又不是醫生騙錢的。”
“那個騙子告訴他,是醫生讓自己來的。”華筝揚将眼神從電腦屏幕轉移,望着裴護面無表情。
裴護還是循聲來到門診走廊,這裏早已清場,所有病患面無表情的坐在等候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要解決,根本沒有任何剛才發生過什麽事情的痕跡。
“大叔,剛才那位被騙的患者呢?”裴護環顧四周,瞥到正在清洗現場的保潔大叔好奇。
大叔停下手裏的拖把,嘆了口氣:“被派出所的警察帶走了,也是個苦難人,但這個事情,也不是咱們醫院幹的啊...”
“大家都沒事吧?”裴護本能的先确認自己人的安全,随口好奇:“沒說被騙了多錢?”
“還好警察到的快,大家沒事,倒是那個患者自己在脖子上拉了一刀,還好門診焦荔大夫身手敏捷,幫忙止血了。”大叔搖搖頭伸出手比了個指頭:“你說好這一出,大夫耽誤了工作時間,其他患者耽誤了就診時間,病患自己受傷不說,還把自己送進局子了……就為這兩萬塊錢。”
“就兩萬塊錢?!”裴護有些驚詫,愣了半天眼神深谙看不出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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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稚坐在電腦前,恨不得将自己剛剛學到的知識通通寫進手術記錄裏。
看到的所有都是第一次。
用到的所有都是第一次。
在神經外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新的。
直到眼睛已經過度專注開始發疼,許稚這才将後背靠在椅子上,拿起手機點了三杯美式。
餘光掃描到窗外天空晦暗,這才有意識的瞥到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
“糟了!”許稚這才想起來已經一整天沒和裴護發微信,果然抓起手機,才看到裴護的聊天記錄,六點之後就已經放棄召喚自己。
許稚本能的站起身朝門口——
裴護就在門口靜靜的看着他。
“你在這怎麽不叫我?”許稚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苦着臉哀嚎用來掩蓋自己的內疚:“你呆了多久了?”
“大概...就是看你面對電腦一直色迷迷的笑了半個小時。”裴護苦笑着挑眉揶揄:“難得啊,我們老夫老妻就沒有這種待遇了。”
“怎麽會。”許稚搖搖頭,躬身保存電腦文檔之後,将筆記本放進雙肩包背在身後,腳下宛若安了彈簧走起來頭發一蹦一蹦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嘴唇湊到裴護耳邊:“我今天又學到了新的手術技巧!誇我,快誇我!”
“哇哦,真棒!”剛剛還一臉平靜的裴護瞬間像是被點燃了,誇張笑着鼓起掌。
“你知道嗎?當醫生有的時候我真的想死,可是當我進入手術室的時候,我所有細胞神經都在嚴陣以待等待調度。”許稚歪着腦袋:“你說我們是不是有病啊?”
“我也覺得。”裴護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職業生涯,撇嘴誠懇的點頭。
盡管知道裴護故意在哄自己開心,但許稚也是真的開心。他朝裴護走近,胳膊撞撞對方的胳膊,眼神追望對方反應:“晚上想吃什麽?麻辣燙?冬陰功湯?壽喜燒?還是湖南菜上海菜四川菜?”
“我想你和我先去一個地方。”裴護深吸一口氣,祈求似的望着許稚:“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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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北斯辦公桌邊的電話響了一聲。
電話屏幕:
“我先下班了,點了三杯咖啡,孝敬您老人家了。許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