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神經外科（03）
神經外科（03）
和裴護從派出所內出來，許稚站在路邊雙手插在口袋裏望着不遠處萬家燈火，裹緊了衣領眯起眼睛懶洋洋道：“距離上次我們來這裏，一晃好幾個月了，可是感覺，好像也沒過多久。”
“你想吃什麽？”裴護将包重新背在身後，跟着許稚的話四下環顧：“難得過來轉轉，要不我們買點小吃？”
“你這次不嫌路邊攤不幹淨了？”許稚躬下身湊近眼神追着對方的反應。
裴護頓了一下，這才想起上次說泡芙好吃，結果買回家之後吃一個後牙槽疼一次，又怕浪費，最後兩人只能就着美式咖啡和最難啃的專業書籍，才徹底解決掉。
“嗯...”裴護在心中糾結半天，還是挽着許稚的胳膊，帶着他朝路邊攤走去：“我們可以不吃甜食，吃你之前推薦的那家好吃到就算傳言老板有乙肝都要吃的那家雞湯米線。”
“——等一等，我有點害怕。”許稚停下腳步，将胳膊從對方的臂彎中分離出來，一臉懷疑的上下打量：“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了？”
“2萬塊呢。”裴護有些後知後覺的肉痛，一只手捂着胸口不好意思的望着許稚：“我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你，畢竟這也是我們的血汗錢，少了這筆錢，距離我們的退休計劃又得多上幾個月的班。”
“嗨，客氣的。”許稚拉着裴護的手，順手揣進自己的口袋朝海鮮火鍋的店家走去：“我們一起這麽久，都沒有好好去某個地方旅行。等我神經外科實習結束，我們到時候一起坐飛機出去玩。”
說完想到之前出行遇到車禍，許稚有些擔心的停下來望着對方：“這次不會再出現不吉利的事情了吧？”
“呸呸呸！”裴護擺擺手，立刻打住。
一路走一路行。
北方的冬天，晚上七點的時候天已經全黑，月亮迫不及待的挂在天空，路邊的車輛行的很慢，路邊的行人三三兩兩都是裹緊衣服悶頭歸家。
越愛，越惶恐。
愛是常覺虧欠。
裴護忽然想到這句話，不由得攥緊許稚的手，望着對方的側臉：“如果可以，不如我們幹脆去超市買點吃的，過兩天下雪我們可以在家吃火鍋。”
Advertisement
許稚沒有回應，只是拿出手機：“那就直接導航坐地鐵吧。”
--
“你知道今天醫院的大瓜嗎？”
回到家裏，裴護直接先将水果洗幹淨裝盆，又從櫥櫃上取出食材叮叮當當開始做飯，一邊随口：“泌尿科的！”
“...哈，人類的極限嗎？”許稚坐在餐廳等吃飯的間隙，拿出手術針和線在陽光玫瑰葡萄上練縫合。聽到裴護的話，大概猜到幾成可能性。
“這次倒不是。”裴護轉身開火，笑着道：“新來的實習醫生術前備皮，本來應該為準備手術的大爺刮毛，結果給臨床不需要手術的小夥刮毛。小夥得知真相之後，非常生氣，畢竟你懂的，這個天氣哈，任誰沒有毛褲都很難。實習醫生道了幾次歉都不認可，最後沒辦法，護士長過去安慰：帥哥不必如此遺憾，你這麽年輕帥氣，總會長出來的！”
“啊。”許稚仰起頭無奈的眨眨眼：“想起來都很無語。”
“是呀，本就可以避免的。”裴護點頭，将煮好的素面倒進碗裏遞給許稚：“但他們自己已經很內疚了，下次認真就好了。”
“我真的越來越發現咱倆現在像是換了靈魂。”許稚夾了一筷和紫菜混在一起的素面，一口吸進嘴裏，整個身體從頭到腳暖了起來：“如果是以前，你肯定要考核的。”
“我也得向你學習，普度衆生。”裴護模仿佛祖的手勢。
許稚倒像是想起來：“我這兩天倒是聽了一個案例，非常的...不舒服。”
“什麽？”
“是精神科那邊遇到的。”許稚一邊吃飯，一邊解釋：“他們那邊接收到一位有厭食症的患者，患者女性，今年十六歲，确實是一個人一生中身體機能最TOP的年紀。可是患者從今年開始出現厭食症，身高一米六五體重已經下降到了七十斤。當前已經嚴重到出現停經的情況，如果再不幹預，很有可能對大腦出現不可逆的損傷，也會有器官衰竭引發死亡的可能。病患當時是不同意的，她說自己就是不喜歡吃飯，看見飯就想吐。我們也檢查過，病患沒有采用什麽催吐的方式，她真的是單純的不喜歡吃飯。”
“精神科那邊已經和家長溝通，安排了強制住院，每天強制定時定量科學的為病患提供食物。”許稚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湯，慢吞吞道：“病患當時也算配合，當時她主要是在和照顧的護工battle，一個說自己是上帝就要對方服軟，另一個說就算是打工人也有自己的尊嚴。”
“所以等到大家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許稚聳聳肩，将後背靠在椅背上，攤開手：“病患在醫院的一個月裏，不僅沒有恢複體重，反而瘦了3斤。”
“手指關節有磨損嗎？”裴護已經猜到了原因。
“是，”許稚躬身湊近對方，擡手敲敲桌面：“後來才發現，病患故意和護工起沖突，這樣回到房間就可以直接進衛生間催吐。”
“你們做過大腦CT嗎？”裴護停下手裏的筷子，開始懷疑：“會不會是大腦機能出現異常，引發抑制食欲的情況？”
“神經外科會診過，沒有任何問題。”
“如果不是身體機能的原因，那就是身體的原因...”裴護頓了幾秒，忽然想到什麽笑起來：“青春期女孩突然出現厭食行為，她是有喜歡的人嗎？”
許稚搖搖頭，半晌抿嘴喉結滾動，想要說什麽，臨到嘴邊又吞回，最終望着裴護眼神幽暗：“當時的醫生問過了，病患沒有喜歡的人，甚至對于戀愛充滿了負面情緒。”
“一米六五女性體重七十斤，這并不是健康美麗的狀态。”裴護重複着許稚的描述，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的敲敲：“青春期女孩突然有了病态的身材要求，對愛情負面情緒——”
裴護忽然擡起頭望着許稚：“她有沒有遇到性騷擾，或者是見到自己周圍親戚朋友有遇到過？”
“有一個情況，就是人類本身的自救意識。人會說謊，但行為不會。”
“一個女孩突然之間的進食障礙，原因可能會有多種，外在的影響，內在的原因...”裴護放下筷子望着許稚，長長的嘆了口氣：“抗拒進食，甚至想吐，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病患抗拒任何形式的入侵。另一個角度來說，對于不知道如何擺脫以喜歡為名義的騷擾時，有些人會進而改變對方喜歡的方面。比如說，為了避免是因為皮膚白皙被讨厭的人喜歡，有些人會選擇将自己曬黑；或者為了避免自己因為年輕好看被危險者盯上成為獵物，于是選擇改變自己的身材來逃避成為目标。所以我猜測——”
“你和我想的一樣。”許稚嘆了口氣，表情緩和了下來：“她明确自己沒有受到過騷擾，只承認自己見到過其他人被騷擾。或許，那不只是騷擾。”
“她周圍有沒有人在病患出現厭食症的時間出現異常行為？”裴護坐直身體，基于醫者理智的分析，但觸及到許稚表情難看，只給出醫學方面的建議：“我...還是堅持需要和家長溝通。病患能夠出現這樣的情況，我想那一位受害者，應該也會很受傷，以及，那一位受害者，應該對于病患來說，非常重要。愛是常覺虧欠許稚，她愧疚到，無法直接反擊，無法有效反擊，說也說不過打也打不過，只能用傷害自己，來為受害者發聲。”
許稚點點頭，舉起手邊水杯，一口飲盡。
瓷杯落在桌面，發出清脆的撞擊。
“在我們和病患母親的溝通中，才知道在病患出現厭食症行為的時候，家裏還有一個10歲的妹妹出現暴食症的時候。”
“在母親的眼中，愛吃飯，就算胖點也沒什麽。”
“在我們繼續的了解中，父母長期在外工作，所以為姐妹倆安排了家教老師每周來家裏補課。姐姐之前貪玩，常常丢下妹妹和老師，自己出去和同學玩。但是家長後來發現，這位老師來了之後，妹妹本就不愛說話的性格更加不愛說話，成績差的情況也沒有改進，一天不知道在想什麽，總是癡癡呆呆的。唯一的就是，總是像是沒吃飽飯似的，一天得五頓飯，原來瘦瘦小小一個，現在變成地鐵上一個人占兩個作為的小胖妞。”
“...報警了嗎？”裴護詢問。
許稚點點頭：“病患之前貪玩導致家教老師和妹妹單獨相處導致妹妹被猥亵，妹妹因此暴飲暴食想要改變自己的身材變得讨厭就能避免危險，而姐姐偶然發現之後，害怕被家人追究自己無法挽回的大錯，只能緊緊閉上嘴巴。”
裴護搖搖頭，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悵悵的望着許稚：“醫生只能當作病患人生中某一段路上的拐杖，剩下那麽長的時間，最重要的還是家人的愛和陪伴。”
“嗯。”許稚也跟着高高聳起肩膀，伴着呼吸用力落下。
“我們就很幸運，可以互相陪伴。”
許稚擡起頭望着橘色燈光下坐在對面的裴護，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對方放在桌上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