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正廳之中,高階之上,付菡看起來似乎在出神發呆。
鶴離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他就是那個樣子,付菡低着頭不知道在看着哪一處,思緒仿佛已經飄到了很遙遠的地方。
“尊上。”
鶴離微微躬身,低頭,看到了松英殘缺不全的屍體。那個平日裏趾高氣昂的女子,終究是化成了一灘血肉。
也就是想到這個的時候,鶴離發現付菡的衣擺沾了一點點殷紅的血跡,再回想起之前付菡的目光所及之處,或許他就是在看這個?
付菡在将目光投向他時,鶴離才擡頭注視着付菡,順勢抓緊時間道明了來意。
“她的裙下之臣已經被屬下一網打盡,屬下确保這次絕對沒有遺漏。那其中有一些魔族願意為我們所用,但還有一些冥頑不靈的,目前都被關了起來。他們還不知道松英已經死了,接下來屬下該怎麽做?”
付菡已經從之前的狀态抽離出來,看起來強大,冷靜,自持,冷漠開口:“全都殺了。”
鶴離耳根微動,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不敢跟付菡再次确定。
他能看得出來,付菡近期似乎确實受了什麽傷,臉色總是不大好看,他猜測是之前的傷還沒有徹底痊愈,但付菡顯然不願意告訴他,鶴離也就不問。
另外,付菡的心情好像也不大好,這就嚴重了。要知道這些年,付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殺人。
魔族人人皆知鶴離是付菡的心腹,但只有鶴離本人知道,他在付菡眼裏,是比其他魔族要值得信任些,可但凡他敢逾矩一步,付菡對他也絕不會手軟。
松英就是前車之鑒,她還以為付菡對她有意,不忍心殺她,甚至有些縱容,便無法無天起來。
可結果呢?還不是得到了一個死狀慘烈的下場。
何況付菡只是沒有殺她,除此之外,并無其他任何表示。
鶴離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
“好,那那些投誠的呢?”
付菡瞥了他一眼,神色淡然,他的回答不言而喻。
鶴離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震動了幾下,不想确認,但不得不确認。
“也要……全都殺了?”
付菡輕輕撫過自己的指尖,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
鶴離感覺自己有苦難言,這次鬧事的魔族妖族不在少數,恰逢內憂外患,這次他們抓住的也不僅僅是松英的跟随者,還有趁亂為自己牟利的,是有罪,但罪不至死。
“這會不會……”
太殘忍了?不,鶴離是魔族,在他的認知裏不會出現這個陌生詞彙,他只想到了“過激”二字。殺雞儆猴是應該的,但是處事過激,他擔心會适得其反。
付菡輕聲開口:“我當日留下了松英,她蟄伏多年,還是想殺了我,魔族是不會随着時間流逝而産生變化的。”
鶴離咽了咽口水,聽到付菡說這種話,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付菡看向他:“時值亂世,他們會認為富貴險中求,或有機會一登高位,留下他們的性命,下一次他們還是會做一樣的事,唯恐天下不亂,礙事。”
鶴離眼皮微跳,他看着付菡的眼睛,發現對方雖然面向自己,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但其實根本就沒有在看他。
唯恐天下不亂。
鶴離沉默着咂摸了一下這句話,他突然悟了。
付菡确實是在生氣,但不是在生氣那些魔族抓緊機會跟在松英身後,想趁機分份付菡的血肉啖食,他是在氣他們挑在這個時候鬧事。
哪怕這些日子他一直在魔域,也能聽到外面的消息。
到處都是一片亂七八糟,人人自顧不暇,塗漣忙得要命,歸屬于付菡管轄之下的魔域頻繁出事,在外作亂的魔族又不在少數。
想到這些,付菡這些日子的面色不善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只是他猜不到付菡是因為這些事在跟自己生氣還是……他們兩個吵架了?
有點好奇。
鶴離頓時身心都輕松了不少,他喜歡看到尊上這個樣子。
雖說有人牽動心弦,縱然一定會有随之而來的諸多煩惱,但若是沒有那樣一個人,尊上簡直不像是在活着。
如若用“行屍走肉”來形容他,那都是在美化他。
“尊上……”
鶴離剛想開口說上幾句緩和氣氛的話,誰料剛開口,就看到付菡仿佛身體一軟似的,原地晃悠了一下。
多虧付菡及時抓住了身邊座椅的把手,不至于跌倒,他彎下腰閉着眼睛緩緩吐息,似乎正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鶴離急了,三步并兩步沖到他身邊:“尊上怎麽了?!”
付菡的面色從蒼白乍然變得緋紅,鶴離只是站在他身邊,就能感受到他烈火似的灼熱的身體溫度,他扶住了付菡的胳膊,隔着衣服都被灼燒了一下,下意識松開後一看,掌心果然一片紅。
鶴離立刻看向早已沒有氣息的松英,狠狠踹了兩腳:“是她!一定是她暗算您!”
付菡從頭到尾沒有給予他任何回應。
他安靜地閉着眼睛緩和體內亂竄的魔氣和靈氣。
驟然接收了過強的內力不是好事,與表面上的冷靜不同,付菡此時此刻除了身體不适的煎熬,內心也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他很清楚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突然接收到如此強大的內力?那原本就是他的東西,只是此時此刻突然回到了他的軀殼內而已。
因為——同根術失效了。
換句話說,同根術被解開了。
付菡對自己施展同根術,因為擔心會對塗漣産生危害,所以一早就已經把同根術研究得非常透徹。
他很清楚自己走的是一條死胡同,他當初本意是想幫塗漣減少痛苦,但更想用自己的性命把塗漣纏住,塗漣心軟,總是狠不下心,他想抓住這個特質把塗漣留在自己身邊。
付菡從來沒有想過回頭,也不給塗漣拒絕的機會,只是沒想到綁住的只是軀殼,塗漣的靈魂從來跟他無關。
得知真相後,與那人想得不同,他失望大過憤怒,更多的是無力感。
做了很多,還是得不到想要之人,想得結局的那種無力感。
如果不是塗漣,那軀殼裏住着誰他都不在乎。
那人并不知道,付菡施展了這沒有回頭路的同根術,若是第三人下手,如他所知,沒有那麽複雜。
會一直被蒼木山的侵襲暗示所擾,還有對方受傷時會轉移給他,但因為是付菡自己下的手,施法成功後,同根術其實還壓制了他三分之一的內力。
但現在,壓制消失了,蒼木山一直以來帶給他的煩躁和不适感統統消失了。
他比誰都了解自己施法造成的同根術是不可能解開的,除非……
那人死了?
鶴離看到塗漣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鮮血,撒在地上染紅了一大片,吓得心跳驟停。
“尊上……”
他能看得出來付菡一直在努力恢複正常,所以不敢貿然打擾,生怕弄巧成拙,但看到這樣的他,還是怕得要命。
付菡滿嘴的血腥味,思緒紛雜急亂,抓不到重點。
那人不是在煙枭鎮救人嗎?他身邊那麽多入幕之賓,怎麽可能會死?
是也染了上了病?不,就算那怪病再急,過程只會投射在他身上,最後死的人也只會是他。
對啊,有同根術在,死的人只會是他,怎麽會……
這事蹊跷極了。
那人死了……付菡根本不敢多想,那人死了的話,塗漣的軀殼如何了?
他必須馬上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那邊究竟是什麽情況!
一時之間,付菡根本做不到讓內力重新正常運轉,他感受着體內各種真氣亂竄,想擡腳走幾步路都幾乎做不到。
鶴離看他動了,馬上過來扶他,結果被付菡傷到了手,鶴離尖叫着看向自己的掌心,又驚恐地看向付菡。
“尊上,你這到底是怎麽了啊?你能說話嗎?”
付菡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暈過去,他強行咽下喉嚨裏的血腥。
一開口,唇邊溢出鮮血,他沒理會,沉聲吩咐:“去!去煙枭鎮,看看塗漣怎麽了,立刻回來禀我!”
鶴離眼珠子一轉,他方才就想到了這個名字。
他深知,如果不是松英提前布好的局,能傷付菡到這種程度的,恐怕只會跟那位有關。
付菡現在滿臉只有憂慮,沒有憤恨,也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但鶴離不敢現在離開,付菡看起來情況很不好,他擔心自己走了會出大問題。
“好,我立刻安排人去看。”
“你親自去!”付菡咬牙開口,鶴離滿面難色:“尊上……我走了萬一……”
“他有事我一樣會死,快去!”
鶴離站在原地,內心掙紮了一小會兒,使勁兒低了下頭:“是!”
看着鶴離轉身離開,付菡一揮手,利用現成的血肉築成了一個結實的魔族結界。
以血肉為牆,阻了所有人,唯獨給鶴離留下了入口。
付菡原地坐下調息,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雖然知道那軀殼裏并不是塗漣,但他竟然感受到了跟當年一樣的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