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終章·夢
終章·夢
楓炎睜開眼時,臉頰已然濕潤,原來,是他忘了,忘了他們相識相戀的兩百年時光。
他不敢想象這四百年赤斂是如何度過的,他也不知道原本已經灰飛煙滅的自己是如何複生的。
所有的所有他都記起來了,他此刻才真的讀懂赤斂總是紅着的眼眶,他欠赤斂太多,他們分離太多歲月,他讓赤斂等的太久了。
他平複好心情後,去找了天冥,他想知曉自己是如何複生的,赤斂又是如何掙脫體內的禁制,為何赤斂現在總是黑衣加身,又為何赤斂總是隔一段時間就消失。
他有太多想知曉的疑惑,也有太多想要說的話。
楓炎一步步走進天冥的寝殿,周圍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那棵他從人間移來唯一種活的杏樹還在,他從人間買來瞎種的花花草草還在,他與楓炎對弈的棋盤還在,他好像看到了曾經的他和天冥,對坐在棋盤前,一人執黑子,一人執白子,打得火熱。
他看到曾經的自己嬉皮笑臉的從天冥手中搶過酒杯,一飲而盡。
他看到冥蒼、天冥和他一起坐在矮桌前,吃着他從人間帶回的美食,他和冥蒼在天冥身旁打鬧着,天冥總是護着冥蒼。
他看見冥蒼的影子逐漸從天冥的寝殿裏消失了,仙界逐漸熱鬧起來,但天冥卻是越來越沉默寡言。
無數個有些疏離的背影重疊起來,最後轉過頭朝他一笑,是天冥。
“你怎麽來了?”眼前人開了口,語氣聽不出感情,一把把楓炎從曾經的記憶裏拽了出來。
那些不拘形跡的青蔥歲月終是成了漫天記憶裏的一隅,再也回不來,甚至逐漸在記憶裏模糊,某天突然想起,只記得那段時光十分潇灑自得,除此以外,一片模糊。
“天冥,你以前沒現在這麽陰沉沉的。”楓炎盯着眼前人,緩聲說道。
“你……你……”天冥驚訝的看着楓炎,你了好久都沒接上後面的話,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看着楓炎,楓炎注意到他的眼眶紅了。
楓炎的眼眶也濕潤了,但他還是朝着天冥爽朗一笑,“天冥,沒想到你也有如此驚訝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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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冥沒說話,只是盯着楓炎。
“怎麽,怕你一說話我就又失憶了嗎?”楓炎繼續打趣天冥道。
他知道故人相逢,這般煽情是很正常的,只是他不喜歡,他不想見到這樣的天冥,看着這樣的天冥,楓炎只覺得滿心愧疚。
天冥終是開了口,“我怕,是夢境。”
這句話一出,楓炎努力裝出的潇灑瞬間崩塌,眼眶再也盛不住透明的液體,金豆子滾着臉頰而下,在衣袍上洇濕一片。
楓炎一步走上前去,擡手擁住了天冥,聲音夾雜着一絲哭腔,“兄長,對不起,我回來了。”
天冥擡手拍了拍楓炎的肩背,“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對不起,楓炎,當年……”
楓炎打斷天冥道:“當年是我自己的選擇,是我太自私,承受不了失去的痛苦,讓你們承擔了這麽多。”
天冥準備反駁,楓炎卻是沒給他這個機會,“之前你對我也太冷漠,就因為我不記得你了嗎?小氣。”
楓炎說着松開了擁抱,天冥的手卻還搭在他的肩上,“我不是對你冷漠,我是無顏面對你。”
楓炎嚷道:“夠了啊,夠了啊,此事揭過了,不許再提。”
天冥嘆了一口氣,說:“好。”
楓炎卻是又提起,“說起來,當年就是突生變數,才讓我們措手不及,你給我假的古籍是因為你已經做好抉擇,要一個人前去,一個月不過是你用來迷惑我的。真的古籍修煉起來猶如千萬根銀針紮入骨縫和血肉般痛苦難耐,所以你才換了。都怪我太信任你,覺得你不會騙我。”
天冥有些不好意思,以袖袍掩嘴假裝咳了一聲,說道:“不是說不提了嗎?”
楓炎大笑了起來,笑完還非要點出來,“天冥,你害羞啦!”
天冥被他說的只想逃離,轉身就甩着袖袍往書房裏走,任由楓炎在後面一邊笑,一邊追他。
天冥等楓炎笑夠了,才開口道:“你來找我,不會只為此事吧。”
楓炎臉上的笑容淡了,輕聲說了赤斂的名字,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天冥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看着楓炎,用平淡的聲音說道,“關于他,有太多你想知道的事了,先說什麽?”
楓炎在木桌前坐下,“我是如何複生,又怎會失了記憶。”
天冥給楓炎倒了杯茶,“我曾經翻閱到一本古籍,裏面記載了一種使上神複生的禁術,我将此給了赤斂。
禁術記載凡散于天地間的上神,其靈皆散落于世間各處,若是能将散靈尋盡,便可借由靈力重塑神形,再将含其心頭血脈的心髒置于神形之中,放于靈力充沛之地,或一個月,或一年,也或千年百年即可蘇醒。
只是此法違逆天地萬物間的法則,所以複生之人,或缺魂少魄,或癡傻呆兒,或缺失記憶,又或身殘體缺。”
楓炎叫了起來,“什麽!散于人間各處之靈,何處尋?”
天冥倒顯得有些淡定了,“正是因此,從未聽說此術成功過。”
楓炎聲音有些顫抖,“那……那赤斂……”
天冥接話道:“他成功讓你複生了。”
楓炎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這次問的聲音很輕,“那……那心髒……”
天冥嘆了一口氣,有些不忍,“唯有他的心髒,含你心頭血脈。”
楓炎的聲音隐隐有了哭腔,整個人都激動的站了起來,“那他……那他……”
天冥閉上了眼睛,睜開後深深嘆了口氣,“當年你消散之後,他是強行用靈力沖開的禁制,靈力一瞬間暴漲,本該擁有與世比肩的壽命,可他耗費了大量靈力助我對抗冥池石,所以從他決定要複生你的那刻起,他便只有五百年壽命了。
他花了兩百年在世間各地尋盡你的散靈,又花了一百年用靈力為你塑神形,為你剜了自己的蓮心,一年,十年,五十年,卻一直不見你轉醒,一晃一百年過去,你終于醒過來了……如今,他已時日無多。”
話音剛落,楓炎便起身往外奔去,滿心只有四個字,赤斂,等我。
楓炎趕至魔窟确實沒找見赤斂,倒是一眼看到了紅發的明焰。
“明焰,赤斂呢?”楓炎來不及與明焰敘舊,他只想立刻見到赤斂,告訴他,他記起來了,他錯了,他不該把他忘了的。
明焰看上去不太高興,聽完楓炎的話後眼睛亮了亮,“你記起來了?”
楓炎急着找赤斂,點點頭繼續追問道:“赤斂呢?他在哪?”
明焰看着楓炎焦急的樣子,想着或許楓炎已經知曉了什麽,猶豫了一會兒十分幹脆的報出了赤斂的藏身之地,冥河。
傳說冥河在凡界的盡頭,冥河之水遠看上去有時是深藍色,有時是深綠色,冥河的表面總是閃着亮晶晶的靈力碎片,看上去宛如盛滿星星的大海,特別好看,且冥河之水特別清澈,毫無雜質。
凡有所執念者皆立于冥河,冥河之水可忘萬物,散執念。
楓炎趕到冥河時,一眼就看到了背對着他坐在冥河邊的赤斂,眼眶裏忍了很久的淚,一下子就崩盤而出,流成了斷線的珍珠。
他的胸口悶悶的,想要出口喚他,卻是堵在咽喉怎麽也叫不出來,楓炎壓下了心頭雜亂的情緒,喚了一句小鬼,喚出口的聲音有些顫抖。
赤斂聽到這句話後,僵住了一會兒,然後立馬轉過頭看着楓炎,兩個人眼框都紅紅的,然後一起笑了,赤斂起身朝楓炎走來,“我等了你好久。”
楓炎也向赤斂走去,兩人走近時,赤斂狠狠吻上了楓炎的唇,兩個人誰也沒有閉眼,都想把對方仔細的印進腦海裏,再不忘記。
兩人對視着對視着卻都紅了眼眶,最後雙雙閉上了眼,赤斂加深了這個吻,楓炎熱烈地回應着,兩人閉着的眼睛同時滑落了一滴淚,順着臉頰流下,最後兩滴淚神奇的彙聚在了一起,正如此刻密不可分的兩人。
長久的吻過後,楓炎抱着赤斂說道:“我食言了,讓你久等了,對不起。”
赤斂緊緊抱着楓炎,一遍又一遍在楓炎耳邊呢喃着四個字,我好想你。
楓炎把頭埋在赤斂的肩頸處,聲音悶悶的,“我也是。”
兩人抱着沒再說話,這個熟悉的擁抱,這個熟悉的溫熱,這個熟悉的味道,這個熟悉的人已經離開太久太久了,誰也不想先松開。
兩人抱了很久才松開,楓炎深呼吸後壓下心裏的難過,試圖用平常的聲音說話,只是開口後還是夾雜了一絲顫抖,“赤斂,你……你是不是……”
楓炎說到這兒實在說不下去,他感覺再說一個字就會忍不住情緒哭了出來,赤斂察覺到了,從楓炎來這兒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察覺到了,他知道楓炎肯定知曉一切了。
看着楓炎這個樣子,赤斂心如刀絞,緊緊摟着楓炎,聲音很輕很淡,“我好想再陪你千年萬年啊,可惜來不及了。”
楓炎忍住了哭聲,身體的顫抖卻還是清晰地傳給了赤斂,赤斂将下颌抵在楓炎頭上,聲音輕柔,“我還是幸運的,又和你一起過了一百年,不虧了,你即使不記得我,還是會不受控制的愛上我,我……我知足了。”
楓炎還是沒有說話,赤斂知道楓炎在強忍着哭聲,所以只是繼續說:“就是有點舍不得,一百年怎麽那麽快啊,不過還好,還有天冥那個老古板陪着你,你也不會孤單。”
赤斂的聲音也帶上了輕微的哭腔,所以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楓炎,主人,夫君,你還記得你當時要封存我的記憶時,我和你說過,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記得我,不許忘,我也不忘嗎?”
楓炎帶着很濃厚的哭腔應了一聲“嗯”。
赤斂湊下去吻了吻楓炎的額頭,又繼續說道:“我後悔啦,我不要你記得我,我……我沒有你的日子真的每一秒都好煎熬,我不想你承受,我受過一次就夠了。”
楓炎動了動,帶着哭腔喊了出來:“我不要忘!我不要忘!”
赤斂輕柔的揉了揉楓炎的頭,然後吻上了楓炎的眉心,在楓炎的耳邊輕聲道:“我愛你,所以忘了我吧。”
楓炎感覺到自己的眉心有些灼熱,瘋狂的掙紮了起來,嘴裏嚷着:“我愛你,不要讓我忘,不要……”
赤斂沖着楓炎笑着,笑的很溫柔,眼淚卻是一滴接一滴的從眼眶滾落,他想伸手再為楓炎拭去眼角的淚,擡起手卻發現手已經開始靈散了。
楓炎哭得很傷心,一邊哭一邊緊緊摟住赤斂,嘴裏喃喃着我愛你,不要走……
楓炎的手腕上多了一串閃着熒光的珠子,很亮,很好看,這是赤斂用寒泉周圍腐朽的桃柳煉化的桃柳手串,是送他的最後一件東西。
赤斂最終化為虛無,楓炎只抓到一滴赤斂流下來的眼淚,在手心裏冰涼一片,然後楓炎清晰的感覺到腦海裏他和赤斂的所以記憶一點一點重新躍上來,然後關于赤斂的所有記憶都在一點一點消散,最後化為一片虛無,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楓炎倒在地上用手緊緊地抱着頭,好像這樣就能留下點什麽,最後卻是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他在自己的寝殿裏,和往常那樣睡着了醒來沒什麽分別,只是這次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後眼眶濕濕的,心口悶悶的,很難受。
至于夢裏有些什麽,他不記得了。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