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下一任的王
下一任的王
第六十七章
仲夏傍晚,天空灑下陣陣金光,如鋪開的織錦,輕柔地滑過蒼翠的綠色、披上宏偉的白色立柱和穹頂。
奔湧的熱流中,響亮的蟬鳴一聲接一聲。沒有開燈的書房內,靜默如幽寒的陰影,無聲無息地顫動。
賽斯垂下的目光捕捉着翻飛的灰塵,幾乎咬碎了後槽牙。
他沒有勇氣回應自己的雄父的注視。但他知道對方在看他,等待他的補充解釋。
蟲帝陛下一貫很有耐心。各執己見的議員大臣在他面前像個瘋子一樣大吼大叫,
他全無表情,紫眸犀利而幽深,只是傾聽。
他的傾聽并非無力的陪襯,而是充滿威懾的掌控。他沐浴在陽光下,鴉羽般的睫毛輕輕眨之間,議員大臣們便吞咽口水、薄汗濕背。
賽斯見過雄蟲剛剛親政時的照片。一樣的面孔,并非現在的無懈可擊,卻已是十足的帝王姿态。那種自制與堅韌,隐于皮肉之下,镌刻于靈魂深處。
和自己完全不同。
這幾年來,賽斯一大半時間都窩在帕特那裏。伊斯米爾很少過問。可雌蟲就是有種直覺,對方知曉一切。
他看透了自己的軟弱和膽怯。
“如果他不告訴你,你會問嗎?”伊斯米爾的聲音如細細的冰錐,侵入賽斯耳中。
雌蟲掌心全是汗水。
“你不是喜歡伊登?這種時候,不為自己争取,是在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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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斯胸口緊繃,臉上肌肉輕顫。
他的雄父真的都知道。他的痛苦得到了一絲撫慰。可下一刻,這點溫暖又變成了灼熱的苦液,讓他口中發酸。
“……我不能。”
伊登太溫柔。他不能利用對方的弱點。他不能那麽卑鄙。
“所以你逃了。”伊斯米爾冷淡地說,“逃去諾弗瑞森。”
“!”賽斯猛地擡頭,臉上青紅交加,“不、不是,我是為了——”
“想改頭換面、變得更強大之後,再站到他的身邊?”
伊斯米爾打斷了賽斯。他自寬大的袖子中伸出修長蒼白的手,彎身撿起落在地上的文件夾。
“休都告訴我了。”
“賽斯,你想變得更好,和你與伊登的關系,是互不幹聯的兩件事。”
蟲帝帶有穿透力的目光緊盯過來,如閃着月華的一柄晶瑩利劍,輕輕松松劃開賽斯裹縛在身的厚重僞裝。
“諾弗瑞森。”雄蟲呢喃着這個名詞,微微搖頭。
“最樂觀的情況,你要在那裏待夠五年——這還不算和瑞德浩特的流動時間比。”
“差一點,你可能要用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達到你自認的‘強大’。然後你回來,回到瑞德哈特,出現在伊登面前。”
“恕我直言,賽斯。那個時候,伊登早就是某只雌蟲的雄主、很多只蟲崽的雄父了。”
“——你不會再有機會。”
一滴水從高處跌落。粉身碎骨。不在意的假面崩裂了。
賽斯在空氣中聞到了自己的恐懼。辛辣酸澀又有鹹味——這是怯弱、憤怒、怨恨交織而成的氣味。
賽斯想讓伊斯米爾閉嘴!想将眼前的瓷器得粉碎!想摔門沖出再也不踏足此地!
可對方仍在繼續。
“休對你太放縱了。這麽大的事,居然任由你自己做決定。”
憤怒和煩躁怒濤般沖刷着賽斯的胃壁。他把雙手緊握成拳,力氣之大,以至于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互相搏鬥。
“諾弗瑞森不适合你。”
一抹嘲諷在伊斯米爾嘴角一閃而過:“賽斯,你不用非得去那鬼地方。”
“我可以給你和伊登賜婚。內閣、國會也許會有蟲反對。但不會有問題。”
“——什麽?!”
黑發少年擡頭。他眉骨處的新鮮傷疤向外猙獰地開裂,嘴唇淡得全無血色,冷峻的颌骨處全是淤青。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感到暈眩和高熱。
“你是我的蟲崽,如果你想要伊登·洛奧斯特,那麽你就會得到他。”
“你……”
賽斯開始顫抖。憤怒湧上胸腔。他霍然起身:
“你別開玩笑了!”
天色漸晚,餘晖更豔。伊斯米爾流水般垂順的黑發在風中輕輕飄動。
面對親生蟲崽沖動的冒犯,他坐得依然那般端莊優雅,猶如光影流轉間渾然天成的靜态素描。
“只要你放棄那個愚蠢的想法。”
“這就是我的允諾。”
渾身的血管都收緊了。一聲嘶啞的低吼從賽斯喉嚨迸出: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我自己可以處理!”
“怎麽處理?”雄蟲犀利的目光射向少年的臉,“你連這個方案的首頁都不敢看。”
賽斯緊緊咬住了牙。
一切都安靜下來。直到伊斯米爾深沉的嘆息打破了沉默。
“賽斯,我理解你的心情。真的。遠比你想得更理解。”
“對有些蟲來說,諾弗瑞森是蛻變之地。對另外一些蟲來說,那裏是幾十年後也無法逃離的噩夢。”
“八年前,你要以平民的身份進穆羅尼亞。我同意了。結果呢……”
雄蟲閉了下眼,微微側首。愧疚摻雜着悔恨在他低下來的聲音裏蔓延。
“也許休是對的。可萬一他錯了呢?”
“你承擔不起那個代價。我……”他頓了頓,猶豫了下,沒有吭聲。
眼前蟲高馬大的少年,剛出生時連蟲蛋都比其他蟲崽小一圈。它淺紫色的殼細膩又光滑,薄薄的,非常漂亮。
伊斯米爾每每碰觸,小心翼翼到極點,卻還是有各種蛋殼碎裂、蟲崽奄奄一息的畫面不受控制地闖進他的腦子裏。
他厭惡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恐懼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卻也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內心升起的期待和希冀。
破殼後,賽斯百病纏身。伊斯米爾寝宮為小雌蟲專門建起了醫療室。尖銳的針頭刺進他細細的胳膊。小雌蟲咬着嘴唇,不哭也不鬧,乖巧得更讓蟲心疼。
後來,賽斯被診斷為自閉。那幾年成了伊斯米爾和休最難的一段時光。他們疲憊、心碎、試着各種方法。
情況時好時壞。嚴重時,賽斯一連幾個月都不說話。交流時只比手勢。好一點時,賽斯會流露出想和其他蟲崽玩的意思。
家庭教師授課制是皇族傳統。伊斯米爾有帝國最好大學的畢業證書,但其實他沒有上過一天學。賽斯五歲時,伊斯米爾與休商量後,将他送進了以關懷學生着稱的貴族私立撫育園。
今天在園裏過的如何?每天晚上,賽斯躺在休懷裏時,伊斯米爾總會問他這個問題。賽斯總是面無表情地搖頭。
有幾次,伊斯米爾在賽斯班級課外活動時和休偷偷地藏在角落偷看。
小雌蟲們大多早熟,甚至一些蟲崽早早就展現出優秀的組織社交能力。他們分化成幾個小團體,有做決定的小領導,也有照顧關心他蟲的撫慰者。
賽斯在最外沿晃着,一圈又一圈。似乎想吸引其他蟲的注意。他成功了。有些蟲試圖跟賽斯玩,但十幾分鐘後,賽斯将玩具丢到對方身上,板着臉扭頭就走。
‘米爾,不用擔心。’休總是這樣說,‘他是您的蟲崽。慢慢的,一切都會好的。’
‘我們要做的,就是什麽都不要做。’
學校是蟲崽融入社會環境的第一步。伊斯米爾作為蟲帝,當然可以幫賽斯鋪平一條舒坦的寬闊大道。但這會不會一種傲慢的剝奪呢?
看看他自己。看看休。答案是什麽,不言而喻。足夠的陽光才滋養出健康的心靈。賽斯需要光。
他們誰都沒想到,伊登會是那個關鍵點。
事情的巨大轉折發生在夏恩帶着蟲崽來瑞特哈特度假。十幾天假期過去,忽然有一天,伊斯米爾例行公事地詢問賽斯那個問題時,小雌蟲笑了。
‘睡。’黑發小蟲手舞足蹈,樂呵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明天、明天和小伊出去、出去玩。’
伊登是催化劑。是黏合點。是修複的良藥。
之後,賽斯在撫育園越來越自在。然後他無波無瀾地讀完了小學。他性格還是很內向,成績也有點跟不上,那他不再抗拒和外界的接觸。這就夠了。
伊斯米爾慢慢放松下來。他不再時時關注賽斯。他是帝王。永遠都有處理不完的家國大事。
賽斯有休盯着。他很放心。
——可也許他太放任了。
“賽斯,這些年來媒體對你十分刻薄惡毒。米達斯和卡尼索……”
伊斯米爾的嗓音透着很少見的疲憊:“他們對你……也很過分。”
“而諾弗瑞森,它們奉行暴力,野蠻,專-制,以‘地獄’聞名。你現在連大皇子都當得這麽辛苦,去那裏你會崩——。”
“那就廢除我的皇子身份!”
被刺痛的自尊在皮膚下扭曲着尖叫。賽斯一手按在桌上,腦袋嗡嗡作響。
“放逐也好,噩夢也罷!那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我根本就不想生在這裏、成為你的蟲崽!你廢掉我的身份,我就不會成為皇家的恥辱,不會讓你顏面無光!”
如果他只是一只普通雌蟲。他也許就不用活得這麽自卑陰暗扭。扔掉那些枷鎖,只做他自己,不用怕誰失望。
他可以作為一只卑賤的雌奴跪在伊登腳下。哀求,放縱,讓黑暗吞噬自己。
可他不是。他是皇子。他要遵守那些規矩,他要對得起自己的姓氏。伊登是下一任的大公。伊登挺起腰板肩負責任。他就不能逃避。他必須跨出舒适圈,才能有臉站在伊登面前。
刺耳粗重的喘息震動着面前的空氣。過了好一陣子,賽斯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發出的。
伊斯米爾眼裏閃過一絲黯然。他很快掩藏了那抹痛苦。但賽斯已經看見了。
該死!
雄蟲少有的脆弱如冬日的冷空氣,一下将賽斯從高熱的憤怒中喚醒。
這對他的雄父不公平。他們親子關系變得疏離,是他寄宿穆羅尼亞之後才發生的。他自己要負一大半責任。
那些指控也很過分。伊斯米爾從沒說過那樣的話。雙胞胎每每挑事,伊斯米爾都是偏向他的。也許正是因為偏愛如此明顯,米達斯看他的眼神才越來越嫉恨。
“……我從來都不喜歡蟲崽。”
伊斯米爾垂下眼睫,戴上漠然的面具:“如果不是遇到休,如果不是他的要求,你不會出生。”
賽斯僵住了。他為這個意外的進展驚懼得渾身冰冷。
“他懷你的時候,落在菲利特手裏,遭受了非蟲的折磨。後來更是差點死掉。我因此一度很痛恨你的存在。”
“在你小時候,我們有一段時間關系很差。他有兩次都想帶着你離開。”
“但最終他還是待在你們都很厭惡的皇宮,陪着我老死在這牢籠裏。
“他選擇了我。”
伊斯米爾笑了。
“我知道他不怎麽開心。可這是他自己選的。他做了選擇,就要守諾。除非我死,否則他別想抛下我。”
“賽斯,你小的時候,我們沒有給你選擇的機會。現在,我給你。”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可以廢除你的皇子身份。”
“如果你只是氣話,如果你想當帝國下一任的王,那麽我來幫你。”
“然後你會靠自己,得到所有你想要的。”
給沒看過隔壁文的小可愛們打個補丁:
如果說蟲帝偏愛誰,那百分百是賽斯了。
雙胞胎是蟲帝的變态皇叔根據休肚子裏的蟲崽樣本基因修改而成的胚胎。後因為擔心賽斯無法肩負重任,蟲帝才将胚胎孵化了。
所以蟲帝對雙胞胎挺冷漠的。他和賽斯關系變得疏離,一方面是真的忙,一方面是賽斯青春期別扭,一方面是蟲帝內心愧疚。蟲帝自己本身也是近親變态出的産物。他一直覺得是自己導致了賽斯的心裏問題。加上不擅長處理情感導致的。
休的弟弟就是帕特(賽斯在學校外的房子主人)也是受蟲帝和休的拜托照顧對方的。
加速沖沖沖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