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雄父的教導
雄父的教導
第六十八章
這是伊登第二次看到剛出生的蟲蛋。
金燦燦的陽光下,這只蛋通體雪白,只在頂部有些許暗紋,離遠一些看,像一枚泛着瑩潤光澤的超大號玉石。
和身上有蟲紋的雌蟲不同,雄蟲們的蟲紋都在蛋殼上。上次伊登看到的那只,是他二弟格雷,一只樸實無華的深灰色雌蟲蛋。
雄蟲蛋被放在鋪滿特制保溫材料的幼崽睡巢中。睡巢緊挨着主卧室的大床,方便剛生産完的雌蟲随時查看。
穿着睡衣的勞埃德倚着床頭靠枕,銀灰色的額發垂攏下來,遮擋了他鋒銳的五官。他低着腦袋睡着了。
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除了雌蟲的,還有他身邊的夏恩。
洛奧斯特大公側躺在被子外面,平日精心打理的長發窩成亂糟糟的一團。他拉着自己雌君的手,腦袋靠着雌蟲的肩。他們五指相扣,即使都失去了意識,也沒松上那麽一點。
陽光在安谧的房間裏靜靜閃爍,照出空氣中旋轉飄舞的灰塵。
小蟲崽在蛋殼裏發出困倦的信號。伊登用精神力細細安撫了一番,從蟲巢前起身。
他在門前停下腳步,回身再次環顧房間。
一切看起來都很棒……尤其是床上并肩相倚的兩只蟲。
伊登嘴角浮出一絲輕柔的微笑。他轉過頭,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又惦着腳穿過走廊,下了樓梯,阻止了端着托盤正準備送營養品的柯特。
勞埃德在醫院待了兩天。聖約瑟夫醫院提供的套房十分舒服(據說曾經專供先帝使用的),但家就是家,哪裏都比上。剖腹的傷口基本愈合後,全班人馬就返回了諾恩萊特區。
他的雌父快一百歲。因為等級高,哪怕已經進入成年期晚期,從外表也看不出絲毫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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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時間是殘酷的。一百歲是雌蟲生育的的極限年齡。這只蟲崽,從受孕開始,就帶給帝國元帥太多不同以往的辛苦體驗。
情緒不穩。脾氣暴躁。困乏嗜睡。腰酸背痛……
蟲蛋情況也不算太穩定。就在生産前,還差點碎在生殖腔內。
這就是夏恩在通訊裏鐵青着臉的原因了。
趕到醫院後,伊登親眼旁觀了自己雄父的失控。他不合規矩地沖進手術室,據說還親自動手接生,用精神力穩定了剛出生監控指标劇烈波動的蟲蛋。
幾個小時後,夏恩一屁股坐到了伊登身邊。他的衣服上全是血。手上也是。他慘白着臉,将手指插|進滿頭金發中,狠狠地揪着,發出受傷野獸般的低吼。
伊登用精神力裹覆住夏恩。幾分鐘後,夏恩緊繃的脊背慢慢放松。他朝後靠去,掀開汗濕的眼皮,對伊登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這只稀罕漂亮的雄蟲蛋得到了所有醫護和仆從的驚嘆。而他的雙親,一只失血過多接連昏睡,一只全天守在雌蟲身邊,對所有的恭喜都表現得過分冷淡。第二天中午,他才起身去看望保溫箱裏的蟲蛋
旁觀一切的伊登不像其他蟲那樣滿臉匪夷所思。簡單來說,他習慣了。
身為洛奧斯特大公和克雷夫元帥的蟲崽,伊登和二弟格雷、三弟埃裏從小就很清楚,在他們雄父眼裏,雌父永遠是第一。如果非要二選一,大公閣下會毫不猶豫地抛棄自己子嗣,直直撲向帝國元帥。
我也想被蟲這樣堅定地選擇。
那會伊登還不懂愛情是什麽。可他已很是向往。他在弟弟們的眼中發現了相同的渴望。
手腕上的終端“嗡嗡嗡”震動起來。伊登一邊踩上樓梯,一邊低頭查看。
十個小時前,在回家的路上,伊登在征詢了勞埃德同意後,将蟲蛋的照片發在了他們的四蟲群組裏,同時單獨發給了賽斯。
賽斯至今沒有回複。實際上,他們的聊天記錄停留在三天前的周一。伊登一度以為自己對喬普林信誓旦旦強調的“不是在吵架”被宇宙主宰嘲諷了。
四蟲群組已經被盧錫安刷屏了。
【雄蟲蛋诶!】
【還是只這麽好看的雄蟲蛋!】
【大公閣下好牛逼!克雷夫元帥好牛逼!】
【迫不及待想去你家親眼看親手摸再來個親親!小寶貝破殼那天我一定會是他看到的第一只蟲!】
【啊啊啊伊登你幫我告訴他,在我去之前不要急着出來!有只大帥蟲從外星球正往回趕呢,讓他等一等!】
【…………這樣不太好吧?】這是諾裏斯。
【孤陋寡聞的鄉下雄蟲,你沒聽童養媳這個詞麽!我盧錫安·曼奇宣布這只小雄蟲以後就是我的小夫君了!】
【…………看不出你還有這癖好。】
【關于我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邪魅一笑.jpg)有興趣我不介意和你私下♂聊一聊♂哦★】
諾裏斯沒再搭理盧錫安。
伊登回到自己房間。鎖了門癱軟在蓬松柔軟的被褥上。他點選通訊快捷鍵,向賽斯發出視頻通訊的請求。無蟲應答。
伊登煩躁地扯開終端,往床上一扔。
——他覺得自己保護不了你,只能帶給你不好的事。所以自那次之後,他再也沒去看過去。
喬普林的話在耳邊回響。
這不可能是賽斯告訴喬普林的。只能是紅發雄蟲的推測。
但它聽起來為什麽這麽可信?
除了它的邏輯古怪得很“賽斯”外,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它讓壓在伊登心上的巨石悄聲碎裂、化成浩蕩飄揚的無數齑粉。
他違背雌蟲的意願,強要了他兩次。可賽斯依然願意和他做朋友。這已足夠幸運。所以在喬普林找他之前,他從沒敢想另一種潛在的可能。
伊登拽下家居服,将自己裹進被子裏。他閉上眼,想象着曾經發生過的片段。
賽斯濕熱的紫灰色雙眼。粘在額頭耳朵處的卷曲發梢。融化麥芽糖般健康的肌膚光澤。以及他的手指,他的嘴唇,他的舌頭。
……伊登的思緒黏黏糊糊的融成一團。周圍的場景快速地分離整合,在夢幻般的陽光中,變成缥缈甜蜜的過往。
他的腹部湧起一股灼熱。
賽斯的手捧上他的下巴,指腹滑過他的嘴唇。他深深地望着他,好像他是世上唯一存在的。伊登将雌蟲的腦袋向後扳,回饋給他一個讓彼此窒息的吻。
‘給我……’
‘小伊,給我……’
雌蟲用他從沒聽過的致命嗓音半懇求似地命令着。誰能拒絕他?伊登想不到答案。所以他照做了。
他靠在雌蟲肩上顫抖着喘氣。賽斯朝下滑去,整只蟲鑽到黑漆漆的被子裏。
‘賽、賽斯——這真的——不行,你不用這樣——我們得停下、停——’
伊登的腦袋一片混亂。他抓住賽斯的卷發,從未感覺那樣被需求。當這只雌蟲再次爬出,臉上滿是污濁,眼神卻很明亮,嘴角帶笑地撐起來看他時,伊登覺得他美極了。
他被狠狠擊中。
伊登望着天花板的視線沒有聚焦,一片茫然。他想到了綁架案發生前,他們在試衣間的對話。
那會他剛剛聽完賽斯的“告白”,不是很懂賽斯在糾結什麽(啊事實上,他現在也不是特別懂),但他內心充滿無限勇氣。
多數時候,賽斯的“不”不等于“不”。可也有那麽一兩次,他的“不”是真的“不”。在得知賽斯的兩個秘密後,伊登的勇氣消失了。
賽斯親口承認過喜歡自己。可那是因為他的世界只有自己。如果他去了諾弗瑞森,他會遇到更多優秀的雄蟲。
他該說到做到,尊重賽斯的決定?聽喬普林的建議,就這樣等下去?還是冒着體無完膚、粉身碎骨的風險,再試一次?
伊登的小臂碰到了解下來的終端。
他側過頭,目光掃過亮起的屏幕。
當時被夏恩打斷後,他忘了一件事。直到現在。
伊登猛地坐起來,找到鏈接,點選登錄,密碼驗證再驗證。
“這……”
一切雜音都消失了。雄蟲攥着終端的手指抖了起來。空氣裏的熱度滲入他的皮膚,流經的血管都突突跳起來。
“伊登?伊登?”
夏恩的聲音随着敲門聲響起,打斷了伊登的思緒。少年唰地一下關掉終端顯示屏,飛快跳下床,撲到門口。
“你臉怎麽這麽紅?”
夏恩換了件衣服,紮起了一頭金發。在他腦後,紅色頭繩被嚴謹地打成過分對稱的蝴蝶結。顯然,他在伊登離開後沒多久就醒了。洗完澡後還勞煩房內另一只蟲幫他打理了儀表。
他眯着眼,目光敏銳地下移到少年緊緊攥在手裏的終端。他了然地笑了。
“是有什麽好看的小黃片,讓你大中午的……?”
伊登一陣猛甩腦袋,讓蟲懷疑他是否要把自己轉暈了。
“年輕真好啊。”公爵閣下對他促狹地擠擠眼,随即朝後退了半步,揚起胳膊朝前做出邀請:
“我和你雌父想與你商量商量一些事。所以,耽擱你兩分鐘?”
皇宮內廷。
最後一絲餘晖終于也消失了。蟲帝的書房陷入一片灰蒙。賽斯眨了眨眼,覺得眼前的擺設恍惚得厲害。
他的雄父在說什麽?他……聽錯了?
“回答我,賽斯。”
曳地的白袍在湧進的風裏輕輕翻騰。伊斯米爾的聲音毫無感情,是禦前會議裏知曉所有答案的蟲帝陛下。
雌蟲張了張嘴,似乎想挺起背。然而下一秒,他又縮回軀殼裏,手指在腿上糾纏、絞緊。
“……沒有拒絕,我會認為你選了後者。”
賽斯微微漲紅了臉。他垂下眼皮,掩去眼裏跳動的紫色火焰。
“成為帝王,最重要的是什麽?”
“……冷靜?”賽斯遲疑地答道。
“不。”柔情和溫暖回到雄蟲的聲音裏。他挑起嘴角 ,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是伴侶。”
“每位帝王都需要一個伴侶。他會成為你最堅實的基石,讓你記得你為了什麽在努力。在他面前,你永遠只是你,而不是‘尊敬的陛下’。”
“如果沒有這只蟲,你會瘋掉的,賽斯。”
“我的賜婚,不光是為了你,也是為了這個帝國。”
“……我、我……不能……”
“不能這樣……對伊登。”
黑發少年嗫嚅着,頭低得更低了。他被誘惑了。他仍在堅持抗拒。可伊斯米爾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他已經聽到了雌蟲意志搖動的聲響。
“這種事裏沒有公平。如果非要選個形容詞,‘先到先得’我認為更合适。”
“你和伊登一起長大。你們是最好的朋友。這就是你的幸運。利用它。而不是讓它成為你的阻礙。”
“我聽說你們前一陣子進展不錯。為什麽不繼續了?”
賽斯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坐在伊斯米爾面前,和他雄父如此正兒八經地談論自己的感情生活。尴尬、羞恥、難堪、迷茫讓他此刻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他撇過頭,躲開蟲帝的注視,想站起來立刻逃跑時,伊斯米爾抓住了他就欲移動的胳膊,将他釘死在此。
“我看過他看你的眼神。賽斯,伊登喜歡你。”
“那只是信息素紊亂導致的錯覺!”
賽斯扭頭喝道。口中冒出一股苦味。
“你在說什麽傻話?”伊斯米爾怔住了,随即他壓下眉頭,神色變得認真。
“早在幾年前就是了。我們那會還打了賭,賭你們什麽時候會捅破那層窗戶紙……”
“我們??”賽斯僵住了。他瞪大眼,一臉不可置信,“您和休……?”
“還有夏恩、勞埃德。”蟲帝補充解釋,“以及昆恩、格斯。”
如此荒謬的事情着實好笑。可賽斯笑不出來。他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雄父。
蟲帝陛下表情很嚴肅。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他也從不開玩笑。這是真的。他們真的打過賭。
“艹————”
賽斯一屁股坐回沙發,用手捂住腦袋。他的嘴唇動了動,在消失的髒話後,拉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模糊低哼。
“比起每天将自己關起來自虐,你應該親口去問問他。親自去試一試。”
“我不能傷害他。”賽斯低喃。
“那就不傷害他。”
“我保證不了!”賽斯聲音裏帶着惱怒。他的指關節再次變白。
“他這次會接受我。下次呢?下下次呢?我已經讓他失望了,我還會再讓他失望的。一次一次,總有一天,他會發現塞巴斯蒂安·科拉莫斯的真面目!總有一天會厭倦我!放棄我!離開我!”
“只有一想到這一天……一想到……我……”
“我就想将給他戴上鎖鏈,将他關起來,讓他哪裏都去不了。他見不到其他蟲。身邊只有我、也只能是我!”
“他會恨我。然後哀求着要離開。但我不會放開他。永遠都不會。如果他要走,那他先殺了我!踩着我的屍體走!”
夜晚的風在書房游蕩,嘩嘩撥弄着書頁,攪動着窗簾。最外面的感應燈亮起了昏黃的光。沒有蟲移動。房間充滿光怪陸離的影子。
就算是自己雄父,這種肮髒的念頭,也是會被嫌惡的。
賽斯想道。他将頭垂在雙臂間,擡腿彎腰,抱起膝蓋。
心髒還在因剛才的激動而怦怦直跳。賽斯側耳聽着,喉嚨緊縮,滿嘴苦澀。
“……雄父,您不能給我們賜婚。伊登值得更好的。”
胃部開始翻騰。疼痛感又來了。賽斯閉上眼,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身上哪一處在疼,還是同時都在疼。
“都是借口。”
這一次,雄蟲的聲音安靜有力。他起身,側移兩步,緩緩在賽斯身邊坐了下來。
賽斯咬住嘴唇。
他僅剩一點點殘存的自尊了。他不想它被碾碎。
當伊斯米爾的胳膊搭上少年的肩時,賽斯整只蟲差點跳起來:“您、您——”
接下來,伊斯米爾放上另一只手臂。兩只手臂合攏圈圍,将雌蟲狠狠按進自己的懷抱。然後他嘆了口氣。
賽斯不再掙紮。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身體,保證自己不将全部的重量壓在雄蟲身上。
“賽斯,你知道的,休很愛你。”
伊斯米爾一只手上滑到少年後腦勺,一下一下,十分細致地将那些亂翹的發梢捋順撫平。
“……嗯。”
“我也很愛你。”
少年肌肉再次繃緊。
“我過去這些年說的太少,以致于你可能忘了,但我真的很愛你。我愛你,而且我永遠都會尊重你。”
“愛會給你力量。不要讓它絆住你的腳。”
“如果你喜歡伊登,如果你真的愛他,除了他這一輩子誰都不想要,就不要再找借口了。”
“你喜歡他,就告訴他。如果他拒絕,你就再努力。如果你覺得他值得更好的,那就讓自己成為那個更好的。”
“可以保護伊登的蟲有很多。但只有你能成為他的支柱。不是因為你等級有多高,而是因為你就是你。”
伊斯米爾松開這個擁抱。
賽斯沉默着站起來。
“你還可以考慮幾個小時。”伊斯米爾說道,“明天早上,夏恩、勞埃德帶着伊登就要離開瑞德哈特,回布魯斯凱了。”
“如果你要表白,不要起得太晚。”
沉重的腳步聲回蕩在一根根立柱間。賽斯仰頭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現在就去向伊登表白?
他想起伊登的笑容。他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他。可是他這個膽小鬼。四天前,當他準備将自己扔進阿加雷斯發臭的訓練室的時候,他拉開抽屜,咔噠一聲将終端鎖了進去。
四天無緣無故的失蹤。他錯過了伊登弟弟的降生。錯過了伊登變動行程的安排。他恨不得現在就沖回寝宮,查看他錯失的每一條消息。可是他又害怕,他打開終端後,什麽也沒有。
賽斯狠狠地咬着自己的腮肉。他的腦海裏無限回放着伊登那句“我不需要你的保護”。随即,他又想起了自己欺瞞。
什麽都不做,只靠慣性活下去,非常的輕松。他習慣于此,擅長于此。将選擇交給別人,用盡所有去配合。
就這樣和伊登分開。他會很痛。可痛久了也會麻木,然後它會成為他的一部分。他得到了一些。其他的,以後……以後再說。
——賽巴斯蒂安,你可以更大膽一點,向我要得更多一些。
一個隐約的可能。一個充滿誘惑的幻影。賽斯被絆住了。
該死的!他從來就沒得選!
——告訴小伊,你喜歡他。
這個聲音讓賽斯心裏充滿渴望。他咬牙咒罵,捏緊了手裏的文件夾。你會毀了他的!醒一醒!
都是借口。他的腦中想起伊斯米爾的聲音。
他加快腳步,試圖屏蔽自己雄父的聲音。
他失敗了。
休:陛下,什麽“你死我死”的這種話,下次不要給賽斯說了!
伊斯米爾:??他天生的好吧??再說, 蟲崽不是你帶的多嘛。
休:做蟲不能太偏執!(氣)
伊斯米爾:我不偏執,現在他都不知道在哪裏呢(白眼)。
夏恩:這次我站陛下。抱歉,休。我們洛奧斯特家訓:看上誰——表白——不管成功與否,都綁回來——生米煮熟飯。
勞埃德:我可不是您綁回來的,小少爺。
夏恩:那是因為我魅力大!
勞埃德:伊登要是有您一半自戀,我們的賭早幾年就結束了。
昆恩:(舉手)陛下陛下,我也支持您!說得太好啦!
格斯:(曾經被包x養的某選手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還是不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