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他撚了撚手心上的濕潤液體,清水一樣的質地,服帖地偎在他手心。
一種不知從何升起的不解、困惑和無助齊齊出現在了男人心頭,賀凜再一次心裏快要被這些陌生的難過情緒給塞滿了。
上一次那樣不甘心的時候,還是在目睹景慈同別人接吻。
景慈、景慈……
他将這個名字含在嘴裏喃喃重複了好幾遍,也不明白為什麽總會因為這個微不足道的人,而将自己弄得狼狽,不再從容。
管家盧卓已經替他拿好換洗的衣物,他瞧了一眼地上那堪稱觸目驚心的糟污血跡,再去看雇主的表情。
賀凜正毫不自知地落着淚。
盧卓渾身一震。
他看着眼前這位可以說是被他從小看到大的年輕主人,臉上閃過不忍的神色。
他這位總是随心所欲、天真又殘忍的雇主,終于像肉體凡胎一樣品嘗到了人間的苦澀滋味。
他應當勸賀凜的,可是當男人睜着雙彷徨的眼虛虛的向他看過來時,盧卓還是緘默了言語,嘆息了一聲。
病房裏。
景慈已經被搶救回來,他刺的深,但并沒有傷到要害,只是未來一段時間不能夠再開口說話。
房間內很安靜,青年正無知無覺地躺在病床上,護士悄悄地進來,看了一下病人的狀态,正要叫醒景慈,肩上卻突然多了點力道,在制止着她接下來的動作。
年輕的護士回頭,又看見這位已盤踞在病房好幾天的俊美男人。
她是在病人轉入護理病房第二日才來的,當時房間裏擠擠攘攘,卻并不吵鬧。
幾個穿着黑西服的保镖擁着眼前的男人,排場十足,她提心吊膽地進去,才看清病人和眼前男人的相貌。
都是出類拔萃的長相,不過那時候這位看起來要疲憊得多,但即便如此,在被對方盯上的時候,她也不由心中一悸。
很冷的眼神,同時又帶有極強的侵略性,像那種在極地裏淬了毒的銳利冰刃,要把人給刮壞似的。
尤其是在緊盯着床人那位脆弱病人時,眼神裏都帶了些怨恨。
怨恨?她百思不得其解二人的關系,卻分明又能天天見到眼前這位在病人床邊殷切地守着。
真古怪啊。
護士端着治療盤出去了。
門被輕輕帶上,賀凜收回思緒,重新将視線聚集在景慈臉上,景慈已經昏睡了幾天,中間醒過幾次,但總是很快又沉睡了。
他如往常一般坐在了病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地去觀摩那張已被他看過千百遍的臉。
他趁青年昏睡的時候悄悄進來,做賊一樣地牽一牽景慈的手,摸一摸景慈的臉。
睡着的時候這樣乖巧,像小天使,賀凜看得心都要被融化三分。可醒着呢?歇斯底裏地要同自己決裂。
他俯身,低下頭去親向景慈眼角的那顆墨藍色的痣,惡毒又親昵地低語:“不許走。”
床上的人似有所感,蝶顫似的動了動眼皮,兩秒之後,景慈醒來。
蒼白的天花板映入整個視線,喉嚨更是像被沙礫給磨過一樣,既有些癢意,又傳來陣陣疼痛。
青年難受得要命,眼珠往四周一轉,才看清坐在自己床邊的人是誰。
賀凜定定地看他,表情古井無波,似乎與之前沒有任何區別,直到景慈偏頭避開對方目光,男人才有了下一步動作。
他身上的氣息一下便變得不再沉穩,掰過景慈腦袋,賀凜與他對視:“沒死成?你難過嗎?”聲音很輕,內裏卻蘊着些恨意,幾乎是在一字一句地質問他。
景慈注視着眼前人的眼睛,晶瑩的眼,像小孩玩的玻璃珠,卻又總是深不見底。
兩人視線交接,景慈看起來有些疲憊,或許是心靈上的勞累,使他此時看上去十分沉靜。
賀凜也沒說話,他們像是在進行打啞謎的推拉,都在靜靜地等待着另一方的動作。
男人忽然就喪失了追問的興趣,摟緊床上的人,賀凜低聲道:“你要把我逼瘋了。”
從景慈被推進搶救室時,男人便感受到,有人在攥着他心髒,逼他意識、承認對眼前人的感情。
對這樣一個下賤的人,承認他的愛意。
可景慈并不愛他,甚至對他用了“恨”這樣的字眼,這字眼太陌生了。從小到大,他從家世到長相再到其他方面,都勝過別人萬千,一直都是被圍繞簇擁的天之驕子。
可是景慈,他那麽弱小,卻又不知天高地厚地将他拉了下來,逼他來走一遭人間情愛的痛苦滋味。
當真可恨。
青年眼珠轉了一下,沒吭聲,也沒有其他的動作,任由男人一下一下地撫着他的頭發。
“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賀凜輕聲問,語氣裏都帶着誘哄的意思,“你忘了他,我也改正之前的毛病,對你好,彌補你。”
聞言,景慈的嘴角拉出了道譏諷的弧度,他推開抱着他的男人,冷冷地看着他。
空氣一下被拉得極靜,幾乎可聞針落,就在這樣的氣氛中,賀凜看着青年對他平靜地做出口型,微微一笑:“不可能。”
男人“噌”的一下站起身,帶倒椅子,砸在地面,發出一聲巨響。
賀凜重複,“不可能?”
景慈臉上的假笑消失了,擰着眉看他,伸手去拿擺在床頭櫃上的水杯。
水杯觸及幹澀的唇,景慈小口抿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不知怎的,賀凜一下就看懂了景慈的意思:他要熱水。
他心裏被景慈的不識好歹弄得煩躁,恨不得直接掐死床上的人,可真當他湊近青年時,賀凜語氣一下便輕聲細語了起來,甚至是有商有量的:
“你別這樣冷淡對我,是我錯了,你想要什麽,告訴我好不好”
他語氣裏還摻着點哀怨的意思,像是被冷落了的空閨人,正向丈夫埋怨。
景慈依舊對他置之不理。
一秒、兩秒……一分、兩分,男人受不住了,他端起被放回在床頭櫃的杯子,找補了一句“你想要喝水嗎?我去給你倒”便去了外間。
再回來時,賀凜已經平複好了心情,對他又換上溫柔的假面。
熱水被遞到青年手裏,溫度還算适宜,景慈喝了半杯水,唇潤了些。
賀凜道:“你不是想出去嗎?我帶你出去玩,你說哪就是哪。”
景慈沒理他。
他自顧自說了半天,也沒能換回景慈的一點表示,男人心裏發慌,他深吸一口氣,竟又扶起椅子,坐了上去,靠到景慈身邊。
他牽起青年冰涼的手,那手軟若無骨似的,明明被自己一手包住了,可賀凜還是感覺自己抓不住。
低下頭,賀凜像求婚一般将景慈的手背放至自己嘴邊,笑着說:“別和我生氣了,我就當你那些都是氣話,這次你養好傷,我們去結婚好不好?”
景慈把手抽回去了,他扭過素淨虛弱的臉,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賀凜還想再捉回他的手,但“啪”的一聲,房間裏的兩人都愣住了。
這一巴掌扇得貨真價實,清脆的聲音響起來時,連景慈都沒反應過來他真的打到了。
賀凜面色難看,俊美的面容顯得尤為冷峻陰沉。
他将頭轉回來,目光裏猶帶一絲不可思議,但看景慈臉上又露出了驚懼的神色,賀凜還是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
景慈盯着他臉,見男人并未發怒,扯了扯嘴角,又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耳光便純粹是羞辱了。
賀凜咬緊牙關,想發火,卻對上景慈臉上顯而易見的愉悅神情。
他已經許久沒見過景慈高興時的樣子了。
情緒一下被架在了半空,那點惱火的氣,此時再也不能沖上來。
景慈摸着他臉,剛剛被他打過的地方,此時已經微燙,出現了紅痕,但賀凜卻被對方臉上的笑完全吸引住了心神。
算了吧,就當是被貓撓了一下,兔子踩了一腳,況且,看着景慈眼圈紅紅的樣子,賀凜心裏間難以抑制地感到點奇異的癢意。
就像是家裏的貓伸出它的爪子蹭了他一下似的,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撓你。
誰會舍得與它不高興呢?
賀凜盯着他瞧。
景慈扇了他倆耳光,說不了話,只能被他摟在懷裏,然後用眼神瞪他。
他覺得他在和景慈對峙,雖然說現在看完全由他占上風——
景慈連走也走不掉。
但實際的情況呢,景慈比他差那麽多,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改變他的生活以及未來的軌跡,還可以将看不順眼的人給除去。
如果他願意,他甚至可以将景慈改名換姓,消去他存在的一切痕跡,将人只拴在自己眼前,被他日複一日的賞玩和疼愛。
但景慈一點也不比他弱。
他把他勾得完全昏了頭,旁人或許不知道,但賀凜早就發覺他不能離開景慈了。
用的是什麽手段?或許是那些濕答答的吻,纏綿的擁抱,像帶着小勾子一樣的眼,柔軟的肢體……賀凜數不過來。
明明他被打了,賀凜心裏卻有些詭異的滿足,他思考着景慈動作的含義,有點像是在對他發火似的,像那種小年輕情侶中的作作女孩,給自己男友輕輕一耳光。
想明白這點,賀凜那點最後的悶氣也消失了,他親着懷裏人的耳垂,聲音模糊:“別氣了,還想要打我嗎?給你繼續打好嗎?
景慈被箍在賀凜懷裏,格外的冷靜。
賀凜離不開他,原來如此。
他算是個識趣的人,也很軟弱,但到底不是一點骨氣也沒有,賀凜那樣對他,事後又總是裝作一副極盡寵愛他的情聖樣子,可那點居高臨下的微妙愛意,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景慈也不稀罕要。
他那天說,他要是喜歡賀凜,就是他犯賤。
可對于賀凜來說,喜歡上他,不也是一種犯賤?
“我才不會放你走的,”賀凜貼在他耳邊,努力将兩人勾得更緊,“什麽都給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