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流光

流光

在家用飯後賞月吃月餅,徐老爺子帶着家人一起出門玩兒。

長洲早就等不及,她換了衣服就和徐沉林一起跑去外面。她早就想看城裏是怎麽過中秋節了,今天終于可以好好看。

她人矮跑得快,不一會兒就遙遙領先。徐府的仆從也不是吃白飯的,就算沒在她身邊,視線也一直沒離開過,所以她一點兒不害怕會發生什麽找不到回家的路之類的。

她被碰到的一個貨郎迷住了眼,跟着他的推車走。

那名貨郎年紀不大,推了一個三層的賣貨車。從下到上依次為扇子,笸籮鬥笠和花燈。

碧城色的軟幞頭帽上墜有銀朱色六個短流蘇,幞頭系帶又長又細托在肩膀處。穿一件月白色到膝蓋的交領長衫,一條肉桂色緬裆褲,再配一雙草鞋。背着的箱籠裏插滿鮮花,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身上叮裏當啷挂着許多東西,右邊背着個葫蘆,葫蘆上挂着流蘇,腰間兩只荷花燈串在一起挂在。左邊背着個紅包綠邊的包,包的底部有兩根紅色飄帶。

長洲是看到他貨車上人一般大的魚燈才跟着他走的,那魚燈栩栩如生,尾部和魚鳍在貨郎推車行走的時候竟會動!

貨郎挑了空缺位置,一腳踩在推車扶手上,放下箱籠,從地上拿起塊石頭放在推車轱辘下後開始舞燈。

他舉着魚燈肩膀一上一下來回跑了一圈,魚燈在空中左右晃着身體,就像在水中游戲一般。而後他又左右換腳擡高跳起。魚燈一會兒在不同方向曲着身體搖擺劇烈,一會兒又頭下尾上的轉圈。貨郎手裏動作不停,魚燈在空中舞了許久。

他動作的時候還有鈴铛的聲音清晰傳來,只是長洲并沒有找到鈴铛被他放在何處。他身上的幞頭系帶,包的系帶和腰間系着的荷花燈一起飛舞。

眼花缭亂,卻讓人舍不得移開眼。

最後貨郎只舉着魚燈,手上不再動作,只用肩膀的抖動來控制魚燈的擺動,但是腳的動作沒停,那盞魚燈恢複了在水中慢慢游的樣子。

長洲已經嘆為觀止,瞠目結舌的站在原地。只恨自己詞彙匮乏,只能想到一句,果然和自己曾經看到的那幅《貨郎嬉燈圖》一模一樣。她誇獎人的最高詞彙就一句:果然和書上一模一樣。

那盞魚燈游啊游,游到了她的面前,貨郎蹲身,魚燈就在自己臉旁。

娘啊,快來吧!我後悔自己跑這麽快了,身上一個子兒拿不出來,卻又看上了一盞燈。在最沒用的年紀看上想要的東西,第一件事就是祈禱娘快些來給自己付錢。

她漲紅着臉靠近悄悄告訴貨郎,"你站在此處不要亂跑,我去叫我娘來,你這燈給我留着吧,我去去就回。"

不等貨郎回應,她就跑遠了。

貨郎也沒想過讓她買,只是見她跟着自己走了好一會兒,又是一個人,這大過節的讓她開心開心罷了。且這路上的魚燈這麽多,并不缺自己這一盞,看着女孩兒叫着"娘"跑遠了,他起身準備舞燈。

他的目的是把燈賣出,賣給誰無所謂,只要錢到手就可以。那個女孩兒穿戴并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像她那樣的孩子看見更好的都會忘了原來的。她見過許多好東西,又怎會記得自己這盞區區魚燈。

他站起來重新舞燈。

但是心裏盼着長洲回來,她們那樣的人家想要什麽一定會想方設法得到,又何況一盞燈,她終究是要買一盞燈的,為什麽不能是自己這一盞,且等等吧,不妨事。

長洲邊跑邊叫娘,身後看着她的徐家人聽見她叫娘,想帶她過去找徐行。

只不過徐洲發現了一個可以薅羊毛的人,她停住,她不需要找娘,她其實只是需要一個給自己付錢的人而已,這兒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時不待我。

先拖走再說。

"大哥哥!"她沖上去抱住徐斂之的腿仰頭撒嬌,"我沒有錢,但是我看上了一個燈,你快随我去買吧!"

徐斂之聽見幼妹聲音,還沒看見人在哪兒,自己腿就被抱住。他低頭抱起長洲,有些無奈開口,"杳杳,哥哥今日出門也沒帶錢的。"

他旁邊有個年輕公子出聲,"我帶了些,就是不知夠不夠,你妹妹需要多少?"

徐斂之聽見友人這樣說,又問長洲,"什麽樣的燈,我這友人帶的也并不多。"

長洲沒買過東西,不知道物價,看着徐斂之友人包裏零零散散的碎石頭也不知道這是多少錢。她如實回答,"我沒問,不知要多少。"

徐斂之沉思,一盞燈也不至于太貴,但是又擔心真的太貴了三個人還湊不出來丢人。

那位年輕公子又開口:"不如先去瞧瞧,貴了就給一些定金先不拿那盞燈,告訴他晚些時辰把燈送去将軍府拿剩下的銀子,将軍府的東西應該沒人敢昧下。"

徐斂之覺得這個主意甚好,抱着長洲帶着友人跟着長洲指的方向悠悠走去。

到的時候魚燈還在,貨郎還在舞。徐斂之感受到了長洲的迫不及待,想着待會兒貨郎舞完了直接就問價格。

長洲呆呆的看着燈在游。

貨郎轉身看見那個小孩兒又來了,心裏一喜,轉的圈越來越小,慢慢的近乎是只給長洲一個人舞。最後魚燈依舊是落在長洲臉旁。

自己現在不是沒錢的人了,她立馬看向徐斂之,臉上表情顯而易見的三個字:給我買。

徐斂之明白她的意思,問過價錢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長洲下地拿着比自己還高大的燈,十分高興。

她又盯上了那個箱籠,猶豫一會兒決定當個任性的小孩兒,诠釋一下什麽叫做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大哥哥,我還想要這個。"她指着那箱花又開始撒嬌。

"你要哪幾朵就拿吧,拿完了請他算賬。"

"我想都要,連箱籠一起要!"

"可。"徐斂之朝他身邊的年輕男子作了一揖,"破費了,褚兄,付錢吧。"

褚明亮哈哈大笑,自己今日本來帶着錢是要去買桂花酒的,沒想到就這麽沒了一半。

他一邊大方給長洲付錢,一邊湊近徐斂之悄聲,"你得賠我兩壺好酒。"

徐斂之也樂,"一定一定。"

長洲得償所願,想帶着花燈和箱籠回家。蹲下背起箱籠卻站不起來,徐斂之知道她身邊肯定跟着人,叫了一聲"出來吧。"随後出來兩人齊齊給他行禮。

徐斂之吩咐他們帶長洲回去,其中一人拿起箱籠,一人想拿長洲的的燈。

長洲愛不釋手,不讓他幫忙,"我自己拿吧。"

那人聽話不再管她,長洲舉着燈到處碰壁,幾乎是走走停停。她又轉身朝那個想幫他拿燈的人說,"你背我吧,我不想走了。"

那人蹲身,長洲爬上去,又舉着燈,一路暢通無阻。還有許多人看見了自己的燈,心裏美得很。

到家後,長洲把箱籠的花全都拿出來,用剪刀剪開根部放進多個花瓶裏,每個人的房間她都輕車熟路的進去,每人的房中都放了一瓶,又拿着魚燈回自己屋子。

徐行回來的時候長洲已經睡着了,趴在塌上,頭發解了一半,自己換了寝衣乖巧的躺着。花瓶和魚燈放在地上,魚燈已沒有拿到手時那般明亮。

她放好東西,熄滅魚燈,躺在長洲旁邊也歇下。

九月九,重陽節。徐守正帶着家人一起去登高,徐行把茱萸插在幾個孩子發間,拿上風筝便出門。

城裏有一座官員專門用來登高的山,用來放風筝也特別合适。重陽節放風筝在當地有一種說法,放風筝是為了"放晦氣"。風筝飛得越高,說明福氣越重,放的晦氣越多。還有的人會專門剪斷風筝線,讓其消失在雲天之外。

長洲的這個風筝是徐行做的那個,她的線斷了,風筝掉了下去,她現在就在撿風筝的路上。

如果風筝是買的,她不會如此愛惜還下來撿。如果不下來就不會碰見這麽晦氣的事情。

"我說了,我不識字。"長洲又重複了一遍。

對方咬着牙齒問她,"不識字你看什麽看這麽久?"

"看字的形狀,不行嗎?"長洲無語極了,早知道徐棠觀說要來,就不拒絕,現在被堵在這兒走都走不掉。

"誰信你,反正你不能走。"另一個人把長洲又給推回原角落,就是不讓她走。

長洲拿着風筝煩得要死,她真的不知道她撿到的那張紙上寫着什麽,就是看個形狀而已。

想走走不了,打又打不過,對面兩人還不講道理,煩得要死。

"那我什麽時候可以走?"長洲又問。

"咱們到底怎麽辦?早知道我就不偷抄給你了,這下好了,我家裏要是知道一定要打死我!"江通源拉過遼東之竊竊私語,表情追悔莫及。

遼東之恨恨地瞪了長洲一眼,"眼下說這個已經無用,你說她會不會真的不認字?"

江通源懊惱,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她認不認識咱們也不能一直讓她在這兒待着,待會人家裏派人來找我們還能怎麽辦?讓她走吧!"

遼東之也怒極,但壓抑着情緒勸他,"咱們得首先确定她到底認不認字。"

"怎麽個确認法?"江通源扯了一把頭發,"難道她不會裝不認字嗎?"

"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出個主意。"遼東之已忍無可忍,"不行就算了,她要是說出去,你我都得完蛋。"

"問她是誰家的,她年紀這麽小上面一定有哥哥姐姐,我們去問她哥哥姐姐,她認字沒。"江通源想了個正常點的想法。

遼東之冷笑,"人家哥哥姐姐憑什麽搭理你,行,聽你的,你問吧,反正東西是你的。"

江通源內心亂成一團,如果不是遼東之求自己,自己根本就不會把這種東西抄錄下來,如今還被別人看了去。

他疲憊的譏諷開口,"下次你讓我做什麽不可能了,我問就我問。"他擡頭一看,長洲已經跑出去一段,又急忙沖上去把長洲拖回來。

長洲趁他們沒注意已經跑出一段距離,但還是被抓住。她被拖拽倒地還拼命掙紮,嘴裏大喊着"放開我","娘"之類的詞。

遼東之捂住她的嘴恐吓她安靜,聲音傳得廣,肯定會有人聽到往這邊來。

江通源和遼東之兩人更加用力拖拽,長洲雙手抓住地上的草增加摩擦力。江通源見狀不拉她領口,改拉她雙手,本來長洲是半個人在草地上被拽,現在變成了整個人。

她的嘴也因為江通源換了拉她的位置被遼東之放開,她一張嘴又開始大聲呼救。

"你們在做什麽?"

終于有人來了!長洲眼睛一轉,是馮士臨!她急呼"馮士臨救我!"

馮士臨聽見聲音過來看情況,聽到地上躺着的人叫自己名字還是個女孩子臉色一冷,怎麽敢直呼自己名字?

他初入千秋閣學武辛苦,又因為和徐天白比武總輸已經憋了許久的氣。

他陰嗖嗖發問:"地上躺着的是誰,你們兩個放開她。"

長洲身上的壓力一被松開,她立馬爬起來朝馮士臨跑過去,站他旁邊抱住他的腰大叫,"他們要打我!"

馮士臨眼睛直抽抽,臉色都不知道怎麽擺才好,這才反應過來叫自己的是長洲。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恢複平日和她相處的溫和,他自從莊子回來,每日都是咬着牙齒和別人說話。一方面是被師傅和徐天白打的地方疼,一方面是自己氣得。

"他們為何打你?"

長洲憤憤開口:"因為我下來撿風筝的時候撿到了他們的書本,他們就不讓我走。"

馮士臨眼風過去,兩人兩股戰戰。

"拿過來。"

馮士臨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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