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重逢,多是一件美逝

第3章 這重逢,多是一件美逝

發完視頻後,紀光山在家躺了一天,沒有再去圖書館。一些經常關注他的粉絲都知道他的性取向,聽完他的社死經歷後,紛紛留言安慰。

【這學弟也太沒眼光了,要是光媽願意一對一教我,我六級也不至于考三年了。】

【光栅學長,我也是朝氣蓬勃的奶狗學弟,給個基會吧[扭曲并陰暗地爬行.JPG]】

紀光山看着這些在網上裸奔沖浪的粉絲,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複。

不過留給他傷心的時間并不多,考上翻碩只是內卷的開始,想要成為一名專業的翻譯員,還需要每天不斷的練習。

央師大是一所百年名校,每年都會舉辦許多國際會議,接待來自各國的賓客。上周輔導員在群裏發了一條科協招收陪同翻譯的消息,紀光山打算去試一下。

他本科時接觸比較多的是商務翻譯,對科技方面了解甚少,這幾天一直在查資料、背專業詞彙。忙起來之後,他也逐漸忘記了圖書館的尴尬片段。

面試在周六,紀光山排在14號,比較靠後。按約定時間到場後,他在走廊上遇到了剛認識沒多久的同學——梁新覺。

口譯是實踐類專業,在央師大屬于專碩,學校不提供宿舍,大家都在外面各自租房,因此沒有室友一說,同學之間的關系比較疏遠。

見他走來,梁新覺收起正在溫習的資料,和他打了聲招呼。紀光山同樣禮貌地點了下頭,随後就坐在走廊的空位上,放空思緒,無所事事地等待。

“你沒有準備稿子嗎?”可能是看他表現得太輕松了,梁新覺好奇地走了過來。

“當然準備了。”紀光山收回思緒,擡頭朝他一笑,“在腦子裏。”

梁新覺有些吃驚:“這麽多東西你都能記下來?”

“我們學英語也不是一年兩年了,背一下專業詞彙,聽懂對方在問什麽,不就能開始說了嗎?”

“……”梁新覺拿資料的手輕輕抖了下,不知道他是真的這麽厲害,還是在虛張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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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祝你面試順利。”幾秒後,他憋出一句客套話。

“你也是。”紀光山臉上也保持着客氣的微笑。

梁新覺的號碼在他前兩位,等他結束,紀光山就要準備進去了。看他從後門出來,一聲不吭地往樓梯走去,估計結果不太好。

一個英文面試,對英專生來說有那麽難嗎?紀光山不由得在心裏犯嘀咕,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整理了一下領帶。

看着13號同學從後門離開,紀光山收起手機,走到教室前輕輕敲了下門。

“請進。”從裏面傳出一個年輕的男聲。

紀光山沒有多想就推開了門。正對面坐着三個人,兩男一女,其中兩位看着像老師,坐在最右邊的男生年紀不大,應該是學生幹部。

距離面試官前兩米處放着一把孤零零的椅子,前面也沒有桌子遮擋,看起來特別空曠。

看到這樣的面試環境,紀光山還是下意識吸了一口氣,随即露出招牌的笑容,走到椅子前坐下,大方地和他們進行眼神交流。

從左往右掃過去,當視線和最後那位學生幹部重合時,紀光山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

這個人,好像有點眼熟。

紀光山花了幾秒時間複盤,看到他拿着自己簡歷的手和眉眼的輪廓,逐漸回憶起了上周的社死瞬間。

這不是那個經常在圖書館裏坐自己對面的學弟嗎?!

他他他怎麽會坐在這裏,還他媽是面試官啊?

紀光山的大腦一片混亂,趕緊收回眼神,心虛地攥緊拳頭。

“你好,我是研究生科協的會長,這兩位是分別是科協和外語學院的老師。”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在座幾人的身份,随即切換到英語,“Wee to the interview, please start off and tell me about yourself.(歡迎參加今天的面試,現在請開始自我介紹。)”

語畢,他很自然地放下紀光山的簡歷,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完全是專業的姿态。

紀光山想起梁新覺的話,非常後悔沒有準備稿子。說英語對英專生來說确實不難,但是突然和曾經的攻略目标互換身份,他真的适應不過來。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頭皮開始了。

第一個單詞出口後,紀光山就覺得輕松了許多。說到後來,他總算找回了曾經站在禮堂裏面對幾百人演講的感覺,暫時忘記了那些尴尬的片段,迎上了對方的眼神。

第一次眼神交流比較短暫,紀光山只是朝他的方向瞥了眼,就像兩輛高速行使的汽車,一晃而過。

第二次紀光山稍微看久了一點,正好聊到自己參加全國翻譯比賽的高光時刻,不知不覺帶出了一些肢體動作。對方聽得很認真,似乎是在肯定他的表現,輕輕點了下頭。

介紹完自己,三人又輪流問了幾個問題,比如認為科協是一個怎樣的組織、希望培養哪方面的能力等等。

紀光山沒有事先準備,但還是憑借多年積累的經驗,對答如流。

整個流程大約七分鐘,問完第三個問題,看到面試官之間互相遞了幾個眼神,紀光山知道差不多該結束了,如釋重負地緩了口氣,不敢再看那個男生。

“好的紀同學,今天的面試結束了……”

“等等,張老師。”男生擡手示意了一下老師,随後轉身看向紀光山,“14號,你和後面的同學說一聲,讓他們休息五分鐘,然後在樓下302辦公室門口等我。”

“請問還有其他事情嗎?”紀光山聽到這個多餘的步驟,頓時覺得不妙。

“你照我說的做就行。”男生賣了個關子。

“好。”他只能點頭照做,出門口和15號交代完信息,心事重重地走進了樓梯間。

他該不會是認出來了吧?

堂堂研究生科協會長、指點江山的面試官,難道還需要自己來教英語?

紀光山搓了搓冰涼的手指,想起小紙條上大言不慚的話,心如死灰。

不過話說回來,他難道沒有自己的工位嗎?幹嘛跑到圖書館裏和學弟搶座位?

面試教室裏,其餘兩位老師也對他的安排感到驚訝。

“小姜,你想做什麽?”

“你們不覺得他的表達能力很強嗎?之前的學生或多或少都準備過草稿,只有他是完全臨場發揮。每一句話他都有思考的過程,但是思路非常連貫。”姜哲衍喝了口水,“我讓孫遠下來替我半小時,我再去試他一輪。”

老師沒有批評他自作主張的決定,反而問:“你一個人去不要緊嗎?”

“沒事,一對一的交流我還是能應付過來的。”姜哲衍放下水杯,穿好襯衫的外套,“我帶他去物理科普中心轉一轉。”

“你們之前認識?”對姜哲衍了解很深的張主任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姜哲衍認真思考了幾秒:“不認識,但聽聲音有點耳熟。”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聲線都差不多吧。”另一位女老師笑着接話,朝姜哲衍招了招手,“行了,快去吧。”

“謝謝老師。”姜哲衍授意地點頭,起身朝門口走去。

-

紀光山在辦公室門焦急地等了幾分鐘,聽到了樓梯間的腳步聲。他應聲回頭,見一個颀長的身影朝自己走來。

“學……長好。”他乖巧地打招呼。

“你好,我叫姜哲衍,是凝聚态物理系博士二年級的學生。”他走到紀光山面前,遞上了自己的校園卡。

居然是博士生?紀光山暗自吃驚,擡起頭認真地打量他。

姜哲衍比他高了小半個頭,今天穿了一整套正裝,用發膠把劉海梳了上去,還沒戴口罩。和平時圖書館穿着運動裝,頭發松松軟軟的樣子完全不同。

看清楚他的全貌後,紀光山确實能感覺到他眉眼間成熟的氣息。

聽他的語氣,應該沒有認出自己吧?紀光山把校園卡還給他,故作鎮定地問:“學長找我有事?”

“接下來是面試的第二個環節,不用緊張。”姜哲衍直奔主題,“你應該知道,我們學校以文理基礎學科見長,每次接待外賓,都會安排他們參觀學校的物理科普中心。”

“現在我就是你即将接待的外賓,作為陪同翻譯,請你帶我參觀一個實驗室。”

“……”紀光山對上他捉摸不透的職業假笑,默默咽了口唾沫。

帶物理學博士參觀物理實驗室——他是覺得自己之前表現太好,想挑毛病嗎?

紀光山的表情都快擰成麻花了。

“實驗室裏有中文講解員,你只需要幫我做一些簡單的翻譯。”姜哲衍說完朝他招了招手,帶他走進電梯,按下了數字八。

紀光山認命地跟在他後面,走出了電梯。放眼望去,走廊兩邊陳列着五花八門的實驗室,姜哲衍指着上面門牌,問道:“聲光熱力電,你想選哪個?”

紀光山一個都沒準備過,想到自己名字裏有個光字,于是說:“光學實驗室吧。”

“不用擔心,光學不是很難。”姜哲衍象征性地安慰了一句,和站在走廊裏講解員比了個手勢,他即刻會意,笑着走到他們面前。

“準備好了嗎?”姜哲衍回頭看了他一眼,“從現在開始,你要完全把我當成外國人。”

“OK.”紀光山清了清嗓子,一秒切換到了翻譯模式,“In the next few minutes, I will show you around the optical lab.(在接下去的幾分鐘時間裏,我将帶您參觀光學實驗室。)”

“Yes, please.(謝謝,有勞了。)”姜哲衍回以他一個慈祥的微笑,就像個上了年紀的老教授,可謂是沉浸其中,演得有模有樣。

紀光山有種被吃豆腐的感覺。不過罵歸罵,他還是得拿出譯員百分百的專業素養,一絲不茍地完成任務。

陪同翻譯比大型會議上的同傳壓力要小一些,并不是翻錯一個字就會丢飯碗的活。譯員和來訪者之間經常會有互動,更傾向于交流和理解。

光學實驗室有各式各樣的高壓放電管、薄膜幹涉和發光設備,對于高二以後就沒再碰過物理書的紀光山來說,就像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好在他之前背過一些專業詞彙,知道幹涉、躍遷、光子之類的名詞怎麽翻譯。

随着講解員的步伐,紀光山已經帶着姜哲衍轉完了大半個實驗室,就在他以為快要結束時,講解員把他們帶到了一個發光球體前。

“這個裝置叫做輝光球,在玻璃球中央有一個電極,形成類似點電荷的場……”

“?”紀光山聽到講解員說的第一句話,眼神就頓住了。因為專業詞彙的儲備有限,他實在想不出任何關于輝光的解釋。

腦中閃過很多有關光的單詞,但紀光山總覺得不對,等講解員說完整句話,腦袋還是一片空白。

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紀光山知道自己沒時間猶豫,硬着頭皮糊弄過去:“This is a magic ball.(這是一個有魔法的球。)”

為了掩飾緊張的情緒,他嘗試引導姜哲衍和設備互動,從而減少專業知識的解說。

姜哲衍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慌亂,很配合地走過去,把手放在輝光球上,順着紀光山的話道:“It is really miraculous.(确實很神奇。)”

說完,他又朝講解員那邊投去一個眼神。對方看明白了他的意思,總結道:“以上就是光學實驗室的全部內容,感謝參觀。”

聽到結束語,紀光山終于松了口氣,和姜哲衍扯了幾句客套話,恨不得立刻收工回家。

走出實驗室後,姜哲衍換回中文,簡潔地點評道:“已經很不錯了。”

“是嗎?謝謝。”紀光山心不在焉地應了聲,還沉浸最後的那個失誤裏。

做翻譯不僅要快速地将意思表達清楚,更要讓別人看起來游刃有餘、毫不費勁。紀光山倒不是覺得所謂的“魔法球”翻得不夠嚴謹,而是遇到生詞的瞬間,自己過于緊張的表現。

在這點上,他還不是一個成熟的翻譯官。

姜哲衍并沒有揪着他的錯誤不放,繼續問道:“之前接觸過科技類的翻譯嗎?我感覺很多詞你都說得很專業。”

“在面試前找了個原子能峰會的視頻練了練手,平時很少接觸。”紀光山如實回答。

“回去等消息吧,下周一就會出結果。”姜哲衍并沒有挑明态度,“還有一點,針對不同的科普對象,有時候專業性需要大于趣味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是替自己圓場嗎?紀光山愣愣地點頭,說了聲謝謝,轉身朝門口走去。

等電梯運行到一樓,他快步走出電梯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幢大樓。

走到屋外,呼吸到新鮮空氣,紀光山才覺得自己徹底活過來了。學校的鐘樓敲響了中午十二點的下課鈴,他看了眼手表,發現自己居然在實驗室裏和姜哲衍玩了整整二十分鐘的cosplay。

他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啊?不會是故意整人吧。

紀光山一頭霧水地站在陽光裏,覺得這場失而複得的重逢簡直痛苦到了極點。

還不如永遠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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