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周頌臣有輕微潔癖,難以忍受出汗後的黏膩。
他看了眼跑步機上的運動時間,四十分鐘過去了,穆于還沒從浴室裏出來。
周頌臣停下運動,來到浴室門口,象征性地敲了兩下,沒等到回應,直接推門而入。
穆于仍穿着睡覺時的短袖,寬大的下擺遮掩住臀部,發梢的濕潤洇濕了背脊。
周頌臣順着他視線的方向望去,櫃子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支口紅。
穆于擡眼,面無表情地與鏡中的周頌臣對視。
周頌臣将脖子上的毛巾随意地抛在了換衣簍裏,他以同樣的姿态從櫃子裏取出那支口紅,擲入垃圾桶中。
金屬撞擊塑料桶的聲音,發出沉悶一聲。
周頌臣沒分任何心思在這件事上,幹脆利落地脫掉了身上的衣服,赤裸地步入沐浴間。
擰開熱水,水蒸氣一下充斥在整個浴室,溫度上湧,穆于喉嚨間的窒息感,卻好似瞬間松開不少。
和想象中的一樣,周頌臣對這支口紅,既沒打算多說,更懶得與穆于交代什麽,因為沒必要,穆于不在周頌臣需要費心解釋的範圍中。
洗漱完畢,甚至沒去吹幹頭發,穆于就逃離了浴室。
他不想再看到垃圾桶裏的那根口紅。
主人不在乎,旁人也不在意。
可以被替代,被使用,被輕易丢掉的垃圾,就像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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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不适洶湧而猛烈,可穆于的情緒卻詭異地平靜。
他早已習慣周頌臣的任性,如果真對這人抱有不必要的期待,才是愚蠢。
回到學校,穆于把穿走的短袖洗好,拍照發給周頌臣,問要怎麽還衣服給他,是下次選修課還,還是現在叫個跑腿送過去。
周頌臣不回,穆于就放下手機,開始忙自己的事。
平日裏除了上課,課餘還有便利店兼職,周末還得去圍棋社對弈。
他是單親家庭,從未見過父親,據外婆所說,那人在母親剛生下孩子不久後跑了。
穆心蘭是個要強的女人,選擇獨自撫養孩子,為此吃盡苦頭。
所以即使穆心蘭表示供他讀書不成問題,但成年後他還是選擇勤工儉學。
結束今日兼職,穆于在一旁的奶茶店點了兩杯奶茶。
半小時後,一個紅色短發的女生悄悄來到穆于身後,趁他不備,勾住他的脖子。
“木木!想我了沒!”
穆于抓住女生的手,無奈道:“江萊,我還在喝東西,這樣很危險的。”
“對不起嘛!”江萊不走心地道歉後,挨着他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我最近在戒糖!你還約在奶茶店,這不是在勾引我嗎?!”
穆于笑道:“說了很多次了,你又不胖,不用減肥。”
江萊哼聲道:“這時候你又像個直男了。”
第一次見到江萊,是在學校的天臺。
他無意中撞見江萊和女朋友的分手現場,本來他可以躲藏起來,不讓三方都感到尴尬。
哪知江萊的女朋友一走,她就直愣愣地登上高處。
穆于以為江萊要做傻事,連忙現身将人拽了下來。
當時江萊哭得厲害,根本聽不進穆于的安慰,只說他不懂她的感受。
為了安慰江萊,他将自己苦戀竹馬的事告訴對方。
他不僅懂,而且感觸頗深,甚至更為悲慘。
江萊的女友起碼會喜歡女生,而他暗戀的人,根本不會喜歡男人。
自那以後,有了共同秘密的二人很快熟了起來,這份友誼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江萊放下奶茶,伸手捧住穆于的臉:“木木,快讓姐姐看看,是不是又瘦啦!”
江萊本來還嬉皮笑臉,在看清穆于臉色的時候,頓時變得緊張:“你怎麽了?氣色好差!”
穆于:“昨天有些發燒,不過今早燒已經退了。”
江萊着急道:“怎麽不去醫院?”
穆于遲疑着沒說話。
江萊嚴肅道:“老實交代!”
見穆于眼神閃爍,她立即明白了:“是因為周頌臣吧!”
穆于尴尬地解釋:“現在已經退燒了。”
江萊忿忿道:“他不知道你在發燒嗎,怎麽不送你去醫院?”
穆于心想,周頌臣不但知道他發燒,還“享用”了他因為發燒而升高的體溫。
但這話不能如實說,不然他怕江萊會氣成河豚。
周頌臣占據了他生命的一半時間,在這份友誼變質前,他将周頌臣視作最好的朋友。
對周頌臣的感情發生變化後,由此引發的苦悶無人傾述,而江萊的出現,恰好地彌補了這一點。
關于周頌臣和他的事,江萊知道得很多。
她對周頌臣惡感很嚴重,經常為穆于對周頌臣的言聽計從而生氣。
江萊常說,穆于就是一條木魚,整日被敲都不長記性。
江萊喝了大半杯奶茶,才勉強冷靜下來,她舊話重提:“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歡他哪裏,除了臉簡直一無是處!”
穆于想起江萊第一次在籃球場看見周頌臣的時候,就覺得好笑。
那會江萊大概準備了一肚子的詞,準備好好挑剔一番周頌臣的樣貌。
結果看了半天,江萊才不情不願道:“他該不會是穿了增高鞋墊吧?”
穆于老實回答:“上一次體檢的時候,脫鞋淨身高185。”
江萊臉更黑了:“成績……”
穆于:“他一直都是我們學校年級前三。”
頓了頓,他驚訝地望着江萊:“你不知道嗎?”
江萊深深吸了口氣:“我幹嘛要知道,我又不喜歡男人,成績也差,不關注這些。”
穆于哦了聲:“他一直都很優秀。”
江萊撇撇嘴:“那又怎麽樣,他是個直男。”
當年江萊就知道如何讓穆于無話可說,現在的江萊仍然不贊成穆于繼續在周頌臣身上浪費時間。
她握着奶茶認真道:“連我都能看出你氣色不好,他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你還不明白嗎,他根本不在乎你,你就不能換一個人喜歡嗎?”
穆于沉默了一會,才緩聲道:“他不一樣……沒人能跟他一樣。”
江萊抱着胳膊扭過頭,不再跟穆于說話。
穆于不知道該怎麽哄生氣的女孩子,只能笨拙解釋:“你知道的,如果沒有他在高三的時候給我補課,我根本考不上現在這個大學。”
“何況初中的時候我被人欺負,也是他幫我打跑了那些霸淩我的人。”
“要是沒有他,我……”
江萊捂着耳朵大聲道:“行了,別說了,你都說過八百遍了,我耳朵都要起繭了!”
見狀,穆于決定轉移話題,他從包裏掏出一張票:“這個周六我要參加大學生圍棋聯賽,是決賽,你來嗎?”
江萊眉心微動,臉上的表情已經端不住了。
穆于沒等到回應,失落道:“不想來嗎?”
拿着票的手剛往回縮,江萊立刻抓住那張票:“沒說不來,收那麽快幹什麽!”
穆于重新露出笑容:“不生氣啦?”
江萊:“你都要進決賽了,我肯定得去!”
穆于有些擔憂道:“這次周頌臣也會來,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能跟他起沖突。”
雖然他相信周頌臣不會為難江萊一個女生,但周頌臣絕對會為難他。
江萊不情不願道:“誰要跟他起沖突,我要給你錄像,沒空理他。”
雖然兩邊都是他的好友,但江萊和周頌臣非常不對盤。
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面,穆于至今都不想回憶,場面堪比火星撞地球,他夾在中間瑟瑟發抖,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穆于沒指望周頌臣能跟江萊好好相處,他只是希望他人生重要時刻,兩位朋友都能在,要是能和諧共處,那就再好不過。
跟江萊分開以後,穆于給周頌臣打了個電話,他怕他發消息,周頌臣不看。
電話等了好一會才接通,周頌臣懶洋洋地喂了一聲。
穆于問:“你記得這周末我要參加圍棋比賽吧,你之前答應過我你要來看的。”
周頌臣冷淡道:“知道了。”
穆于忍不住強調了一遍:“知道地址嗎,我待會再發一次給你,我上次給你的票沒弄丢吧。”
似乎覺得穆于的擔憂令人煩躁,周頌臣挂斷電話,一句都不想同他多說。
穆于也沒生氣,而是把比賽所在的場館位置發給周頌臣,甚至貼心地查了當天行駛路線,連出行時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周頌臣給他回複了一串省略號,穆于反而放心下來。
如果周頌臣不打算去,他會直接說。
既然沒有拒絕,那周頌臣應該會來。
時間很快來到周六,穆于在比賽的前夜,還跟隊友對弈到淩晨三點。
雖然這只是場大學生圍棋聯賽,但既然能進入決賽圈,所有人都希望可以奪冠。
比賽的時候,選手們會在對局室內對弈,觀衆則是在講棋室聽講解。
想到講棋室裏有周頌臣和江萊,穆于前所未有地緊張,下的每一步棋都十分慎重。
随着時間流逝,穆于悲慘地發現,面前與自己對弈的學生比他強很多。
對方擁有着強悍的大局觀,開局就埋下布局,開劫後成功地屠戮了他棋盤上的大龍。
這場比賽,穆于下得認真,輸得慘烈,以往在棋局對弈中積累的自信,被完全碾碎,他輸得一敗塗地。。
沒有奇跡發生,也沒電影般的逆轉,他們輸了,輸在了決賽第一輪。
結束比賽後,穆于強打精神,來到講棋室。
雖然輸了,但他不能喪着臉去見周頌臣和江萊。
他勉強擠出的笑意,在看到江萊,以及她身邊那個空蕩的座位時,蕩然無存。
江萊合上錄影用的DVR,有些擔憂地看着他。
雖然江萊沒說,但穆于已經知道了,周頌臣沒有來。
那個人……失約了。
一直強撐的那口氣瞬間就好像散了,他垂下眼簾,輕聲地對江萊說,也是對自己說:“沒來就沒來吧,反正輸了,也……沒什麽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