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周頌臣親眼看他上了別的男人的車,卻不知他是失去意識的醉酒狀态下被人扶上去的。
穆于甚至能猜到,即使他跟周頌臣解釋那晚的情況,周頌臣大概也只會輕蔑地罵他蠢,白白被人睡。
對于已經發生的事情,穆于不願再去回想,何況也沒什麽好解釋的。
酒吧是他自己去的,酒也是他自己喝的。他和江萊一樣疑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同性戀,又能否對別的男人産生好感。
所以,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這些天他一直試圖安慰自己,将其定性為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夜情。
他幾乎都快将這件事從他的人生裏抹去了。
可現在他蹲在公寓樓下,洶湧而來的羞恥感幾乎将他淹沒,胃部泛起抽痛,令他在原地緩了許久。
被周頌臣知道這件事,比他只身在陌生又淩亂的大床上醒來,讓他更痛苦無措。
他再次擡眼,而這次周頌臣那層樓的公寓。
燈熄滅了。
“穆于,穆于!”
有手在穆于眼前用力晃了晃,穆于才回過神來。
陳路抱着一袋薯片,奇怪地望他:“你怎麽一路在走神啊,是不是太緊張了?”
他們此時正坐在前往清水山莊的大巴車上,是這次冬令營定的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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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于回過神來,沖陳路笑了笑:“沒有,剛剛在想事情。”
陳路嚼着薯片:“可以想,反正也就這點輕松時間了,等進了山莊,你就沒機會想了。”
一開始穆于還不懂為什麽陳路是這個表情,等進了清水山莊以後,他才明白對方的意思。
清水山莊環境與條件都很不錯,看着是個修養身心的地方。
山莊裏有開設棋室,可供多人在此對弈。
抵達當日,大家看到手裏發下來的表格時,才紛紛傻了眼。
早上六點起床,晚上十一點入睡,除去午飯晚飯兩小時,所有時間都要上課、對弈,打譜。
高強度,不間斷地下棋,堪比高三再臨。
冬令營負責的老師長相嚴肅,時常對他們說:“馬上預選賽馬上就開始了,還不好好對弈,就你們這鳥樣還想定段,都在做夢呢?”
陳路去年已經參加過一回,這次依然覺得苦不堪言。
他扭頭看向一旁的穆于,來時還找不到狀态的人,此刻卻兩眼發光,像是在棋盤裏找到了主心骨。
穆于只要能碰圍棋,就像被注入靈魂般,精神振奮。
在高強度訓練下,穆于甚至感覺不到時間流逝,偶爾還會有些可惜地同陳路說:“天怎麽黑得這麽快啊!”
說這話時,他們正走在前往食堂的路上。
陳路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你這要是擱古代拿到一本武林秘籍,準會閉關十年!”
穆于還嘴道:“馬上就要預選賽了,你還不認真下棋,還在上課時偷偷玩手機了。”
“我哪是在玩手機,我是跟我師兄聯系。他過兩天也要過來,我這不是提前問問他,曲盛九段會不會一起嗎!”
“曲盛九段?!”穆于驚訝道。
陳路一臉嘚瑟:“對啊,咱們要去的道場就是曲盛九段開的。”
穆于一直沒留心陳路究竟要帶他去哪個道場,只知跟着陳路就對了。
對穆于來說,只要能學到新的東西,去哪個道場都行。
不過曲盛九段的大名,他還是聽說過。
曲盛今年四十五,狀态仍不輸年輕棋手,下棋風格穩重大氣,圍棋圈沒幾個不知道他。
而穆于今年雖然才二十,但是在棋手裏已經是大齡。
他不認為自己有被看中的機會,圍棋極度講究天賦。
年紀輕輕的天才數不勝數,甚至有九歲就成為職業棋手的神童。
短暫驚訝過後,穆于又陷入了不切實際的期待:“曲老師有沒可能下指導棋?”
陳路咧嘴直笑:“穆于,沒想到你看着老老實實,結果比我還能做夢呢。”
穆于氣惱地看他一眼,陳路摸了摸下巴:“指導棋我覺得有點懸,等進了道場,說不定會有機會。”
“你确定曲老師會來嗎?”穆于問。
陳路大言不慚:“放心,我師哥跟我說要來,那絕對要來。”
陳路沖他眨眨眼:“我師哥姓曲,叫曲悠然,是曲老師的侄子。就比咱們大一歲,現在已經是職業三段了。”
穆于琢磨了一下其中的關系:“曲悠然是你師哥,那你跟曲老師是…… ?”
陳路:“曲老師是我爸的師兄,那他侄子不得是我師兄嗎,咱兩從小玩到大的,他敢不認我這個師弟?!”
穆于覺得這師兄弟關系有些牽強,但見陳路眉飛色舞,也不想掃了他的興,笑着配合說是。
晚上打完譜,穆于回到房間,陳路已經睡下了,他卻有點失眠。
平日上課,他都不會将手機網絡打開,如果別人有急事找他,可以打電話。
白日裏還可以借着圍棋不去想周頌臣,可到了晚上,對方的身影就似那日被熄掉的燈,時時刻刻出現在他腦海裏,令他輾轉反側。
自從那天離開公寓後,他就再也沒有跟周頌臣聯系過。
從今年開始,他們冷戰的次數越來越多。
由穆于單方面勉強維持的關系,好像已經到了搖搖欲墜的邊緣。
穆于拼命抓住那根無形的繩索,害怕一個松手,就會徹底失去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
披上外套,穆于悄然起身。
行走在清水山莊的木質長廊中,穆于擡頭看天。
此刻月明星稀,穆于擡手拍了張月亮的照片,發給了置頂的那個人。
靜靜地等了一會,不出穆于所料,對方沒有回複。
可看着重新建立起的對話,哪怕只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卻仍覺得如釋重負。
感受着習習夜風,穆于輕聲嘆氣。
次日,曲盛出現在棋室中,引起一片嘩然。
喧鬧過後,大家就個個正經危坐,眼神卻很飄忽,雖然還在下棋,但心卻已經飄走。
曲盛端重沉穩,氣場十足,身邊跟着一個穿着新中式盤扣刺繡的年輕男子,大概就是陳路口中的曲悠然。
穆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繼續下棋。
對弈進行了不知多久,穆于忽然感覺到對面棋手有些不安,頻頻往他身後看去。
他善意提醒:“注意時間。”
正式比賽時,都會設置棋鐘。
規則是保留時間加讀秒,如若超過規定時限後,就會進行讀秒。
讀秒結束仍未下棋,就會超時判負。
每個棋手的時間都是有限的,一旦用完,後續便會增加許多不确定性。
穆于單純地以為對手是在糾結下一步,全然不知是因為曲盛站在他身後。
只覺得對手在短暫的躁動後,勉強收回心神,繼續同他對弈。
一局對弈結束,對手投子認輸,穆于禮貌行禮,回過頭來才發現站在他身後的曲盛。
曲盛神情不算嚴厲,語氣平緩地問他:“你的老師是誰?”
穆于趕緊站起身,緊張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我的老師是鐘民山。”
曲盛眉目舒展:“原來是鐘老先生。”
穆于聽他語氣,像是跟鐘民山是舊識。
不過曲盛沒有繼續進行這個話題,只是簡單地指點了穆于幾句,便走向下一桌棋局。
等曲盛走後,穆于仍有種中了大獎的眩暈感。
曲悠然看了他一眼,禮貌颔首示意,随後轉身跟上了自己老師。
穆于的老師鐘民山是退役的職業六段,在北市開了家棋社,前不久穆于還去探望過他老人家,老師瞧着身子骨依然健朗。
當初穆于為了高考,參加比賽,最後又因為高考,放棄圍棋。
他本以為鐘民山會怪他功利心重,将圍棋當作工具,既不尊重,也無風骨。
意外的是,鐘名山卻什麽都沒說。
幼年時覺得始終嚴厲的雙眸,看着他的目光非常複雜,老師有憂慮有可惜,有難過有感慨,唯獨沒有譴責。
穆于至今都記得鐘民山對他說:“也好。”
後來想想,大概是鐘名山看出他在棋藝上的瓶頸。
天道酬勤只是童話,天賦異禀才是現實。
鐘名山希望他能有更多的選擇,沒必要在棋道上一條路走到黑。
想起老師,再看眼前的黑白棋子,穆于忍不住笑了。
如果讓老師知道自己上了大學以後,兜兜轉轉,再次回到圍棋上,會不會又要罵他是個榆木腦袋。
下課後,陳路湊了過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穆于将棋子收起:“不是每天晚上都一起吃飯嗎?”
“一會去清平令。”
清平令是清水山莊的一家餐廳,專門招待過來度假的客人們。
餐廳裝潢別致,價格自然也要比他們平日吃的餐館要高。
不等穆于拒絕,陳路又說:“去吧,師兄說要請我吃飯,好兄弟怎麽能吃獨食呢,當然是要帶上你啊!”
穆于面皮薄,不好意思讓初次見面的人請客,但架不住陳路再三邀約,沒辦法只好去了。
曲悠然在包廂等他們,先點了幾道菜。等他們來了以後,又将菜單推給他們,溫聲道:“有什麽想吃的,可以加上。”
陳路跟穆于并排落座,聽到這話毫不客氣道:“我要紅燒肉、糖醋排骨,還有菠蘿啤!”
穆于覺得菜已經足夠多了,不必再點。
曲悠然接過陳路手裏的菜單,轉頭跟服務員加了一道紅燒肉和排骨,卻沒給點菠蘿啤。
陳路有點不高興:“我喝的呢?”
曲悠然淡聲道:“陳叔跟我說,你在大學學人喝酒,喝到胃炎發作,還進了醫院。”
陳路臉都漲紅了,不高興道:“我爸怎麽亂告狀啊,而且菠蘿啤只能算汽水好嗎!”
說完他也沒再鬧着要飲料,向曲悠然介紹起了穆于:“這我好哥們穆于,下棋可厲害了,今年我跟他一定會定上段的!”
聽着陳路的豪言壯志,再想到眼前的曲悠然是職業三段,穆于怎麽好意思真應下陳路的誇贊,這不是關公面前舞大刀嗎。
他趕緊接了句嘴:“沒有沒有,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曲悠然說:“很少見老師會主動指點棋手,穆同學你不必謙虛,你的棋下得确實不錯。”
幾句話将穆于說得耳根發燙,既有種被職業棋手承認的驚喜,又有種覺得自己配不上這種評價的驚慌感。
曲悠然觑了陳路一眼:“鹿鹿,你今年要是再定不上段,就別想着讓我送你ps5了,把打游戲的時間都用來下棋吧。”
被曲悠然如此拆臺,陳路不高興地在桌下踢了對方一腳。
晚飯的氣氛和諧又愉快,雖然曲悠然和陳路更熟,但聊天的時候也不會落下穆于。
三人吃完飯後,穆于便和曲悠然互相加了微信。
陳路拿出手機主動道:“我們來合張照吧!”
說完後他讓曲悠然坐過來,擡手攬住穆于,一張三人合照就此留在了手機裏。
穆于很少跟別人合照,他的朋友本就不多。
陳路拿着照片問他:“你要不要發朋友圈?”
穆于是不怎麽經營朋友圈的人,但自從當了啓蒙班老師後,加了不少學生家長後,需要經常在朋友圈分享圍棋相關的內容。
漸漸的,他偶爾也會發一些生活內容。 穆于将照片發了出去,江萊和幾個學生紛紛給他點贊。
江萊還發來消息:好多帥哥啊,木木你好福氣!
穆于好笑回複道:都是朋友。
上完晚課,回到宿舍時,穆于再次點進朋友圈。
本來是想看那張合照還有沒有新的評論,卻無意間刷出最新的一條朋友圈。
照片的內容很簡單,是一張餐桌,陳設着精美的餐點。
餐桌邊緣,正好能瞧見玫紅色高跟鞋的一角。
穆于緩緩地将視線上移,看清了發送照片的人。
是周頌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