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一整天的心氣不順,從早上就開始了。
周頌臣一周在柯羅實習四天,而他進入柯羅實習的原因,是沖着柯羅法務部的首席法務官,同時兼任西大法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的許九章去的。
從一開始,他的目标就很清晰,他要成為許九章的學生。
整個西大法學院,想成為許九章學生的人太多了。
周頌臣至今仍然記得,他初次去拜訪許九章時,就向對方承諾,他會充分地展現自己的能力。
這并非自大的空話,而是他正在堅定履行的目标。
不管始終維持在4.0的高績點,還是通過層層關卡,進入了業內頂級投行的柯羅實習,都是為了得到許九章的認可。
實習期間的工作繁忙且枯燥,整日與大量的文件打交道。
但讓周頌臣感覺到心氣不順的,并非是與他同期的實習生,而是同組的一名正式員工——李見。
昨日他熬了個通宵,已經完成了屬于他的工作部分,整理好了克納科技的盡職調查明細表。
只是照着基本明細将關鍵信息填寫進模版,這蠢貨竟然也能出錯。
周頌臣看着郵件,深吸了一口氣,一股遇到蠢貨,卻不能肆意發洩的憋屈感油然而生。
李見在報告中的法律風險提示部分,股東股權質押風險上的關鍵信息出了錯。
原本港城克納、北市克納,将其持有股份設定質押,分別占發行人股份總數1.7073%、1.6305%,涉及股份數合計14473.39萬股。
這個蠢貨标錯了小數點,将涉及股份數額合計14473.39,變成了144.7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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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這份盡職調查文件,經由上級提交給投行部門負責人,再錄進需要遞交給交易所的招募說明書中,那就等着所有人一起為這蠢貨的行為買單吧。
這樣的低級錯誤,到底是哪個關系戶将這種東西塞進柯羅的?
周頌臣起身,走到李見身旁,先禮貌地露出微笑:“李哥,這段時間我們一起完成的那份盡職調查文件好像出了點問題。”
李見皺眉:“能有什麽問題,你連一份報告都做不好?”
周頌臣面不改色地點開郵箱,将李見上傳的那份文件打開,單手撐着辦公桌,俯身用鼠标将頁數龐大的調查表,拖至發現問題的那一頁。
李見随意地掃了一眼,随之目光一頓。
等确認是自己經手過的內容出現問題後,李見終于露出了一絲緊張與後怕的神色。
周頌臣勾着唇角,笑不及眼:“趁現在郵件還沒提交到首席那裏,及時修改就行了。”
李見慌張地點點頭,連聲道:“對對對,這次多虧你了小周,你看得真細啊。”
周頌臣心下不耐,然而能進入這家公司的關系戶,背後人脈絕不簡單。
哪怕心裏想把這傻逼無用的腦袋給擰下來,周頌臣表面仍然微笑道:“最近組裏工作量太大,能理解的。今晚上要不要去喝點酒?我知道一家還不錯的清吧。”
他也很厭煩與這些蠢貨為伍,可誰叫這世界的基石就是由無數蠢貨組成的。
他要不斷往上,就需要面面俱到。能力、手腕、人心,一個不落,所有有價值的關系,都必須費心思維系。
“好啊,那等會兒你把地址給我。”經過這個小插曲,李見再沒有一開始的不耐,爽快答應下來。
結束與蠢貨的虛與委蛇,周頌臣在微信上約了韓衍下午碰面。
他要讓韓衍尋找一個不錯的清吧,還要和對方打聽克納科技的事情。
韓衍是個擁有港城戶籍的富二代,出身決定了他擁有旁人無法得到的資源與人脈,而他爸的公司就曾跟克納科技打過交道。
周頌臣最初會與韓衍結交,正是看上了對方的家世。
至于韓衍看中他什麽才與他來往,他并不關心。
關于克納科技的ipo上市已經交給柯羅許久,光是推動流程就花費了數個月的功夫,許九章負責這個案子。
如果能夠圓滿完成,不亞于為成為許九章的直系學生又加上一注砝碼。
韓衍答應與他見面,約定地點在一個新開的網紅甜品店,據說是他最近在追的女生想要吃的東西,他想去打打樣。
地點什麽的周頌臣并不在意,能坐下就行,然而……遇到穆于完全是他的意料之外。
看對方一副努力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周頌臣就來氣。
以為随便切塊胡桃派給他,他就要順着臺階下嗎?
穆于越是在周頌臣面前表現出被刺痛的模樣,他越是內心煩躁。
為什麽他必須費心思維系這種無用的關系?
幹脆斷了吧。
穆于走後,切下一小塊胡桃派送進嘴中,周頌臣面無表情地想。
晚上十點,穆于準時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來到酒吧,他推開門,只聽見空氣中流動着舒緩的爵士樂,眼前的清吧裝潢頗有格調,一個個圓形沙發交錯而立,人們偶爾會在音樂聲中低聲交流。
不是他所想的那種燈光昏暗,人群嘈雜的酒吧。
“這裏!”上回在大冒險主動替他解圍的女生,一眼将他認了出來,擡手沖他打了個招呼,讓穆于坐到她身邊。
穆于見女生如此主動,加上他沒看見周頌臣在,便順着女生的意,落座在她身邊。
剛一坐下,就聽到身邊有人打趣那個女生:“安喬,你喜歡這種類型啊!”
安喬白眼一翻,罵了句:“關你屁事!”
穆于有點尴尬,握着對方塞給自己的酒杯,坐立不安。
安喬轉過臉來,似乎察覺出穆于的不自在,安撫他道:“別聽他亂說,我就覺得你像我弟弟。”
有了安喬在旁時不時跟他搭話,穆于覺得自在不少。
他不想喝酒,安喬也沒勉強他,還幫他點了橙汁,又問他要不要吃點別的。
坐在兩人對面的韓衍看了一會好戲,低頭給周頌臣發消息:安喬看樣子是盯上穆于了。
周頌臣正坐在吧臺處,已經跟李見喝了一會酒。
李見今晚另外有事,跟他喝完這杯就要離開。
雖然心裏巴不得這人趕緊走,但周頌臣面上仍作出可惜模樣。
韓衍繼續發:你的竹馬要被人拐跑了。
周頌臣掃了眼擱在吧臺桌上的手機,一眼看完那些消息,他将手機翻了個面,不予理會。
酒桌上自然要玩破冰游戲,但穆于沒有加入。
他對酒精有了心理陰影,短期內不會想要再碰。
他本以為,跟在payaso玩的是差不多類型的游戲。然而周頌臣的朋友們,卻玩得卻與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明明只是一個接龍游戲,這些人個個不按常理出牌,從古希臘哲學家的姓名,侃到世界島嶼的名稱。
即便是簡單的逛三園,在回答園內有什麽物品時,不能用中文,也不可以用英語,只能用小語種回答。
穆于聽着桌上的各類語言交叉進行,即便是他一直覺得不怎麽樣的韓衍,所掌握的語言種類都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最起碼說了有五種以上,還在不斷增加。
穆于喝着杯子裏的橙汁,既有新奇,也有點坐立不安。
雖說早已清楚他們之間有着差距,但直面這種差距,又當別論。
穆于本就不是個善于攀談的性子,尤其是跟不熟的人,現在游戲也參與不進去,只能默默坐到一邊。
安喬倒是好心地同他聊了一會,随之發覺對方雖然有一句回一句,但根本不會繼續将話題延伸下去。
就在這時,周頌臣過來了。
穆于瞬間被對方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出于女生的細膩感知,以及安喬身邊也有這類型的朋友,她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此時周頌臣剛一落座,便有女生主動坐到他身旁。
雖然清吧不算吵鬧,但女生還是将唇湊至周頌臣耳邊,親密地說着兩人才知道的悄悄話,畫面看着十足暧昧。
再觑向穆于臉上的失魂落魄,安喬徹底懂了,又是一出“愛上渣男”的戲碼。
穆于一直想找跟周頌臣單獨相處的機會,可惜一直找不到。
直到他看着周頌臣起身離開,他也想跟上。
可這會兒他也加入到了游戲中,正跟着安喬玩骰子,游戲到一半就将女生抛下不太好。
他正糾結着,安喬留意到了,大大方方說:“你有事的話就先去忙吧。”
對方給了臺階,穆于感激地沖她笑了笑。
然而轉過頭,哪裏還有周頌臣的身影。
安喬在旁邊輕飄飄來了一句:“他應該是去門口抽煙了。”
穆于猜測安喬應該是看出了什麽,但來不及細想,只能匆匆地同她點了個頭,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清吧門口沒人,穆于四處看了看,發現不遠處有個黑底紅邊的招牌時,只覺得心頭一沉。
再仔細一看,不是payaso,而是別的酒吧。
穆于一直避免自己去回想那日發生過的事,甚至無數次自我安慰,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将一切放到心裏自我消化,一如既往。
不管是面對穆心蘭嚴苛的懲罰,還是周頌臣的傷害,他都是默默接受。
但猛地看到payaso,他依然覺得不适,甚至是近乎迫切地需要找到周頌臣。
而他也找到了,在清吧旁邊的小巷。
他停住腳步,因為周頌臣不是獨自一人。
周頌臣面前站了一個女生,正是剛才在酒吧裏同他親密聊天的人。
女生笑着用指尖戳着周頌臣的肩膀,似在調情。
而讓穆于真正停下腳步的,卻是因為女生腳上的高跟鞋,是玫紅色的。
那日在周頌臣朋友圈出現的主人公,就是面前這位嗎?
穆于仔細打量着女生的臉,五官濃麗,是個長相張揚的大美人,确實同周頌臣很配。
分明巷子裏才是昏暗的角落,而穆于站在明處。
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真正處于昏暗,見不得光的人,是他。
他久久站立原地,箱子裏的兩人自然察覺了他的到來。
女生疑惑地望他,周頌臣說了句話,女生才有些不甘願地走出了巷子。
這時巷子裏只剩下周頌臣一人。
他也不同穆于說話,只是從口袋裏取出煙盒,咬出一根,點燃香煙後,才憊懶地觑了穆于一眼。
隔着缭繞的煙霧,以及看不清的面孔,穆于擡起步子,邁入暗處。
視野裏只有那橘紅的星火最為奪目,穆于沉默地走到周頌臣身邊,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雖然一直想要解釋,可真見到人了,打好的滿肚腹稿,又忘得一幹二淨。
遲疑着,穆于找了個自認為還算不錯的切入口:“我最近參加了一個圍棋冬令營,去了一周的時間,給你拍月亮那會,就是在參加冬令營的地方拍的。”
話音落在了寂靜的春夜,沒有回音。
穆于硬着頭皮,繼續說:“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你說我上了一個男人的車,其實那會我沒有意識,到底發生了什麽,我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周頌臣終于出聲,他放下手裏的煙:“如果你真不記得,為什麽我問你那天去哪,你要騙我?”
穆于僵住了神色,半天才道:“我不想讓你知道。”
周頌臣沉默須臾,笑了:“不想讓我知道什麽,知道你迫不及待去gay吧找男人操你?”
粗俗的字眼讓穆于蹙眉,也讓他不适。
他身子顫抖着,雙拳緊握,擡起眼的那一刻,眼眶發紅,卻沒有哭。
“你看,我就知道……就算告訴你,你也會是這樣的反應。你甚至不關心我被帶走後都遭遇了什麽。”
這一刻的疲憊,不是突如其來,而是由經年累月的失望,堆積而成。
穆于覺得胸腔的某個角落,好像無聲地,緩慢地坍塌了一角。
周頌臣盯着他,突然徒手掐滅了香煙,一把抓住他的臉頰,往自己方向拖:“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穆于,你又委屈什麽?你去酒吧的目的不就是找男人嗎,現在你目的達成了啊。”
“你想我有什麽樣的反應?親親抱抱你,替你包紮傷口,給你的屁股上藥?”周頌臣嫌髒一樣狠狠丢開他的臉,“你以為我是你的專屬護士嗎?”
穆于的臉撇到一邊,他胡亂地喘息幾下,一邊笑,一邊擡眼:“對,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去找男人的。”
“你又不喜歡我,還不允許我找別的男人嗎?”
周頌臣的下颚一瞬間繃緊,長眉也向中間隆起,滿臉的厭惡。
穆于控制不住地瑟縮了下,感覺鏡片開始起霧,世間一片迷蒙。
“随便你。”抛下這句話,周頌臣撞開了他的肩膀,越過他離去。
穆于怔然在原地許久,他緩緩地蹲在黑暗的巷子裏,用雙臂環繞住自己。
很奇怪,以往總是能在周頌臣身上聞到的味道,好像聞不到了。
周遭一片漆黑,再也沒了光。
穆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學校,一整晚似睡非睡。
好在大三的課程少了許多,不至于讓他還要以這個精神狀态去上課。
行屍走肉般來到洗浴間,看到鏡子裏憔悴的自己,穆于閉上眼,低頭掬水打濕了臉頰。
換好了外出服,穆于來到了輔導員所在的辦公室。
參加道場集訓需要半個月的時間,他需要跟輔導員請假。
輔導員聽到他要去參加集訓,沒有多問,只是跟他說:“你家裏人應該知道這件事了吧,他們同意嗎?”
穆于有些閃躲地避開視線,小聲道:“同意了。”
輔導員:“請假也得按照規章流程辦事,需要你家長簽署一份離校知情書,還有簽了名的身份證複印件才行。”
前者倒是好辦,穆于可以模仿家長字跡簽名。
就是後者,要找到穆心蘭的身份證,打印出來再簽字,就十分困難。
穆于心事重重地離開辦公室,他必須去參加道場集訓,這是職業定段預選賽前的最後一次訓練,絕對不能錯過。
周末放假時,穆于特地回了趟家。
通常在這個時間段,穆心蘭會因為繁忙的工作,直到晚上才會抵達家中。
他進入穆心蘭的卧室,翻找了許久。
他記得穆心蘭會把重要的證件都放在一個鐵皮盒中,但至于盒子被收在哪裏,他不清楚。
一邊在卧室翻找, 穆于一邊在心底祈禱,穆心蘭千萬別随身攜帶着身份證。
等他終于在衣櫃最下一層翻到了盒子,他迅速打開鐵盒,在裏面卻沒有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巨大的失落感席卷全身,穆于強忍着情緒,猛地站起身,走到挂滿包包的落地衣架上,每個包包都仔細翻找。
而這一回,終于讓他在一個棕色的皮包中找到了。
強烈的喜悅讓他手都在微微顫抖,他趕緊拿出手機,将身份證的照片拍下。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關門聲。
穆于手一顫,身份證掉在地上。他趕緊彎腰撿起,塞進包裏,慌慌忙忙地從卧室逃出來時,直面撞上了穆心蘭。
穆心蘭面容疲憊,手裏拿着辦公包,皺眉打量着從她卧室出來的穆于:“你怎麽回來了?”
穆于不常回家,周末通常都會在外打工掙錢。
“我……我,我以為你在房間。”然而穆于說謊能力實在很差,尤其是面對穆心蘭。
穆心蘭狐疑地眯起眼,一把推開穆于,走進房中。
她立刻就發現了自己房間被翻找過,回過身來:“你在找什麽?”
穆于僵硬着身子沒說話。
穆心蘭見他這個模樣,便知絕對有事隐瞞,她怒火瞬間不受克制地湧了上來:“說!”
穆于渾身一抖,他遲疑道:“你的身份證。”
“找我的身份證做什麽!”穆心蘭沉着臉道。
穆于閉了閉眼:“我想跟學校請假,媽媽,我拿到了圍棋道場的集訓名額,我……”
他的話語被一巴掌直接中斷,牙齒狠狠磕到舌肉,迅速湧出鮮血。
“不許去!你聽到了沒!”穆心蘭氣得胸口起伏:“我當你死了這條心了,沒想到你還背着我參加什麽集訓!”
“再這樣下去,你書也不要讀了。上一個大學還上出能耐了,你不看看你自己,你是當職業棋手的那塊料嗎?”
穆于用手背擦去唇角的鮮血:“我要去集訓。”
啪!
“我要去集訓。”
啪!
眼鏡飛了出去,視野一片模糊。
一記記的耳光,很快将穆于的臉頰抽得高高腫起,一只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但他仍然堅定重複着那句話:“我要去集訓。”
穆心蘭一把抓住他的領子,一如既往地要将他拖進房間。
穆于踉跄地跟了幾步,可那種熟悉的疲憊再次湧了上來,這一次入侵了他的皮肉骨髓。
在即将被拖入房間時,穆于站住了。
穆心蘭沒想到會遭遇抵抗,一時間站立不穩,險些摔倒。
她震怒地回頭,卻對上了穆于那雙麻木的眼。
穆于直直地看着他,那目光不像孩子看着一個母親。
更像是面對一場無法醒來,無可奈何的噩夢。
而此刻,穆于掙紮地從噩夢中撕開了一個口子。
他抓住了穆心蘭的手腕,那是瘦弱的,屬于女性的手腕。
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有力道,甚至有些孱弱。
穆于輕而易舉地将穆心蘭的手,扯離了他的衣領。
他看不清穆心蘭震怒又驚悸神情,只知道低聲重複:“我要去集訓。”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甩開了穆心蘭的手,轉身跑出了那對于童年面臨懲罰的他來說,恐怖又幽暗的長廊。
他跑得很快,視野中的一切,都在飛速地往後流走。
他聽到了穆心蘭在身後發出的憤怒叫喊,感覺到他的世界,都在随着聲響而震動。
門被用力摔上,隔絕了一切對穆于來說可怕的聲音。
他一路順着樓梯跑下,一層層重複旋轉的回型空間,讓他恍惚着,混亂着。不知是抵抗了穆心蘭逃離了家中,還是這又是他一場為了彌補現實而做出來虛假的夢。
足尖踩上粗粝的沙石,他沒有停,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腳底生疼,無數細小的口子淌出血,讓他再也無法前進。
他走出小區,來到附近的一處小公園內,蜷縮地坐在了一棵大樹下。
這一坐就是一下午,到了晚上七點多,穆于的肚子因為錯過了進食時間發出抗議,低頭看看自己又髒又滿是傷口的腳,他蜷縮着腳趾,不知道自己除了這裏還能去哪兒。
口袋裏的手機不時傳出震動聲,但他連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又過一個小時,公園裏漸漸沒了人聲,穆于再黑暗中,将頭埋進臂彎,假裝自己是顆長在樹上的蘑菇。
忽然,地上被掃來一道明亮的光,刺破了這片黑暗。
穆于一驚,以為是公園管理員來趕人了,慌忙擡頭:“我馬上……”
周頌臣打着手電出現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視線落在他的腳上。
“我媽讓我來找你。”他解釋道。
心中才重燃起的希望之火又因為這句話挫骨揚灰,穆于苦笑着,撐着樹幹站起身:“我和我媽吵架,還要讓你們跟着擔心,抱歉。”
這個小公園是小時候他的秘密基地,每當他覺得被穆心蘭逼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就會偷偷溜到這裏坐一會兒。
曾經他獻寶一樣帶周頌臣來這裏,指給對方看自己最喜歡的位置,周頌臣滿臉不理解,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他到現在都記得。
“你還走得了嗎?”周頌臣站在不遠處,沒有扶他的意思。
穆于點點頭,可才走幾步就踩上一粒石子,痛得皺起了五官。
周頌臣啧了一聲,将手機塞進褲子口袋,随後撸了撸兩只手的袖子:“不能走就別逞強。”說着他上前一把将穆于扛了起來。
穆于驚慌地抓住他的衣服:“我……我不想回家,你送我回學校吧。”
周頌臣往自己的重機車上走,言簡意赅道:“去我那兒。”
穆于這才緩緩松懈下來,大腦因為頭朝下而逐漸充血,發酸發漲,然而那短暫消失的氣味,卻在此刻再度襲來。
比以往更洶湧,更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