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上一次坐這輛車,還是周頌臣剛得到這輛車的時候。

提車那日,周頌臣興致很高,将車開到樓下,把穆于喊了出來。

那天晚上周頌臣帶他穿過北市大橋,在江邊急馳。

月光落在粼粼江水中,空氣中彌漫着桂花香,像場溫柔的夢。

而如今的北市,春天仍沉睡在冬季裏,遲遲不願醒來。

風從身體的兩側呼嘯而過,寒冷刺骨。

抵達公寓時,穆于雙腳已經被凍得有些失去知覺。

上一次分別時,兩個人才剛吵完一架。

現在只剩兩人獨處,他不知周頌臣是否有感覺,反正他只覺得氣氛古怪又冰冷。

被扇耳光時咬到的舌尖,血腥味到現在還彌漫在口腔裏,又鹹又腥。

失去眼鏡後,模糊的視野令他無法看清周頌臣的臉,某種程度上緩解了他的不自在。

坐電梯時,如果是以前,穆于會緊緊挨着周頌臣身邊。

可如今他只是縮在這個密閉空間的一角,背脊抵着堅硬鐵皮,試圖從冰冷無機制的金屬上,汲取一點虛無的安全感。

随着時間流逝,空氣都好似變得濃稠。

分明已經很用力地呼吸,卻仍然覺得沒多少空氣流進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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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于才驚覺整個電梯裏回蕩的,都是他粗重的喘氣聲。

電梯門剛一打開,他就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

他狼狽地扶着牆,雙腿不停發顫。

這沒出息的模樣,都被周頌臣看在眼裏。

但他卻什麽都沒有問,直接輸入密碼,開門而入。

穆于早已習慣周頌臣對他視若無睹,他站在廊下,怔怔出神。

到現在他還沒從反抗穆心蘭這件事中回過神來,背包落在家裏,宿舍鑰匙,校園門禁卡都在裏面,連眼鏡都丢了。

有家不能回,學校沒法進。

轉頭看向旁邊敞開一線細縫的門框,穆于還是選擇妥協,走了進去。

周頌臣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幾擺着一個醫藥箱。

聽到門口的動靜,似乎早有預料穆于最終還是會進來,周頌臣擡頭看了他一眼。

穆于坐在玄關處,用鞋櫃上的消毒濕巾将自己的腳仔細擦淨,污濁褪去,受損的部位便顯現出來。

濕巾上都染上了淡粉色,但穆于沒有理會,而是将腳擦得幹幹淨淨,才肯罷休。

“過來。”沙發上傳來熟悉的命令聲。

穆于有些別扭地走過去,落座在周頌臣身側。

“張嘴。”周頌臣說。

嘴巴裏确實很疼,穆于配合地将舌尖吐出一點,搭在唇上。

周頌臣拿起沾了藥的棉簽,扭過頭看到他這模樣,明顯怔了怔。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麽,眉心微隆,用棉簽迅速而潦草地給穆于上過藥後,便收回手。

畢竟是脆弱柔軟的部位,穆于還是疼得小聲抽了口氣。

周頌臣将沾了血的棉簽扔進垃圾桶:“這回總算知道跑了,還不算蠢得無可救藥。”

穆于沒理會他的挖苦,周頌臣俯身抓住他的腳踝,放到膝上。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穆于有些驚慌,本能想要躲開。

然而他的腳踝卻被用力抓住,周頌臣手指纖長,能完全地圈住手裏的足踝,力道也大,根本不容許穆于有任何的反抗。

腦海中有一閃而過的熟悉感,好像在何時也被這樣抓過腳踝。

但随後,碘伏塗抹在傷口上的刺痛,擊散了穆于腦海中剛凝聚而成的畫面。

不算疼,周頌臣的動作可以稱得上極輕。

但這種輕柔,反而讓其他的感覺湧了上來。

腳趾因為癢而用力蜷縮,上藥過程太過漫長,幾次癢得他下意識踩住周頌臣結實的腿側,想要将自己的腳從禁锢中解放出來。

直到周頌臣擡手抽了下他不安分的小腿,低聲呵斥道:“別動!”

穆于愣住了,不敢再動彈。

小腿肚上被打過的地方逐漸發熱、殘餘的痛感幾乎掩蓋的腳底的麻癢。

一時間,他也不知這到底是在幫他上藥,還是場借着上藥之名的懲罰。

完事後周頌臣拉開抽屜,将一個眼鏡盒丢在他懷裏:“這是別人落在我這的。”

說完周頌臣起身就進了書房,留穆于獨自在客廳。

穆于打開眼鏡盒,從裏面取出一副有些磨損的框架眼鏡。

戴上眼鏡後,他再次看向這個許久沒來的房子。

無論是茶幾還是餐桌,到處都是書籍。

光是他面前就兩本《刑法》與《稅法》。

穆于拿過來翻開,立刻被大段專業的詞條給弄得頭暈。

不少文件堆疊在茶幾上,垃圾桶中滿是喝空的咖啡杯。

因為周頌臣是法學生,穆于平日裏都會下意識關注和他相關的內容。

他知道現在規則有變動,大三下學期就可以報名法考,大四就能參加考試,等畢業後直接拿證。

但看周頌臣目前準備的資料,這是想将法考和CPA一起拿下。

在備考的同時,還得兼顧學校課程,以及柯羅的實習工作。

越是身處于高等學府,身邊都是從全國各地挑選出來最為拔尖的人才,當所有人都很優秀時,壓力也随之而來。

穆于不清楚周頌臣是否也有壓力,這個男人好像從未在他面前暴露過脆弱模樣,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擊敗他。

穆于敲開書房的門,只見一臉嚴肅的周頌臣盯着電腦屏幕,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

穆于小聲問:“打印機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周頌臣沒有回答,即是默認的意思。

穆于将離校知情書,以及穆心蘭身份證照片打印出來,心頭的一樁大事這才緩緩落下。

拿着那兩頁紙,穆于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等他洗漱完畢,牆上挂鐘的時針已經到了淩晨兩點。

他再次看向除了閃爍着電腦藍光的書房,自覺地整理好自己要睡的客卧。

躺進算得上舒适的被窩裏,他輕輕地籲了口氣。

穆于是被健身器材的使用聲吵醒的,當他意識到他正躺在周頌臣家的客卧時,一種奇怪地感覺油然而生。

就好像他一直都無法得到的東西,此刻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

他一直都想同周頌臣的其他朋友一樣,留宿在對方家中,什麽也不做,只是普通地過夜。

當這件事真正發生時,卻有種不真實感。

他推開門,周頌臣已經結束了今日的健身,進到浴室洗澡。

穆于看了眼時間,才早上八點,昨晚周頌臣真的有睡嗎?

他進廚房簡單地煮了份早餐,吃完自己的那份,将剩下那份留在島臺上。

然而從浴室出來的周頌臣,看都沒看他一眼,拿起茶幾上的《刑法》,再次進了書房。

這讓穆于感覺到,是他的到來涉足了周頌臣的領地,才将這人“逼入”書房。

他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響,只用app在網上同別人下棋打發時間。

即使如此,中午他在做飯時,周頌臣仍然拉開書房門,沉臉走了過來:“你就不能叫外賣嗎?”

穆于剛想開口,周頌臣就擡起手,制止了他的話語。

周頌臣今天下午要參加一場線上會議,負責記錄會議中的所有內容。

環境要保持絕對安靜,不能有意外,也不能有影響他狀态的存在。

周頌臣拿出手機,給穆于轉了五百塊:“你出去找個地方呆着。”

穆于想說其實他可以回學校,然而周頌臣卻說:“晚上十點後再回來。”

說完後周頌臣轉身走了,沒有要聽穆于答案的意思。

穆于垂眸看了眼已經快要做完的午餐,只能用保鮮膜裹好,留在餐桌上。

拿上手機,換上在外賣軟件上購買的帆布鞋,他毫不猶豫地離開這短暫地收留了他一夜的公寓。

來到室外,真實感才逐漸回到了身軀。

他沒有收周頌臣的轉賬,哪怕手機裏的餘額已經所剩無幾。

棋社賺來的錢,一大部分交給了冬令營。

集訓道場還要再繳納一筆學費,而他這幾年存下來的錢剛好夠用。

腹中發出饑餓的鳴鼓,穆于揉了揉胃部,心想早知剛才就不買食材了,結果還是沒能吃到午飯。

看了眼時間,他打算去趟棋社,起碼同事不會趕他離開。

奈何去棋社的路上,天漸漸變沉,太陽被雲層吞噬,一場傾盆大雨猝不及防地落下。

穆于只來得及躲在公交站臺下,仰頭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他将離校通知書和身份證打印件折好,塞進了貼近胸口的內側袋,緊緊護住,生怕沾了一點水。

然而帆布鞋不防水,沒多久就滲透了鞋底。

穆于抱着胳膊,忍着從腳底攀升的寒意。

站得久了,腳上細密的傷口又開始泛起疼痛。

他發現人的耐痛阈值其實是會逐漸升高的,比起這些年挨過的打,腳下這點疼痛也變得可以忍耐。

昨晚穆心蘭一直斷斷續續給他打電話,但在周頌臣找到他以後,手機就消停下來,大概是知道他的去向,讓肖韻和穆心蘭都放下心來。

周頌臣讓他十點回去的原因,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周頌臣如果要給肖韻一個交代,就必須得看好自己。

可惜周頌臣并不願意跟他處在一個屋檐下,從昨晚到現在,對方的态度都在充分地展現這一點。

那人沒有要與他和好的意思,不過是被逼無奈,這才将他帶回家中。

穆于是不聰明,卻不是沒眼力見兒。

他看着公路上的污水混合着垃圾,滾滾湧入下水道。

連它們都有去處,但是他沒有。

實在受不住了,穆于拿出手機,打算打一輛車,卻發現不知何時手機已經沒了電。

雨不停歇,穆于渾身上下都快凍僵了,腦袋陣陣地眩暈着,周遭的雨聲都仿佛成為了某種催眠的白噪音。

而穆于潛意識裏卻能感覺到,這并非犯困,反而是要暈倒的前兆。

就在這時,一輛車子緩緩停在他的面前,車窗緩緩下降,露出了與穆于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臉。

“穆于?”曲悠然隔着大雨,驚訝地望着他:“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穆于想要笑着回答,卻發覺面部肌肉已經凍僵了,根本無法牽動分毫。

曲悠然看了眼後視鏡,确認後面沒車,才從駕駛座上撐傘下來,大步朝他走來:“這天太冷了,無論如何,先上車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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