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華的電話是晚上打來的，這天是在烏魯木齊的第九天，天氣依然炎熱不堪。

“晚上過來一趟，你爸來了。”林華在電話裏說。

“不過去了，我晚上要訓練。”抓着手機的手握了一下。

“大晚上訓練什麽？我叫人來接你，你快到樓下。”不給他機會，說完就挂了。

樓下林華準備的車，已經停了十分鐘了，他将手機抛了兩下，塞進了口袋裏。

車子到達飯店時，手機上剛好8點半。在門口抽了根煙，猶豫了會，煙頭連同空盒子踩在地上進去了。

林明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風景。再見他時，他已經年過半百，身邊帶着一位小女孩，五六歲的模樣。

林華見林沉來了，站起身來招他過來。

“來啦。”林明笑着，手裏牽着小女孩。

這是他第一次見林雪晶，他沉着頭走過來停下。

“坐，都坐，我讓服務員起菜。”林華叫着服務員過來。

“你妹妹，雪晶，喊哥哥。”林華摸着林雪晶的頭發柔聲對她說。

她睜着兩只無辜的大眼睛，嘴裏生疏着道，“哥哥。”

林沉看了她一眼，那是他空有半身血緣，卻不會相認的同父異母的妹妹。

沒有做答，沒有回應。

小女孩扁扁嘴，看着自己的爸爸，林明摸摸她的小辮子，讓她坐下，她乖乖的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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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壯了不少，在部隊怎麽樣，還有一年就要退伍了，想好後面了嗎？”林明給他倒了杯水，推到跟前。

“不退伍。”他沒碰那杯茶。

林華咳了一聲，“你不退伍，繼續在部隊裏當一輩子兵啊？”

“能當就繼續當。”擡頭看着窗外，這燈火闌珊的城市終究不屬于他。

“胡鬧，當初讓你考軍校，你不去，現在都快30歲了，再繼續當下去，你就甘于現狀？”林華點着桌子問他。

“過什麽日子，都不比當兵快活。”他望着林明，沉靜的說道。

林華嘆了口氣，幹了桌子上的茶，這孩子脾氣太倔。

“你要是想當兵，就繼續當，等到了退伍年齡退也可以，爸永遠在後面等你。”林明說。

等？他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等了，這個世上沒有人真正的等過他。

菜上來了，林雪晶扒着碗喝湯，讓林明給她弄掉菜上的蔥。

林沉沒動筷子，起身站了起來，對桌上的幾個人說道，“我吃過了，晚上還有事，先走。”

林明動作的手僵了一下，站了起來，然而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經毫不留戀的走出了飯店，他趕緊追了出去。

站在飯店門口，無聲的嘲諷了一下，自己現在到底算什麽，家破人亡，要家沒家，要人沒人，曾經自己的一切，現在已經易手變成了別人的，讓他談血緣，講親情，他辦不到。

“林沉，林沉，兒子！”在背後喊他，跑着追上來。

擋在林沉跟前，面露尴尬之色，痛苦的說着，“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這次過來，就是想來看看你。兒子，我們4年沒見了，縱使爸爸有錯，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就不能原諒我嗎？人到了中年，有很多事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我以為時間會讓你淡忘對我的恨，沒想到你還是在意，怪我。”

林沉的牙齒一直緊緊咬着，他的恨不會因為時間減少，做過的錯事不會因為忏悔而煙消雲散。

他紅了雙眼，對那個快十年都沒喊過一聲爸爸的男人，狠狠說道，“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我媽死在浴缸的時候，多麽冷，那道血疤，我現在做夢都會害怕。你害的不止是我媽，是我一生對家的渴望，我告訴過你，不要再來找我。從今往後，你過你自己的日子，我們再沒關系。”

他走了，在這條寬廣的馬路上，頭也不回的走了。林明發現，他不再是十年前的林沉，他的肩膀寬闊，身形高大，他昂首挺胸向前走的背影，似乎是在告訴他，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會需要一位只剩下空殼的父親，那些遺失的溫暖，終究還是沒有拾回。

林小山實在憋得慌，等不及了，偷偷跑出了房間，去敲陳紫绮房門。

咚咚咚的敲門聲此起彼伏，陳紫绮剛準備去洗澡，又拉上了褲鏈，過來開門。

一個矮不叮咚的家夥，正站在她門口。

“敲什麽？大晚上不回去睡覺！”陳紫绮給了他一腦門，很輕。

“陳老師，你說了去美食街的，這都好幾天了，你是不是耍賴啊？”他摸着腦門，提醒他們兩之間的約定。

她的确忘了，辯解道，“耍賴？你等着，我這就帶你去。”

趁着今晚胡小波和幾位別校的校長聚餐，她回房拿了包和門卡，帶林小山從後門溜了。

她今天破天荒穿了一條灰色熱褲，在大腿根處，剛好遮住屁股，上面是一件彩虹色抹胸吊帶，正好罩住豐滿，早上為了遮掩下後背，罩了件薄衫，現在脫了，小半個後背露在外面，被腦後的長發遮住一點。

美食街在距離酒店3km的繁華地段，她看了眼手機，9點，招手攔了輛車，讓林小山先上。

到達這片夜市時，陳紫绮就傻眼了，人山人海，到處都是人在門口排隊，瞥了眼罪魁禍首林小山。

“吃吃吃，我看你今晚能吃幾樣？”抓着他的小領子拉到了跟前，人多，她怕他丢。

“老師勉強，給你牽手，不許松！”指着他說道。

林小山點頭，握上了她的手，除了媽媽他還是第一次握別的女孩的手。

嘴角笑翻了天上去，拉着陳紫绮就往裏頭奔，“陳老師，我要吃冰淇淋，就是那個人手上抓的，好長啊！”

他指着一個有十多厘米高的冰淇淋跟他說，陳紫绮當下就拒絕了他。

“不行，只能吃一半！”

她拉着林小山排隊，買了一個小份的冰淇淋給他，“你還小，吃多了會生病的！”

她大姨媽剛走，不想吃太冰的東西。走了幾家店停在了一家奶茶店門口排隊，要了杯無糖的珍珠奶茶。

她已經快兩個月沒喝過奶茶了，入口時差點叫了出來，這種感覺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樣。林小山又吵着要吃酸奶冰，被她大聲罵了回去，換成了和她一樣的，要了全糖，胖死他算了。

夜市的中間擺滿了桌子，幾乎每一張上都放滿了美食，桌邊圍的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他們歡愉的交談着，拿着手機出來自拍或者對着美食拍照。

街邊上是當地的流浪歌手，站在屬于自己的小圓臺上，哼唱着一首首來自新疆各地的歌曲。

陳紫绮吸着奶茶帶他四處轉，她發現真的不能帶小孩出來溜達，他們永遠精力旺盛，對于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和沒見過的東西。

“陳老師，你看，那個火腿腸好長啊，還能繞圈。”拉着她，帶她上前看。

她皺皺眉毛，把他帶走了，林小山的興趣，沒完沒了的産生。他吃完冰淇淋就喊着要去吃糖稀，做糖稀的不好找，一路上走去，都是賣水果沙拉、全羊、烤肉串、烤包子、燒烤、拌面什麽的。

終于在街尾巷的一角找到了做糖稀的老爺爺，花白的胡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拉花，下筆如有神，沒一會功夫，一條栩栩如生的蛟龍就被勾好了，遞給了一位小朋友。

“陳老師，陳老師，我也要。”松開她的手就奔了過去，在那挑款式。

陳紫绮端着奶茶往這走，“老板，給他來一個。”

“好嘞，是要什麽動物呀？”老板舀了一勺糖稀，問他們。

林小山指着裏頭最大的一個圖案說道，“這個，我要這個，大鳳凰！”

陳紫绮拍了下他的後腦勺，“吃，牙掉光了才好。”

林小山樂的轉圈圈，彎着腰在那看糖稀制作，陳紫绮讓他在這別動，她去扔個杯子，轉眼回來人就沒了。

林沉沒有打車和坐車的習慣，從飯店出來後，一直一條路直走，漫無目的的走着。後街巷，是人間繁華之地的後花園，人潮人往間他下意識的去摸口袋，一根煙也沒了，身後有家小賣部，他過去要了包雪蓮。

打火機在手掌邊亮開，煙頭燃起，星星點點，他吸了一口，歪頭去看裏頭的夜市，上次來，還是很多年前，随部隊過來駐紮訓練，放假的時候和幾個兄弟來過這一次，當時這裏還是舊景，如今卻已繁華似錦。

林小山接過糖稀就開心的吃了起來，舔了兩口，歪着頭吞口水，麥芽糖的香氣，萦繞在他心間。他想喊陳老師付錢，轉了幾圈沒見到人，就一直伸着頭看，忽然激動的不行。

路燈杆下，站着的吸煙男子，不正是他的哥哥嗎？他一個飛奔沖了過去，一手抱住林沉大腿，一手舉着給他看。

“哥，你怎麽在這啊？你看，糖稀！”激動裏又帶着喜悅。

林沉懵了，低下頭去看那個熟悉的身影，林小山的下巴就嗑在他的大腿上，他驚奇的往四周看看，問他。

“誰帶你出來的？”

陳紫绮找不到林小山，腳下慌了，去問糖稀攤的老板，“大爺，剛那個小孩呢？”

大爺在制作下一個，搖搖頭，“剛跑了。”

陳紫绮真是千不該萬不該答應帶他出來，在原地抓着頭發去找林小山的身影，大爺見她急急忙忙要走的樣子，連忙開口。

“姑娘，錢還沒付！”

陳紫绮看了眼牌單上的價格，甩了張10元就跑了。人潮擁擠的夜市裏，她到哪裏去找那個小不點，越想越不安，急的快要哭了。

“陳老師啊，對了，陳老師呢？”林小山回過神來，去找陳紫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