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霸王傷情

霸王傷情

這是一個星火缭亂的夜晚,姜南儀望着滿天的星鬥,想到了家鄉的滿天繁星。

他被送進了一個寬厚的胸膛中,那是他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在秦王的懷中,感受到他的氣息。

這樣浪漫的夜色中,他們飛馬而行,身後卻豎滿了無數的利刃,所有的狼群虎豹都在追殺他們。

他在月色下看着秦王的面容,他像座高山,遮擋在他的面前。

他眼角露出的淡淡的細紋,輕輕撫摸着他的發絲:“真是個好孩子,忍着不說一個字,但是,你不該有死的念想。”

姜南儀埋在他懷中痛哭:“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了,可是淑之他……”

秦王嘆息一身:“他多年背井離鄉,那裏再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他是個慧心之人,并不執着于生死,他只是想要為你搏一條命出來,或許,也有對于皇帝淡淡的怨憎。你就讓他了了這個心願吧!”

姜南儀的眼神卻是迷茫:“以後我該怎麽辦呢,天下之大,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秦王的額頭貼着他的面頰,是大漠黃沙的雄厚之氣:“那你就和我走吧,只要你不怕逃跑。”

姜南儀流着淚,柔聲唱到:“勸大王休愁悶且放寬心,自古道兵家勝負乃是常情,成敗興亡一剎那……”

梵清波大聲疾呼:“殿下,身後的追兵到了,是左寒今!”

他縱馬而上,卻被姜南儀忽然奪了馬:“殿下,您給我編織的夢太美麗了,但是,姜南儀不能逃避。”

梵清波奪馬未遂,只能上了秦王的馬,卻咬牙切齒:“你又出什麽幺蛾子!你可知道,秦王已經身中劇毒,只是為了驅趕蠻夷冒死逃走,他甚至為了救你以身犯險……”

他甚至啜泣起來,聲音悲戚。

姜南儀卻冷靜的看着秦王:“我想要得到的,殿下已經給我了,殿下若是想完成我的願望,就去戰場吧,英雄應該死在戰場,幹幹淨淨的死在戰場,所有的惡名,都由我一人背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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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的秦王,仍然如此堅毅英俊,他那些五陵公子的少年意氣,只有姜南儀曾經短暫的感受過,那是他們短暫的一段情誼。

秦王淡淡微笑,咽下所有的悲色:“好,我想做你心中的英雄,做大雍百姓心中的英雄,就這樣,我死在戰場上也不枉此生了。”

二人輕聲別去,投入到了各自的命運洪流之中,但是他們知道,這便是訣別了。

左寒今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剛一聲招呼,姜南儀手中箭矢如同流星砸了過來。

“喂喂喂,我可是給夠了你們時間敘舊,不必如此遷怒于我吧。”

左寒今無奈的笑笑:“蕭淑之已經斃命于內宮,姜大人,請吧。”

淑之……

姜南儀重重的閉上了眼睛。

天将破曉之時,姜南儀被押解回京,禦塌上的皇帝面色青黑已經不成模樣,似是重毒入體。

他顫抖得指着姜南儀,似垂暮老人般“嗬嗬”怪笑:“蕭淑之……已經被剁成肉泥,蕭氏反叛,朕将……殺之。你……你竟然敢有染于秦王叛逆,朕不會讓你離開朕,你這麽美,只有朕能擁有你……”

姜南儀冷冷看着他,眼神倔強:“您制服不了蕭氏,因為南邊也要反了,至于秦王,他是我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他這輩子,注定要強你百倍,你一輩子都要輸給他!”

皇帝大口大口的吸着氣:“胡說……!父皇看中他,你也如此!朕才是皇長子,這天下是朕的!太子會死在朕的前面,他的母親是個心中無王的賤人,她生下的孩子不配得到朕的江山,趙王……周王,他們也不配!”

他死死的盯着姜南儀,似乎想要抓住最後的一絲美麗:“朕那麽喜愛你,你怎麽總是不肯認輸呢……朕下了地獄,你也要陪着朕……!”

他死死的盯着幔帳,雙手直挺挺的伸出來,就這樣沒了呼吸。

身旁的孫休長長嘆了口氣,望着一旁面色淡然的年輕臣子們,推開厚重的宮門,在天将明時,大聲高呼:“陛下薨——陛下薨!”

姜南儀再度醒來之時,卻是一片茫然。

那一瞬間,他似乎忘了自己是誰,一旁的男人似乎很焦急:“你終于醒了。”

他轉過頭,那些充斥着殺戮的往事,卻似乎湧上心頭。

“石厲……”

石厲點點頭,眼下一片烏青,似乎守了他太久。

姜南儀喃喃出聲:“秦王……殿下。”

石厲聲音中帶着一絲悲痛:“秦王殿下忍着劇毒打退了北蠻,三日前,已因毒發身亡。但是,梵清波帶回了他的盔甲,希望将他埋在故國。殿下他,是笑着死去的。”

姜南儀的眼淚從兩頰留了下來。

石厲哽咽着:“皇帝在遇刺那晚,被蕭淑之的毒傷到了,當夜毒發身亡,太子并未喪命,因此被推舉上王位。”

姜南儀偏過頭去,幽然望着他的眼睛:“淑之他,是你殺死的。”

石厲苦笑:“他那樣清風朗月之人,竟然是個劍術高手,蕭氏苗刀果然名不虛傳。他本能逃開,我……并沒想要殺他,可是他将毒劍插進皇帝胸口後,竟自己撞進我的劍尖上。這人……死前是笑着的,我真是服了他了。”

姜南儀笑着流淚:“他也是被天下人抛棄的孤兒啊。蕭氏棄了他這嫡長公子,他還有其他的兄弟。皇帝忌憚蕭氏,他這個兒子從小被送進宮中做質子,再也無法回到家鄉。他也是恨的,恨的在最後一刻,也要把弑君的罪名加到蕭家身上,可是他還是太過善良,知道皇帝會暴斃身亡,蕭家承擔了弑君的罪過,但是新皇反而不會再追究他們了,他不過是要一口氣……”

石厲面色疲倦,看着他,卻又無言:“我那時候實在是愚蠢,并不知道你的事情,你想殺我,我都願意。”

他苦笑道:“我是在和你過不去,還是和自己過不去。我始終記得你曾經的樣子,看到你堕入污泥之中,我越愛你便越恨你,現在看來,我真是個混蛋。你能不能……”

姜南儀輕輕搖頭:“我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了,我想要愛的人,已經死在北漠了。”

石厲嘆息一聲:“秦王殿下……他是懂你的人。”

他站起身來,輕輕一拜:“你為秦王殿下舍身忘己,石厲敬佩。”

他深深望着姜南儀一眼,身影消失不見。

姜南儀的大腦未曾這樣清明過,他似乎感到了一種力量的召喚,似乎是家鄉的孩子們在耳邊耳語,聲音窸窣。

邱公公走了進來,輕輕扶起他,他像是看着自己的的孩子般嘆息:“孩子,秦王待你總歸是真心的,你也便值得了。”

姜南儀的神情卻是淡然超脫的:“公公,那日我奉先皇的命去刺殺太子,卻與您偶遇,您是故意找上我的吧。”

邱公公面容一滞,面容苦澀:“我在手中拿着匕首的時候,已經在刀鞘的紋路上抹上了解藥,解藥順着縫隙流進其中,半個時辰便沒有任何效力。太子被刺殺這麽多次,十次中有八次都是真的,先皇,他其他的兄弟,後宮的嫔妃。他的身體在毒液裏生長着,那麽他就必須堪破天下至毒,我可憐的殿下。”

姜南儀面容悲傷:“所以,太子知道皇帝派我刺殺他,皇帝自以為做好了局,我殺了太子,再嫁禍秦王,最後鏟除我,卻未曾想到太子将計就計。”

邱公公淡淡道:“殿下對一切都洞若觀火,蕭淑之反叛也好,秦王的敗走也好,他只在暗處看着着一切的厮殺,用被刺殺垂危的假象迷惑皇帝,他那日雖然受傷,但是有意控制了角度,因此未傷到肺腑。正如同他那夜同薛大人所說的一樣,旦夕禍福。”

姜南儀的笑容卻是苦澀的:“好,好,不愧是先皇的兒子,秦王的侄子,不愧是姜南儀的弟子,太子,不,是陛下,陛下果真……”

邱公公看着他,滿是心疼:“孩子,別怪太子,他從來都想要保護你,但是他是天子之後,就注定要在陰謀算計之中茍且求生。現在一切都好了,太子登基,日後你不必提心吊膽過日子,你可以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腳,太子他會永遠做你的屏障。你不知道,太子,太子他對你……”

姜南儀搖搖頭:“公公,我累了,我想休息一會兒。”

邱公公長嘆一聲,随即關上了門。

門外傳來了私語,新帝柔聲淡語:“老師,我知道你不願在見我。你如何恨我,萬般都是我的錯。為皇者,已非己身,我的命已經與天下相系。唯有一事,我騙了老師,是我之過錯。我會永遠記着老師的話,做一個兼濟天下的帝王,這是我能給老師最好的補償。老師,在我心中,你始終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新帝的氣息漸漸消失了。

姜南儀淡淡的笑着:“他能出師了啊,這樣的胸襟城府,謀略手段,大雍的江山便可綿長。”

可是他的家呢?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出生的江南小鎮,父母早逝,他在叔公的養育之下長大成人。

他見過許多姜氏的族人,那位曾經掌事的首巫女,是他的一位堂姑姑。

她抱着他小小的身體,經過歲月沖刷的美麗面龐,像是決斷他的命運一般,為他下了谶言:“快快長大吧,去接受你的命運吧,那注定孤苦飄零的半生。但是姜家的人,就是要有為了理想去死的決心,這才是姜家的人啊!”

現在他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年少成名、半生飄零、宦海沉浮,最終都落在家鄉那一條淺淺停泊的小船上。

那個小小的村落中,有孩童的啼叫聲,有兄弟姐妹們的歡聲笑語,有他曾經最為純淨的前半生。

他緩緩拿出了金不移塞進他懷中的那顆藥,那是他生命最後的凝結了。

他靜靜地吞下藥,在夢中沉沉的睡去,再也不會醒來了。

星子悄悄落了下來,金不移心中忽然升起憂傷,薛成碧冒着風霜而來,淡淡道:“宮中傳來消息,姜南儀自盡了。”

金不移的呼吸一窒,面色不分悲喜:“他還是用了那藥……”

薛成碧嘆息一聲,淡淡的望着他:“依你的性格,究竟給了他死藥,還是假死藥。”

金不移笑而不語。

二人望着那沉沉夜色中的星落,淹沒在一片深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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