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補更

補更

木制車輪滾過地上的石子粒,發出的咔噠咔噠聲音更是加深了車廂內的颠簸感。

随着車夫的一聲“籲”,馬車在酒樓門口停住。

沈海瑤掀開簾子,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大雪。

這是趙朝的今年冬季的第一場大雪,比印象中的要遲一些,像是不負良人姍姍而來的故人,也比記憶中下的猛烈而洶湧。

“姑娘,柳公子就讓我把你送到這裏,剩下的沒再交代了。”

沈海瑤下了馬車,簡單跟車夫道過謝後,撐開傘擋住洋洋灑灑下起的雪花。

灰塵積攢許久。

滿天的鵝毛落在泥濘的地上,雪白染上污點,濺粘在形形色色路人的褲角。

面前的酒樓被踩出一小道黑色的足跡。

酒樓門大敞,熱氣騰騰吸引着路人止不住往裏望去,但卻因為內部幹淨整潔的裝飾而止步。

怕是消費不起。

酒樓木質的棕黃色牌匾上,恢宏地寫着幾個“同濟樓”的大字,字跡淩厲。

柳和溫說過,這是他家老父親最愛的酒樓。

估摸着如果要帶着院長吃飯住宿,很大的可能也是在這個酒樓進行。

因此建議她先來此處碰碰運氣。

沈海瑤低頭看了眼撕成兩片的通知書,皺眉思考片刻,将紙張重新合在一起,與牌匾上的字體進行比較。

這個山長的落款,怎麽跟這個酒樓的字體,如此相似?

難不成這山長因為喜愛此處的飯菜,特意幫人家提了個字?

不過這跟她此行的目的倒是沒什麽關系。

沈海瑤将手中的通知書收好,擡腳邁上酒樓門前的臺階。

就在此時,酒樓門口突然傳出一陣聲音,接着一團黑影沖了出來,猝不及防地撞到沈海瑤身上。

黑影撞上之前,還喊着些話語:

“我不要人陪!這是假期!我要單獨......哎呦我天!”

黑影也沒料到門口杵着一個人,直接被撞得一屁股坐到了臺階上。

一瞬間只覺得骨頭都要散架了,他嘴裏止不住嚷嚷着:

“疼疼疼死了,我的老腰哎呦喂!”

沈海瑤也沒想到這能跑出來一個人。

沖擊力太大,她踉跄着後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站穩。

屋內緊跟着跑出幾個人。

“院長小心地滑啊!”

“別鬧了院長……快來幾個幫忙的,院長摔倒了!”

“怎麽回事啊,沒事吧?”

來人圍成一圈,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的人攙扶起來。

但倒地的老頭子卻很是不滿意,撅起嘴想掙脫開,猛地突然想起什麽,慌張地四處找尋:

“我的寶貝呢?我算了一個月才算出來的寶貝呢?”

老頭子看上去七八十歲的模樣。

滿頭白發,腰身也接近弓形,但眼睛的神色卻透着澄澈的靈動。

像初入研究所裏的小年輕一樣,尚未被現實打擊過,帶着對未知的滿滿期待和充足熱情。

沈海瑤看向她的腳邊。

滿是泥濘的鞋底下,多了幾張散落開的紙張。

白色紙張皆是已經被黑色污漬染色,看不清本來的字跡。

恰好其中兩張不偏不倚地,被她結結實實地踩在腳下。

面前的老頭正一手扶着腰,一手奮力地扒拉開圍着他的衆人,很是着急的模樣。

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不會就是那老頭子說的“寶貝”吧?

沈海瑤默默挪開幾步,裝作若無其事地打算繞道從他們旁邊進去。

還沒剛走幾步,就聽那老頭悲慘地嚎叫了一聲:

“我的寶貝!!”

他說的寶貝果然是那摞紙。

都髒成那樣了,神仙來了也弄不幹淨。

她可沒時間同這老頭掰扯。

沈海瑤邁腿就要逃。

身後的老頭子發現了泡在灰泥水中的紙張,悲從中來,委屈地哭喊道:

“就是她,攔住了,讓她賠我的寶貝!”

眼前應聲多出幾個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嘶,果然麻煩。

沈海瑤擡頭打算好好理論一番。

面前的幾個人瞧上去倒是文文靜靜的,也是頗為無奈,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下:

“麻煩姑娘稍等一會,我們老爺子人挺好的,不會為難姑娘。為表歉意,姑娘在酒樓的消費,我們都可以出。”

看着像個講道理的人,也挺客氣。

沈海瑤挑了下眉:

“是嗎?但我有急事,若是耽誤了時間,你們賠得起嗎?”

“什麽急事啊,能有我寶貝重要嗎!”

老爺子渾身都沾上了污點,卻渾然不在意,只是抱着紙張在雪地裏悲憤地沖她嚎嚎:

“這個數據我算了一個月啊,整整一個月,現在說沒就沒了!你要是不給我把它弄回來,我跟你沒完!咳咳咳咳......”

老頭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一口氣沒喘上來,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攔着她的人幾個人見狀趕忙離開,回屋拿水。

撐傘的撐傘,扶人的扶人,送水的送水,喂藥的喂藥......幾人兵荒馬亂地總算将老頭攙扶到屋內坐下。

見老頭還要多說,幾人吓得心驚膽戰忙勸道:

“院長啊,您都這麽大年紀了,別折騰了。”

“就是啊院長,人家一個小姑娘,您怎麽還和她過不去啊。”

“山長還在趕來的路上呢,您讓人風塵仆仆趕來卻撲個空,多不禮貌。”

沈海瑤本來打算趁着沒人管溜走。

等一下,山長?院長?

還有那老頭子本來說的是,數據測算?

想到這,她瞬間止住了步伐。

莫不是,這就是柳和溫所說的院長?

女主再次仔細對比了一下。

柳和溫說院長脾氣很好,此刻老頭子正吹胡子瞪眼;柳和溫說院長最是惜才,此刻老頭子正挨個罵身邊的學生“廢物”“蠢貨”;柳和溫說院長醉心養生,此刻老頭子正恨不得要跟手中的紙張一同殉情……估計就是院長,沒錯了。

杯子裏的水空了,接水之人轉身意欲再接一點,卻發現方才攔着的小姑娘竟然還在原地。

耳邊院長的咒罵聲此起彼伏,他忙不疊地将她拉到一旁:

“姑娘,方才不好意思耽誤了,你快走吧,趁着老爺子還沒發現你,要不等會他又該鬧脾氣了。”

沈海瑤看着他手中的水杯,靈光一閃,自然而然地聊了起來:

“你家這老頭子瞧上去倒挺倔啊,你沒少受苦吧?”

“其實也還好,別看我家老爺子有時候跟個老頑童一樣,但是确實能學到很多知識,他學問可淵博得很呢。”

說完這人又覺得不好意思,他怎麽還跟一個小姑娘自豪起來了。

沈海瑤朝他笑笑,趁他害羞的功夫,順手地拿過他手裏的水杯,轉身便奔向就近的一處水壺倒水。

那人反應過來想要制止她,沈海瑤爽朗地搖搖頭:

“小事,我啊與你家這老爺子甚是投緣,想要聊上幾句,你就別擔心了。”

“哎姑娘,你這實在.......”

“老爺子別生氣了,快喝杯水消消火。”

果斷将那人的話抛之腦後,沈海瑤擠進人堆,笑眯眯地雙手捧上一杯水。

老爺子見到她,好不容易安慰好的心情頓時又悲痛起來:

“就是你,你還我寶貝!那可是一個月啊,整整一個月,你知道我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嗎!”

老爺子越說越動容,悲怆之感不亞于科研成果被人偷走。

确實挺慘的。

沈海瑤清了清嗓子,将水杯放到一邊,朝他友好地伸出一只手:

“不若這樣吧,我試試看。如果我能幫你把它重新算出來,你可不可以也幫我一個忙?”

老頭子想也不想,當即打掉了她的友好之手:

“明明就是你弄髒的,憑什麽還要算計我啊!你這女子忒不懂規矩,小張小王,給她立立我們戰艦院行走江湖的規矩!”

“院長啊消消火,這姑娘開玩笑的,您那數據別說算不算計了,這一般人都計算不出來啊。”

“姑娘您別添亂了,這院長萬一當真了,可能就賴上你了。”

“是啊,這數據推算可不是吃飯那麽簡單的,姑娘快走吧。”

沈海瑤瞧着老頭子死咬着不松口的模樣,無所謂地聳聳肩:

“行啊,老爺子那我可就不奉陪了。”

“不過一個小忙而已,就能換回你心愛的寶貝,看你也沒嘴上說的那麽痛惜嘛,算喽。”

沒想到她真的就這麽走了。

老爺子頓時心中慌亂,周圍的人趕忙上前去勸。

煩死了煩死了,這群什麽也不會只知道幫倒忙的家夥。

這些廢物肯定是指望不上,一個個眼裏全是清澈的愚蠢。

方才那姑娘看上去倒是挺靈活,說不定是個可塑之才。

再不濟,也肯定比這些蠢貨好使。

五六七八只手交叉着在眼前揮舞,老爺子掙脫不開,只好高聲喊道:

“好,我同意!只要你能幫我把這個數據重新算出來,我就幫你一個忙。”

沈海瑤倒着後退兩步,找準空隙,朝老爺子再次伸出手:

“好呀,成交。”

衆人停住動作,震驚地看着沈海瑤。

這姑娘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麽嗎?

院長推算了一個月,她難道還要陪着院長再在這耗上一個月嗎?

她看得懂那些個數據表示嗎?

還有,剛才這姑娘還說有事,怎麽,事情又不着急了?

老爺子可沒這些人想的這麽遠。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不怕死的,嘿,他肯定不能放過。

他牢牢地握住沈海瑤的手,從衆人的包圍圈中突圍。

而後二話不說,拽着沈海瑤就往二樓跑:

“原始數據都在房間裏,我先提前告訴你,很多,不許後悔!”

随着院長開門帶起了一陣風,半關着尚留有一條縫隙的窗戶霎時飄進幾片雪花,飄飄然落于亂七八糟鋪滿屋子的卷軸宣紙上。

老爺子反手就鎖上門,像是生怕她跑路。

卻看到沈海瑤并沒有一絲的慌張,反而還很有閑情雅致地接起雪花來。

察覺到老爺子的舉動,沈海瑤懶洋洋地從書海中找了兩把椅子:“不過如此嘛,小意思。說吧老爺子,打算從哪裏開始?”

“有趣,有意思!”

一點害怕退縮都沒有,反而還沉穩有餘。

老爺子滿意她的反應,欣喜地領着她到一個木箱子盤:

“小丫頭,請吧!”

漫天的白雪飄到鐵律森嚴的皇城,使得覆上一層白雪的皇宮越發冰冷無情。

趙子臨站在屋檐下,伸手像是想要試圖去抓住漫天飛舞的雪花。

寒風一吹,整個人卻如破碎的冰雕般都劇烈地咳嗽起來。

“殿下,您這身子骨剛好,快回屋吧。”

小太監替他披上一件厚厚的棉衣,說出的話語中滿是擔憂。

趙子臨攏了攏衣領,視線卻仍注視着屋檐下的白雪,語氣帶着淡淡的愁緒:

“小福子,你跟我多久了?”

小福子恭恭敬敬地回話:

“回殿下,至今已有十五年了。”

趙子臨喃喃開口:

“十五年,确實挺久了,你......想家嗎?”

“殿下!”

小福子驀地跪下:

“求殿下不要趕小福子走,小福子哪都不去,小福子只想一直照顧殿下吧。”

雪花終于落于掌心,冰冰涼涼的,轉瞬便消散了。

趙子臨回眸看向身邊顫顫巍巍跪着的小太監,嘆了口氣:

“你出去吧,讓我自己待會。”

“殿下......”

小福子還欲多說,但察覺到他面色底下的隐隐不悅,擔心觸了黴頭,只好将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嗻。”

退到門口,小福子再次深深地看了三殿下一眼,小心翼翼地将門緊閉,退到不遠處的轉角處。

而後揮手招來一旁站的小太監,小福子散漫地般直起身子,神色再也沒有方才的恭敬與擔憂:

“去禀告尤公公,三殿下身子骨還沒好利索,便又在睹物思人了。”

小太監應了一句,跟他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嘲諷和對于未來美好的期待。

幸好他們當初沒有選擇三殿下。

瞧瞧那些執意不歸順尤公公的人,最後都去哪了?

不是辛者庫便是亂葬崗,三殿下回來這麽久也沒見想起或者提到他們。

啧啧,還是跟着尤公公吃香,不過傳幾句話的功夫,這地位俸祿賞賜揮手便來。

簡直比讨好皇上還好使呢!

“2008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都來的晚一些。”——《2008年的第一場雪》歌詞,文中用了幾個詞,寫雪的時候突然就想到這首歌(甚至唱了出來)orz

“清澈的愚蠢”引用的是網絡上形容大學生的一句話,具體出處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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