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審問
審問
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晖從無邊的天際處消失,天色不再明朗,但屋子裏的視線并不受阻,足以讓簫池魚看清簫池月面龐上的每一分神情。
下睑的睫毛輕輕抖了抖,簫池魚将手中的茶盞放在一旁,不動聲色的問道:“是嗎?我到是未曾留意,五姐姐可是聞錯了?”
她素日裏只愛些花香、果香類的天然氣味兒,于熏香一道上很少沾染。
簫池月複又拿起帕子用力吸了吸,信誓旦旦道:“錯不了,這是百濯香,十分珍貴,且一旦沾染在衣料上,沒個三四遍的清洗是很難消除的了的,這帕子上的氣味兒雖有些消減,但絕對錯不了,咱們府裏,只有四姐姐愛用這款熏香,我時常在她身上聞到過呢。”
說着,簫池月又拿起帕子端詳了一陣,眼眸凝着那兩朵杜鵑花,呢喃道:“說起來,我恍惚到覺得這帕子有些眼熟,四姐姐身邊的杜鵑好像在我跟前兒使過。”
簫池月說完話,半晌不見簫池魚出聲,只低垂着腦袋,于是疑惑道:“七妹妹,你怎麽了?”
簫池魚回過神來,定定望向簫池月,直截了當道:“五姐姐,我有一事想請你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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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公府的人口不算很多,但府邸的占地面積極廣,原是端慧長公主嫁來後,府內又往四周新擴了一片地,以示對公主和皇室的尊重。
按理公主出降會有自己的府邸,如端淑長公主一般,十分富麗堂皇,但端慧長公主願意為了夫婿與婆家一道相居,這在當時還是一段佳話。
繞過這片蔥綠園子,便是府內小姐們的居所,簫池瑤住在西邊,這會兒正在鏡前梳頭,房門虛掩着,有丫鬟進來禀報,說五姑娘來了。
簫池瑤并不驚訝,閨閣日子多是無聊寂寞,姐妹一道玩耍是常有的事兒。
待簫池月進屋落座後,方才通禀的婢女複又奉上一盅茶盞,繼而又留在屋裏服侍二人。
閑話幾句後,簫池月便命貼身丫鬟将帕子拿出來,笑道:“今兒我在花園裏賞花時無意撿到了一方帕子,看這樣式,隐約記得是四姐姐你屋裏杜鵑用到過的,帕子這東西輕易丢不得,我想着本就要來尋四姐姐敘話,便順道帶過來了。”
簫池瑤不疑有他,叫一旁立着的杜鵑仔細瞧瞧,杜鵑拿了帕子,心裏一記石頭終于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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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帕子丢了有幾天了,她也記不得究竟是遺落在哪一處了,私心裏總害怕是丢在那農婦處了,但又不确定,亦不敢聲張。
若讓四小姐知曉她的帕子可能遺落在農婦那裏,定有她一頓好果子吃,不過還好是丢在府裏。
于是笑吟吟感謝道:“奴婢多謝五姑娘,這帕子确是奴婢所有。”
簫池魚道:“那你可是瞧仔細了?”
杜鵑言之鑿鑿道:“不錯,這杜鵑還是奴婢自個兒繡的,哪裏會識錯。”
簫池月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氣:“那便好。”
姐妹倆又閑聊了一陣,簫池月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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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簫池瑤尚未起身,樂壽堂便來人了,說是老夫人新得了些香料,叫諸位小姐前去挑選呢。
簫池瑤并未多想,一番收拾之後便帶上人過去了。
甫一進廳,簫池瑤便覺氣氛不對,簫老夫人坐在上首,面色肅穆,不見以往的和藹慈祥之色。
一旁坐着的端慧長公主,亦是如此。
簫池瑤看了眼下首坐着的簫池魚和簫池月,心裏很有些不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似是已經預料到了什麽,面上強作鎮定的給簫老夫人請安。
廳堂裏無人說話,空氣中只有幾人淡淡的呼吸聲。
蕭老夫人遲遲不叫她起身,簫池瑤蹲的腿都麻了,心也涼了半截兒。
就在簫池瑤快要堅持不住時,簫老太太發話了,卻不是叫她起來。
簫老太太面無表情道:“瑤兒,你為何要陷害你七妹妹?”
簫池瑤心尖一顫,低垂的腦袋猛地擡起,面露不解道:“祖母,您,您在說什麽?孫女不懂。”
茶盞擲在桌面上,發出劇烈的響聲,震的人耳朵疼。
這一響動,叫簫池瑤心裏慌亂極了,臉色也慘白起來,她暴露了?
她壓根兒就沒想過事情有暴露的可能。
她原是打算利用這謠言,不僅能和宣平侯府成功退婚,還能毀了簫池魚的名聲,一舉兩得。
只是她沒想到簫池魚這麽快就破了此局,叫她無任何施展的機會。
但到底她也不曾害怕會被衆人發現,畢竟簫池魚和許靈卿有龃龉在前,她行事隐蔽,衆人根本懷疑不到她身上。
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但不管如何,她決計不會坐以待斃,輕易認罪。
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簫池瑤花容失色,聲音委屈至極:“祖母,孫女真的不知道您在說什麽,瑤兒,瑤兒怎麽可能,又怎麽敢陷害七妹妹呢?”
美貌少女梨花帶淚,即便是哭泣也難掩清麗的容顏,若是尋常男子看了,指不定會有多心疼呢。
簫池魚淡淡瞥了眼,心下嫌惡。
即便是前世她受雲家衆人所不喜,日子艱難苦澀之下也從未想過要害誰人。
簫池瑤所為,實在讓人惡心,只淡言道:“那婦人處得來的帕子,四姐姐的婢女不是已經認了嗎?”
簫池瑤猛地看向簫池月,原是如此,昨夜五妹妹竟是來試探她的?
這一眼十分狠厲駭人,簫池月心尖兒顫了顫,但卻并不害怕,她本心并不願相信四姐姐會害人,比起和七妹妹相處的日子,她與四姐姐感情最深,但這并不代表她就會偏袒誰。
女子的名聲何其重要,四姐姐這是根本就沒想給七妹妹留活路,從她害人的心思膨脹那一刻起,她就爛了心了。
“昨日杜鵑當着我的面,已親口承認那條帕子是她的了,四姐姐,你究竟為何要這麽做?”
然而簫池瑤并不打算輕易妥協,不到最後一刻,她絕對不會認輸,她還要狡為自己辯。
只聽撲通一聲,簫池瑤跪倒在地,聲淚俱下:“祖母,孫女放着這麽好的親事緣何為如此,莫不是七妹妹又想要了這婚事便如此作踐于我?”
西洲聽了這話,一股無名怒火從心頭竄起,這小賤人竟然敢倒打一耙,氣呼呼道:“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家郡主貌若天仙,什麽樣的姻緣尋不到,本就是我家姑娘不要的婚事,四姑娘得了便宜還賣乖,誰知道你存的什麽心?”
人家不要的、人家不要的、人家不要的。
這幾個字盤桓在簫池瑤腦海裏揮之不去,當初這門婚事改落在她頭上,不知羨煞了京中多少閨閣女兒。
可她心裏卻一點子高興也無,她有喜歡的人,她不想嫁給江世子。
江夫人與她結親只是勉強,對她并無對簫池魚的喜歡滿意,就連江世子這未婚夫自定親以來也從未送予過她什麽,二人形同陌路,不過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罷了。
這些她都看在眼裏,只有她娘一直認為這是門好親事,原說在爵位上江家不過是個侯爵罷了,只不過出了一位皇後,便目中無人起來。
出門在外,這門親事為她帶來最深的不是誰的恭維、讨好,而是充斥着這是簫池魚不要的才輪到她。
她也有她的驕傲,她心裏有多恨,沒有人知道。
端慧長公主見簫池瑤遲遲不肯認罪,心裏那點子家人親情再無一分,面無表情吩咐道:“把人帶進來。”
門外幾個粗使婆子捆着一人進來,那人路過杜鵑身旁時,杜鵑擡眼一看,心裏直突突,可不就是靈濟寺山腳下的農婦嘛。
端慧長公主朝這裏看了一眼,而後對着那農婦道:“那日你說是位蒙面姑娘,聽聲音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待會兒這屋裏的人說話,你且仔細聽着。”
農婦唯唯諾諾應了,這幾日官府的手段她是見識了,雖沒有對她用刑,但她诋毀別人名聲,受害人還是一國郡主,早先天上掉餡餅的蒙蔽喜悅已經全然沒有了,只剩悔不當初。
來之前有人告訴她,若她能認出那日蒙面的女子,到可免了一通牢獄之災。
為公平起見,屋子裏的婢女幾乎都張了嘴,就連西洲、南辭也說了話。
只輪到杜鵑時,她整個人怯生生的,話都說不清。
簫老夫人明顯一頓,她身邊的嬷嬷随即道:“杜鵑,你雖是伺候四姑娘的,可你的身家文契卻是府裏管的,你若從實招來,倒還能饒你性命。”
嬷嬷話音甫落,杜鵑便撲倒在地:“主子們饒命,奴婢知錯了,全都是小姐吩咐奴婢做的,奴婢也是聽吩咐辦事啊。”
簫池瑤一顆心沉入湖底,一口銀牙近乎咬碎,沒用的東西。
簫老夫人兀自嘆了口氣:“四姐兒,事已至此,你可還有何話要說?”
她原也是不信的,可是鐵證如山,本想着若四丫頭肯認錯,倒也還有回旋的機會,如今便是她也無能為力了。
簫池瑤不願再言語,被帶出去時,只一雙怨毒眸子望着簫池魚。
二老爺和二夫人見女兒無端被軟禁,不明真相,鬧到了老夫人那裏,進了樂壽堂好一會子才出來,夫妻倆火急火燎的進去,一臉死灰的出來。
二老爺從未想過嬌嬌女兒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心裏難過極了。
二夫人卻一門心思想着,完了,聽老夫人的意思,她女兒和宣平侯府的婚事要黃了。
一想到這裏,她便怒從中來,跑去關押簫池瑤的祠堂裏,好一頓責罵。
誰料簫池瑤也發瘋般的開始言語:“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想要什麽?你只想着你的勞什子富貴大夢,你根本都不知道我喜歡的是誰?我不要做什麽世子妃,我喜歡的是太子殿下,我要做,也是做太子妃。”
那年在木蘭樹下,她被一條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小蛇吓得驚慌失措,是他路過救了她,從此她心裏便悄悄住了一人。
可能他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或許也從來沒記得過,而她卻一直把他偷偷藏在心裏。
從七歲到十四歲,從未有一刻忘記過,天知道當他要娶太子妃時,她是多麽的傷心。
好在老天有眼,竟讓那女人中毒死了,她原以為自己還會有機會的,沒想到卻被強行配了姻緣,心裏焉能不恨。
蕭池瑤回憶到這裏,面上除了淚,便只有心裏的痛了。
二夫人被這番話驚得不能言語,她從未想過在她面前一向乖巧的女兒心裏竟然藏着這麽多事兒。
同樣驚詫的還有門外的簫池魚,原來如此,沒想到竟是這麽個緣由。
簫池魚輕嘆,問世間情為何物?愛一個人原沒有錯,可若用錯了法子,到頭來也不過是感動了自己而已。
想到這裏,簫池魚又在心裏唾棄顧淵,男顏禍水,害她遭罪。
遠在東宮的顧淵無端打了一個噴嚏,明明天氣不冷,他卻覺得周身蔓延這一股冷氣,寒飕飕的。
他合上手裏的折子,對着虛空處問道:“事情可辦妥了?”
有人答:“禀殿下,捏造流言的人已被送至官府。”
幾日後,老夫人以簫池瑤染病需靜養為由送去了莊子上,二老爺和二夫人夫妻倆縱使再不舍,也不敢多說什麽。
至于和宣平侯府的婚事,更是不敢想了,若是讓簫池瑤就這麽嫁過去,還不知會做出什麽樣的事兒來,到不如現在就永絕後患的好。
消息傳到江雲開耳裏時,前後那麽一聯想,他也大抵明白了,雖不知蕭四姑娘因何要這樣做,但對他來說,無疑是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