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演出結束後,合唱團回了學校。

第二天剛好是聖誕節。為了慶祝合唱團在比賽中拿了一等獎,傍晚排練的時候張建寧特意給團員們放了個假。

“大家都到操場上玩去吧!”

張建寧一改往日的嚴肅模樣,一擺手道。

黃昏時分,孩子們“哄”地一聲,手拉手向外面跑去。

水琉音旁邊正是範昭儀。

兩個人興奮地朝着教室外跑。

雖然現在才下午六點,但由于是冬天,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操場上的路燈并沒能照亮整個活動空間,甬道旁以及操場的中心還是很黑暗的,只有背後教學樓窗戶裏還亮着一盞盞燈光,那是放課後幾個學生留下來做值日開着的。

天空中已經下起了雪。

片片白雪落下來,掉到水琉音的頭上和羽絨服上。

由于是聖誕節,學校裏也布置了一番,操場旁邊有一顆假的聖誕樹,樹上挂滿了拉花和閃亮的各色小球,還有系着蝴蝶結的金銀鈴铛。

範昭儀比水琉音還興奮,她拉着水琉音到了樓下,在雪中歡呼起來。

大雪已經積滿了地面,一踩,能夠留下一個深深的坑。範昭儀來到操場旁的綠化帶前,對水琉音說:“我們來堆雪人吧。”

水琉音欣然同意。

範昭儀迅速把雪地上的雪聚攏在一起,水琉音也過去幫忙。

不一會兒,王可和趙葉林也都來了,她們聚在一起,幫助範昭儀和水琉音堆雪人。

四個女生堆起了一個漂亮的雪人。

随後,她們圍在一起玩丢沙包的游戲,又笑又跳。

範昭儀拉着水琉音笑得很開心,漂亮的眼睛在雪光裏像是星星。

那一刻,水琉音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瞥向範昭儀。

女孩清新活潑的臉映在光影下,因着路燈的半明半暗,反而擁有一種比光還具有生命力的東西。

她清新素美的臉在美麗的聖誕節中,就如同聖誕老人帶來的禮物。

那一瞬間,水琉音感覺仿佛那個老人乘着雪橇來到了自己身邊,悄悄把裝着巧克力和信的襪子遞給她,對自己說:“看,她來了。”

自己喜歡上了範昭儀。

水琉音心想。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了自己對範昭儀的感覺。

小學四年級時的學生只是朦朦胧胧知道這種感覺叫“喜歡”,但她并不會把這種喜歡向範昭儀說出來。

只是她知道,範昭儀在她心裏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她想和她在一起。

永遠地,一起度過中學、大學、以後……

如果不能在一起,就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但現實并不會給水琉音多長時間。

後來,她們畢業了。

水琉音從範昭儀那裏得知,她以後的人生路線都沒有改變。如果按照常理來講,她們以後都不可能有交集。範昭儀今後說不定會定居在美國或澳大利亞,過富裕的異國生活。

畢業典禮那天,範昭儀要去上英語課,所以沒辦法當天參加。

在前一天,教室門口,水琉音主動叫住範昭儀,跟她告別。

“以後再見。”水琉音說。

她并不知道這個“以後”是什麽時候,或許只是一句慣常說出的分別語,但她也只能這樣對她說。

範昭儀沖她笑着:“以後見,水琉音,你要記得我呀。”

水琉音吸着鼻子。

其實她不想讓範昭儀走,但是那一刻,她就好像失語了一般,想說“你不要走”說不出來,想說“我不想讓你走”也說不出來。

“昭儀。”

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你也是,你也別忘了我。”

範昭儀答應得信誓旦旦。

但後來範昭儀再也沒回來。

水琉音記得那個畢業典禮,是她參加過最索然無味的一個畢業典禮。

因為最該要告別的人,已經當先告別了。

其實對于第一小學,水琉音的記憶已經有點久遠了。

她就記得每天早上六點半左右,會在自己的小區門口對面的馬路上等校車。那時的校車是一輛面包車,司機叔叔會放動畫片,從《變形金剛》到《火影忍者》。

那時候北京的冬天還極為寒冷,六點半的時候,四周還是漆黑一片,甚至能看到只屬于夜晚的那種深藍。

進到了校車裏,她會迫不及待地上去暖和,一邊沖手呵氣,一邊看威震天大戰擎天柱,看鳴人參加中忍考試。

七點多的時候,校車會開到學校,有時會停在學校對面有小賣鋪的廣場上,有時會停在學校牆外板報的旁邊。

孩子們會一窩蜂下來,先去小賣鋪買點零碎以便度過一天無聊的上課時光,再去上學。

水琉音也不例外,她會去小賣鋪買玩具,或者去旁邊的書店買一本《火影忍者》漫畫單行本,帶到學校課間看。

而在書店裏,她有時會遇見範昭儀。

範昭儀穿着黑白校服,外面套一件雪白的羽絨服,系着淡紅色的圍巾。

即便在冬天大家都裹着羽絨服的時候,她的脖頸和臉龐也會被襯托出來,那是像雪一樣漂亮晶瑩的臉龐。

她的鼻尖也會凍得有點紅,然後笑着跟水琉音打招呼,兩個人一起上學。

後來,水琉音上了初中,初中的時光更加繁忙,她認識的人也越來越多。

和範昭儀,似乎也漸漸疏遠了聯系。

但每當陷入迷惘時,水琉音總會想起那個公主一樣的人。

她如今過得好嗎?生活怎麽樣?

水琉音有時候也會扪心自問,她是不是異性戀,是不是只想和男生一起生活。

其實她的答案是,她不會計較性別。

如果那個人是範昭儀的話,她是願意的。

對于水琉音來講,她本人其實從來沒有把範昭儀歸類成“同性好朋友,即不能在一起”的這個派別。

至少說她不全是這樣。

即使那時水琉音還很小,2009年時她也就十歲,十歲的孩子是尚未接觸“同性也可以戀愛”、“戀愛是自由的”這種概念的。周圍的人們、課本上、老師所講的全部都是“異性才會戀愛”這種概念,對于同性之愛,水琉音始終懵懂不清。

直到她看到範昭儀。

看到範昭儀,她才明白同性也可以戀愛,原來愛情不在乎對方的性別、年齡、身份,只因為她是她。

她想和她親吻,在浪漫的櫻桃樹下極盡歡愉,她想和她從生至死,無時無刻都在牽手。

如果那個人是範昭儀,她便可以。

她沒有枷鎖,沒有界限。雖然她是女性,但她可以像那些讓她心動的男性一樣,讓她心跳,吸引着她。

“每次見到範昭儀時,她都會心跳”。

帶着這個概念,水琉音從小學畢業了。

但是她的這一段感情,也只到這裏。

從初中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範昭儀。

她知道她以後會去美國讀高中,以她的成績,也絕對會考上美國的名牌大學,然後在那裏定居。

她會永遠地離開她的世界,留給她的只有小學時候的那些笑臉,那個聖誕樹綻放的夜晚。

而她将繼續前行,永遠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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