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少年人,你這是怎麽了?”山民見金瘦棠昏死過去,忙上前攙扶,一邊扶起他,一邊感慨,“看着挺結實的孩子,不知是糟了怎樣的大難,瘦得只有一把骨頭。”
這一次,金瘦棠不僅昏迷不醒,還發起了高燒,山民給他用遍了草藥也沒法子,只得為他破了例,去山下請了大夫來。
山路險阻,山民好說歹說,才把大夫請上來。
可大夫看過之後,直搖頭:“他這病來的怪,應是思慮過重,如他不放過自己,任誰也幫不了。”
山民也勸金瘦棠:“生死之外,都是小事,有什麽想不開的?”
彼時金瘦棠穿着一身白衣,行動不能自如,是被山民扶到院子裏的藤椅上曬太陽,他蒼白的臉被陽光照得直反光,像白紙一般。
金瘦棠問了山民一個問題:“你的妻子已經死去十餘年了,你放下了嗎?”
山民不說話了,勸別人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自己都做不到。
“若你真的放下了,為何要一個人住在這深山老林裏?”
山民嘆了口氣:“我年紀大了,沒幾年活頭,放不放下都一樣,都快死了。可你還年輕,你不放下又能怎麽樣?姑娘心裏沒有你,你做什麽也沒用。”
“你不是她,怎知她心裏沒我?”
山民心說:我曾經也是娶過妻子的。姑娘看向道士時眼裏的那種真切可騙不了我。
可山民知道金瘦棠幾乎全靠這念想吊着命,因此也沒敢說話。
金瘦棠又說:“其實,她心裏有沒有我也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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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她在我的身邊。是我的,終究是我的。”
山民也不傻,大概聽出了他的意圖,也想勸他:“少年人,這強扭的瓜可不興得吃。人生幾十年,她不開心,你不開心,非栓在一塊兒,何必,你正青春年少,天底下又不是沒有旁的女子,何必?”
“她勝過所有人。”
山民見勸不動他,也只得作罷。
“恩公,上次您說後山有毒蛇是嗎?”
山民點頭:“是有,你問這個做什麽?”
金瘦棠說:“叨擾您許久實在抱歉,最後想請您做一件事。”
“不算叨擾,我一個人也無聊。什麽事請說吧。”
“請您把我帶到後山。”金瘦棠說。
山民吃一驚,後山的毒蛇數量可不少,被咬上一口就能要人的命。
可山民轉念一想,又覺得能夠明白,他看得出來金瘦棠修奇門異術,或許蛇毒對金瘦棠反而是藥。
山民背起金瘦棠,只覺得輕飄飄的,仿佛背了個骨架似的。
臨到後山山崖邊上,山民問他:“當真不再想想?”
金瘦棠對他施了一禮:“多謝。只是我心意已決。”
說完,金瘦棠便縱身跳下了山崖。
山民只顫顫地探頭,也能望見山崖下人那麽粗的大蛇應聲而動。
不懼怕生死,卻無法超脫情愛,山民搖頭嘆息,只望日後金瘦棠能知道“莫要強求”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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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老家是在中原地區,他家在當地也算有一定的産業。
他從娘胎裏出來就帶着病,三天兩頭的發燒。
鐘寒夢他爹雲游的時候,開了一味方子,緩解了雲清的病症,但又說雲清與道門是有緣的,非得抛下塵世一切方可化解。
雲清的母親自然是不肯的:“好好的孩子,做什麽道士和尚?”
可雲清小小年紀,自己有了主意,以絕食相逼,才迫使他母親同意了他作為外門弟子修行,多年來,雲清與母親也只通書信,猛然間踏上回鄉的道路,還有些怯。
本來雲清是絕不肯脫下那一身道袍的,還是鐘寒夢一把扯下他的袍子:“道在心裏,不在表面。”
猛地換上百姓裝扮,雲清還是有幾分不習慣,鐘寒夢對他的新打扮卻很快代入了。
中原地區多山地高原,百姓們多住窯洞,有些財勢的會建磚瓦四合院。
鐘寒夢頭一次來,覺得新奇,因此不肯坐馬車,非要步行。
雲清只能依着她,随時備好錢包,只等鐘寒夢一聲令下,就去把她看上的玩意兒買下來捧到她面前。
他們正走着,鐘寒夢忽然見前方圍了一群人,便也湊上去想看看這是什麽熱鬧。
只見一座繪着彩畫的高臺,橫了幾扇長長的屏風,幾個青年女子站在屏風後一字排開了,她們各自身前都擺着一只碗。
“這是什麽集會?”鐘寒夢好奇地問着。
“賽腳會。”雲清雖然少小離家,但對于這些活動還是有印象的。
“嗯?”鐘寒夢不能明白,這能賽出個什麽,等她再看下去時,臉色卻變了。
只見臺上的女孩子們各自把穿着鞋的腳伸出來,能把腳放進碗裏的,便贏得一片叫好,若腳不能放進去,則會獲得一陣倒彩,那女孩子則會哭泣着羞愧地逃走。
她們顯然都想拔得這場比賽的頭籌,穿的鞋子也是精心準備的,有的提前半年就開始繡制。
可真正讓鐘寒夢感到害怕的,卻是她們腳的形狀,全都小小的,甚至不如一個巴掌大,這麽小的腳,支撐着身體,走起路來自然顫顫巍巍,那華貴的繡鞋包在外面,像枷鎖。
雲清察覺到了她的害怕,忙捂住她的眼睛:“別怕,我們不看了。”
鐘寒夢問他:“這習俗一直都有嗎?”
“一直如此。”
“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吧。”鐘寒夢抓着他的袖子,小聲地說。
雲清安慰她:“別怕,有我在,沒有誰敢動你。
“我知道尋常人家的女兒很不容易做,沒想到還要把腳纏成這樣,”鐘寒夢滿面擔憂地問,“你家的規矩多嗎?要是多的話,我可就不陪你演這出戲了。”
到此時,鐘寒夢才好像有些明白為何爹爹執意要她遠離俗世凡塵,爹爹最知道她閑雲野鶴慣了,不忍她受那些束縛。
“不會,我母親是個很好的人。”雲清握緊了她的手。
有了雲清師兄的保證,鐘寒夢才重又開心起來。
雲清知道她不想再看沿途風景了,便租了馬車,帶着她飛速往家去。
馬車才駛進鎮子,雲府的管家早早地在城門處候着了。
雲清勒馬,從車上跳下來,奔向城門口的老人:“福伯?”
老人熱淚盈眶喊了聲:“少東家!”
“福伯真的是你!你怎知我要回來?”
福伯說:“店裏的老夥計從外頭回來,說見到你帶着一個女子朝這邊來,夫人聽了,歡喜得不得了,便叫我先來了!”
“福伯,介紹你認識,她姓鐘,父母雙亡,是我在路上救下的。”
鐘寒夢于是掀起了簾子,朝福伯颔首。
福伯見她舉止大方得體,心裏自然也為少爺高興,滿心歡喜地将他二人迎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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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瘦棠養的蠱蟲中有一類能捕捉到風中留下的氣味,他一人一馬,一路追蹤,也來到了中原地區。
中原風光與南方有很大不同,滿目壯闊蒼遼,金瘦棠連日奔波,也不由得放慢腳步,舉目四望。
這個村子裏,有個跛腳的老人,別人叫他張三,平日專以敲詐過往客商為生。
這日張三正在家門口的樹下乘涼,遠遠地望見一匹高頭大馬。
張三高興地站起身來,再定眼一瞧,馬上坐着個瘦高的年輕男子,這人穿一身粗布衣服,戴個破的竹編鬥笠,雖然衣着一般,可脊背挺得筆直,渾身的氣派,一看就不是窮賣命的。
打定了主意,張三立即瞅準時機,躲在轉角牆根處,等聽到馬蹄聲,張三便立刻往路上一撲,咿咿呀呀地抱着自己的跛腿。
金瘦棠因着自己方才确實沒看路,真以為老人是自己撞倒的,他雖傲慢,可卻還是下馬,将老者扶起。
張三死活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嚷嚷着要把金瘦棠拉去見官。
金瘦棠冷笑着,卻也不願跟張三一個跛腳老頭計較,只是從懷中摸出一錠碎銀扔到地上。
張三見了銀子,也不裝了,利落地把銀子抓在手心,然後爬起來,他掂了掂銀子的分量,啐了一口。
“你這小子,拿這麽點銀子就想糊弄我?”
金瘦棠本來已經準備上馬了,可聽到這老者越發無禮,他便改了主意,轉身看向老者。
“老頭,你今年高壽?”
張三聽他的聲音,忽然從心底裏湧出一陣寒意,這少年人仿佛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讓人有些敬畏。
可張三到底是老潑皮了,就算害怕,也要嘴上逞能,他跳起腳來:“窮鬼,給這麽幾錢就想走?打發要飯的呢?我看你氣度不凡,原來是打腫臉充胖子,前些日子過路的一對小夫妻都比你闊綽!”
“夫妻?”金瘦棠臉變黑了,他是循着鐘寒夢的蹤跡一路追蹤的,老者口中的夫妻可不就是說的鐘寒夢和雲清嗎?
老者看金瘦棠吃癟,越發來勁兒了:“是啊,男的俊女的俏,出手也大方,哪像你,摳摳搜搜的,活該這個年歲孤身一人,看你的樣子是讨不到媳婦吧!”
“他們不是夫妻。”金瘦棠冷聲道,“那小子也配?”
老者聽他的語氣,大概知道他是認識那一對男女的,心道有了把柄,非壓一壓你嚣張的氣焰不可。
“看你的樣子,是戀慕人家姑娘才一路追過來的吧?”張三剔着牙說,“我勸你回去吧,別白費力氣了,人家小兩口蜜裏調油似的,好着呢!小娘子看她相公的眼神,我跟你講,我不會看錯的,一頂一的恩愛……”
“住口!”金瘦棠怒道,“閉嘴!”
他身體微微顫動着的,因着情緒的波動,蛇的毒在他體內竄着,叫他頭痛欲裂,生不如死,可身體上的痛遠遠比不上心中的痛苦。
“她是我的妻子!”金瘦棠攥緊了拳頭。
“你媳婦兒?你媳婦跟人跑啦!”張三眉飛色舞道,“我要是那姑娘,我也跑!那小夥子可是樣樣都比你強!”
張三話才說完,兩腳就離地了,他驚恐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人,金瘦棠的皮下顯出幾道墨色的痕跡,它們仿佛有生命一般,從他的面頰往下游,順着金瘦棠的手臂,直鑽進了老者的脖子裏。
“他哪裏比我強?”金瘦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