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我夢見幾年後,我找到了你,還夢見我們還有了小孩……

幾輛黑色車停在大院門口,整齊劃一的安保烏泱泱一片,冬日沒有落雪,反而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大雨後烏雲蓋頂,陰沉吞沒了任何光亮。

沒等施聞詢問,貝洛手持雨傘,站在車前率先開口:“你想問他為什麽那天會出現在實驗室?”

施聞大致能零散猜到一些,但貝洛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人心疼到窒息。

貝洛解釋道:“他藏在了下水道,小姐後來是通過路邊街道監控發現的,他順着陰溝爬向了實驗室所處的位置,用刀破開管子,中途還打通了四堵牆,最後才到達了關着你的房間。”

說到這,貝洛也有些許佩服,在一個暗無天日的陰溝裏待上一周,靠着污水存活,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他在下水道裏躲了整整一周,不知道是靠什麽活下來的。”貝洛說着,發現施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而且他很聰明,提前看好了附近的那家超市,甚至提前預訂了購物車,我猜測他至少在那間地下室觀察了一周才認為是沒人會去的安全地點。”

施聞不敢再聽第二遍,感覺心髒在滴血,那些字眼變成銳利的尖刀,全都紮在了他身上,他不敢想象陳尾巴在臭水溝的日子,這份痛苦遠大于他曾經将陳尾巴關在地下室的日子。

“小姐讓我帶話給你。”貝洛最後說,“人,要往前看。”

尋找無果,施聞聯系了國內的尋人組織,幫忙尋找一個有點癡傻,反應遲鈍,喜歡在大街上撿紙殼的男生。

一五年開始,施聞開始全國範圍地毯式搜索,那一年下來上上下下他發布了上萬張尋人啓事。

尋人啓事[照片]

姓名:陳尾巴。曾用名:陳遇書,陳小狗。

性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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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齡:二十二歲。

籍貫:原城清北縣杉樹鎮。

身高:一米七五。

體重:大概一百二,體質偏瘦。

特征:皮膚稍微白弱,發色偏淺棕色,右耳有一顆小黑痣,大眼睛,不太會說話,表達不流暢。

愛好:喜歡撿紙殼賣,喜歡吃辣菜,喜歡買橘子,極大可能在快遞驿站,垃圾場,水果店,川菜館和夜市小巷附近活動。

失蹤日期:2015年1月20日。

失蹤場所:西京市東街蛋糕店附近街巷。

失蹤經過:失蹤前穿藍色衛衣,去向不明。

如有線索,請聯系德鴻財貿集團,施聞先生,聯系電話138xxx。

總經辦助理,劉羽先生,聯系電話156xxx。

前臺助理,溫怡女士,聯系電話173xxx。

家人尋親協會,劉長和先生,聯系電話153xxx。

回家吧我的寶貝愛心組織,曾純荷女士,聯系電話182xxx。

必定重金酬謝一百億美金。

家屬附言:對不起,我愛你。

……

萊森醫生非常樂于助人,陳尾巴毫無疑問在他的助人名單裏,銀杏樹在春天發芽了,花園變成了治療心傷的城堡。

“在做什麽?”

陳尾巴轉頭看見萊森一身标致的白大褂,站在靠近花園木椅的一端,兩手插兜,偏歐美的長相很像公園裏的雕塑人物。

陳尾巴微微張嘴,撕裂的喉嚨發出模糊不清的字音,他這些天練習了很多次發音,效果還算不錯:“看、蝴、蝶。”

“蝴蝶?”萊森在他身旁坐下,環視了一圈,“什麽顏色?我剛剛沒看見呢。”

“藍色,飛……飛走了。”陳尾巴說,他有點愧疚,因為萊森沒有看見他所說的蝴蝶。

萊森散漫地翹起腿,誇贊他:“不錯,發音很标準了。”

“謝、謝。”

萊森一側頭發現陳尾巴望着空蕩蕩的遠方出神,他的眼睛可以追随任何空氣和灰塵,就是裝不進明亮的未來,整個人不知道被什麽掏空了。

萊森忽然很想安慰這個可憐的小家夥,說:“我想起一首詩,你有興趣聽聽嗎?”

陳尾巴眨着眼睛,充斥着疑惑、迷惘、陰郁,随着春風吹過,他額前的碎發也散發着悲涼。

萊森緩緩開口,清朗悅耳的聲音很快彌漫在午後花園,陳尾巴垂下頭,耳朵裏仿佛鑽進了數不清的蝴蝶:

“春天由一萬只蝴蝶組成

降落時,我的翅膀只向大海彎腰

而野雞和狐貍組建新家

升起時,我的手臂只折斷海平面

去追蝴蝶,點燃疾苦

一睜眼——

看見我的骨頭像斧頭

在山脊,替我割裂重山

……”

語畢,陳尾巴睜大了眼睛,他看着滿地銀杏葉,腦海裏冒出璀璨的星海和高峻的重山。

萊森撿起一片完好的銀杏葉,放在了他手心,盯着他那排整齊茂密的睫毛,試探性地問:“看見了什麽?”

“月亮。”陳尾巴合上手又張開手掌,銀杏葉在手心裏随春風蕩漾,他輕輕說:“一大堆,月亮,好多,月亮。”

他突然站起來去追被春風帶走的銀杏葉,腳步十分輕快,還一邊跑一邊回頭沖萊森笑,大聲呼喊:“我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

他們在發光,陳尾巴在那一大堆月亮中,看見了他姥姥,黑白,看見曾經死在他手裏的小蜘蛛,看見自己小時候被人欺負躲在大街上哭泣,看見将他藏在衣櫃裏的趙擇,看見送出去的雛菊和沒送出去的蛋糕……

陳尾巴又興高采烈地跑回來,将銀杏葉重新塞回萊森手裏,來了這麽多天,他臉上總算有了笑容。

“還你,月亮。”他說。

萊森笑了笑,極具雕刻感深邃的五官仿佛藏着蠱惑人心的力量,蝴蝶從花叢裏撲到他肩上,薄唇輕啓:“試試看。”

“像這樣,去追——”

萊森攏住了藍色蝴蝶,他将小蝴蝶藏在手裏過渡給陳尾巴,讓他像他一樣用手掌輕輕攏着蝴蝶。

“自由。”萊森注視他澄淨的雙眼,下一秒輕柔地撥開了陳尾巴的手掌,牽動着,引導着,指示着。

“你可以給自己——”

說完,蝴蝶振翅在陳尾巴手心裏放飛天際,像藍星花的花瓣。

陳尾巴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只放飛的蝴蝶,他毫不猶豫轉身就沖進了花園的人堆裏,背影像一只斷線風筝。

他不用再被誰牽着,而是投身人海。

“我抓住了——”

萊森說:“放飛它!”

“它飛得好高。”陳尾巴仰起頭,笑容逐漸放大,他站在銀杏樹下,瞳孔裏盤旋着蝴蝶越來越遠的身影。

尋人啓事的效果并不明顯,至少施聞一直沒有得到過消息,他像瀕死的魚反複發作,淚眼模糊中奮力看清前方微弱的光,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完整的話:“我要找他。”

劉管家弓着腰站在他身側,勸說道:“先生,在找了。”

他平日裏最多只有三句話。

第一句:“找到了嗎?”

第二句:“人呢?”

第三句:“回來了嗎?”

或許日後都将如此,施聞再也沒辦法心安理得的享受這個世界上的任何美好。

後來他發狂起來,整個人三天不出房門,房間裏只有各種花瓶或者玻璃杯被摔碎的聲音,別墅裏外總是暴躁地響徹着那一句話:“人呢!?”

春天的雛菊又開花了,施聞近來平靜了很多,大概是明媚的花朵有安撫的效果,實在令人神往。

但他依舊喜怒無常,上一秒手裏還捧着一束雛菊,喃喃道:“找回來啊……找回來……找回來啊……”

下一秒他又會踩死所有花瓣,砸了別墅裏的所有花瓶,對着傭人們怒吼,連劉管家也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腳:“快去找!都去找!”

那一年經濟轉折很大,失業人數大為增長,全國上下的流浪漢們多了一倍,經常有人在垃圾站附近讨吃的,大街上偶有伸手要錢的流浪漢。

施聞唯恐陳尾巴在外面流浪沒飯吃,扶持了幾百家收容所,還建造了各種福利機構遍布各個城市角落。

國內尋找親人的愛心組織,一對父母在時隔十幾年後找回了當初失散的孩子,施聞那天聽到消息後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

他還聯系了全國上下的各種愛心組織,出資建立了各種機構,還給他頒了個“愛心大善人”的名頭。

施聞經常哭,他看着陳尾巴曾經留下的小本子被打日記,顫抖着拿起筆,在尾頁末端寫下幾個字:“對不起,我把你弄丢了。”

眼睛浸濕了那一團字跡,尚未完全幹涸的墨水很快模糊了字跡,施聞擦了擦,越擦越糟糕,字跡更加混亂,那團字就變成:“我丢了。”

他崩潰大哭,他恨自己,發誓再也不吃蛋糕……

施聞那段時間經常嗜睡,他夢見在春天的雛菊花叢裏見到了陳尾巴,他笑着跟他說從前的往事:“我的名字叫陳遇書,我在杉樹鎮長大,我姥姥很疼我,我還有個很好的朋友……”

或許這幾年眼淚早就就流幹了,施聞微眯着酸澀的眼睛,在夢裏也只是平靜地望着他,手卻抖得不像話,他艱難地問出一句。

“去哪了?”

陳尾巴眨着眼:“買蛋糕。”

施聞夢見那些花瓣越來越弱,他握着輪椅大幅度顫抖,一滴眼淚在風裏很快飄過,像随風消散的蒲公英,無聲無息。

他還在夢裏問陳尾巴:“買、買到了嗎?”

陳尾巴看着他說:“沒有。”

“是……”施聞克制着所有情緒:“是這裏賣完了嗎?”

陳尾巴搖頭說:“這裏沒有。”

“買不到就不買了。”

“好。”

他答應了他,緊接着走出了花叢,他們回到了相遇的那一天。

可當施聞驚醒後,才發現枕頭被淚水打濕,陳尾巴依舊不在他身邊。

再入夢時,施聞夢見第二種結果,陳尾巴拎着蛋糕回來了,他站在門口歪着頭笑。

施聞幼稚的對陳尾巴說:“想讓你哄哄我。”

好像一直有個小人在他耳邊煽風點火,心裏怎麽酸酸的啊,怎麽這酸澀總是暈不開啊。

陳尾巴低下頭,吻吻他的唇,用笨拙的方式表達甜蜜,然後笑眯眯地望着他,眼睛像兩道純淨漂亮的月牙彎,就連十幾歲時的兩顆小尖牙也沒變化。

施聞再醒來,發現陳尾巴的尖牙變成了利刃,他從床上撐起身體,胸口起伏跌宕,不斷大口喘氣。

所有夢境土崩瓦解,夢裏的牙齒瞬間掉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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