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我的夢裏長滿青苔,世界踏過一塵不染的青山,高傲如懸月,霧色如遠山,散開霧中山月,我想要夢境碧海青天直聳雲海。

我想見他,非常想。

陳尾巴在療養院的幾個年頭還算順利,他學會了很多東西,期間在病友和醫生們的鼓勵下,他還參加了成人高考奮筆,作為曾經一個渴望學習而沒有機會的人,他以前從沒想過自己能走上陽光大道。

他從前想方設法讓自己變聰明,現在才發現讀書才是使人變聰明最快的方法。他終于不用再被傻子這個名號吓得半死。

但陳尾巴第一次正式參加考試,因為從沒見過那麽大的場面和氛圍,他坐在考位上坐如針氈,更是緊張的額頭直冒冷汗,腦袋裏空空如也,學的知識一點也想不起來,産生了各種幻覺,甚至認為考官會搶走他的試題,然後嘲笑他:快看,這裏有個傻子!

他不争氣的趴在考位痛哭流涕,提筆寫不出一個字,最後以失敗告終。

結果出來後,陳尾巴失落了很久,他沒被錄取,考得也不好,他不是洩氣,是恨自己這麽沒骨氣,随随便便就被一點大場面唬住了。

第二年再次參加考試時,陳尾巴比之前更勇敢努力,他可以一個人走到沸騰的人群裏,可以一個人勇敢地踏上舞臺表演,可以獨自環中央公園走好幾圈,不再唯唯諾諾的懼怕路人的眼光。

萊森醫生給他準備了藥物緩解緊張,病友們還拉了橫幅鼓勵他,陳尾巴進考場前,在心底暗暗給自己打氣:加油!加油!你很聰明!你不是傻子!你不笨!

從前那些年有很多人嘲笑他,童年活在各種辱罵聲裏,時至今日他才堂堂正正地挺直了腰杆。

也是那幾年陳尾巴擴大了自己的認知,像書本上所說的那樣,他屬于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信鬼神,他終于開始相信世界沒有鬼,勇敢地走進黑夜裏。

他終于不再在枕頭底下藏小刀子,撕掉了陽臺窗戶上遮擋黑暗的銀杏葉,連筆記本裏寫得黑暗的幾張也全劃掉了。

在療養院的第三年,陳尾巴還過了一個富有新穎的生日宴,當他的錄取通知書從蛋糕裏被自己抽出來時,他已經激動到無法呼吸,眼淚像大海一樣傾瀉而出。

萊森醫生安慰他:“你很棒。”

朋友們一個接一個的和他擁抱,他們說,陳遇書,你是我們這裏第一個考出去的好孩子哦!

Advertisement

他們并不是慶祝他的努力有成果了,更多的是慶祝他終于走出了封閉的自我,不再輕易被人吓住,人格的很大一部分來源都是因為書本。

生日那晚,萊森問他最大的心願是什麽,陳尾巴歪着頭想,片刻後說:“我想抓住二十二歲的那只蝴蝶。”

“然後呢?”萊森問。

“我想。”陳尾巴目光如炬,眼底塞滿了像月亮一樣的彎鈎,他說:“我可以自己放飛它——”

他想解釋,解釋自己早就學會了自由和解放。

“你是我見過最有希望的人。”萊森告訴他,“我從醫近十年,見過許多和你一樣曾經悲傷的人,他們有些沒堅持住,最後絕望的選擇離開,但你很有力量,像太陽,會發光。”

萊森溫柔地說:“小遇書,就這樣活下去。”

陳尾巴點頭,笑着提醒他嘴角沾了蛋糕奶油,他還用銀杏葉做了很多标本,夾在童話書裏當作謝禮一樣送給了萊森,回饋他這些年的關懷。

療養院像一個大家庭,陳尾巴在這裏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他覺得自己可能更像千紙鶴,圍着湛藍的天盤旋了好幾年。

施家作為東南亞有名的財閥集團,捐款和投資數不勝數,施聞好幾年前就收到了不少國外名校邀約。

年輕的家主一貫雷厲風行,新官上任三把火,施聞剛任職第一年就換了近一半股東,公司裏的事他很少發火,因為他這個人就渾身暴戾,時常處于發狂發火的邊緣。

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別墅裏開視頻聽各種會議,在公司很少真實露面,只是對于雇傭私保這件事極為情有獨鐘。

第五個年頭,有人告訴施聞,找到了。

甚至沒有細說找到了什麽,施聞瘋了一樣沖出門去見那個人,有居心叵測的人為了領報酬确實帶來了一個和陳尾巴長得很像的人,連說話也是磕磕絆絆的還要拿本子記錄。

甚至連陳尾巴耳朵的小黑痣對方都有,施聞第一眼見時,有那麽一瞬間差點迷失在這副皮囊上,可他很快回過神,這并不是他要找的人。

因為對方沒有陳尾巴那雙特別的眼睛,沒有他笑時的兩顆小尖牙,沒有他獨一無二的勇敢,更沒有他那顆赤誠的心……

後來,施聞心想,如果多年後真的再見到陳尾巴,他大概完全能心平氣和的面對,不會發瘋,不會失态,所有急躁和不安早已在這些年裏消磨殆盡了。

第七個年頭,施聞徹底接手了家業,他從毛頭小子變成了滿身名利的商人,開始算計家族裏各色各樣的人精。

他突然醒悟,發現陳尾巴失蹤這些年的種種疑慮,為什麽沒有任何線索?哪怕是塊石頭,憑他這些各方地毯式的搜索也該搜出來了,可陳尾巴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找不到陳尾巴,他就像被時間抹去了痕跡。

如果說,前些年施聞是被陳尾巴失蹤的瘋狂沖昏了頭,那麽這些年毫無疑問證明了他的昏庸無能。

施聞得出一個大膽的結論,陳尾巴不是失蹤了,他是被人藏了起來,而藏他的人比施家有權財,說是只手遮天也不為過,連所有安保和傭人們都在避諱陳尾巴的存在。

當年對方那麽悄無聲息的就将人藏了起來,即使他動用所有力量也沒找到,他一直忽略了一點認為陳尾巴認識的人當中絕不可能有比他更有能力財力,除了入獄的父親從未懷疑過家裏其他人。

施聞冷靜地坐在書房,腦海裏驚恐的回答揮之不去,想通後他暴躁地掀翻了桌子,狠狠砸碎了書房一切能砸的東西,他開始對這些的不滿施暴,殘廢的靠着輪椅過日子,永遠看不見天明。

施聞在私底下找了線人調查從前的記錄,陳尾巴失蹤的前後經過和監控錄像,還有當年派出尋找的人,以及陳尾巴的人際關系,當年和他接觸最近的只有貝洛,而貝洛從小跟随着他母親絕不可能背叛,那麽只有一個可能……其實他早該猜到的,早該想明白的……

他的心死了,複活,死了,再複活。

施聞抱着頭,桌面一堆散亂的文件,記錄着陳尾巴失蹤這些年的線索,陳尾巴走前給他看過的那張生日賀卡還是和當年一樣嶄新。

他将賀卡緊緊攥在手心,十分用力捏到賀卡變了形,圖案也花了,攤開在桌面就像一張被經年累月侵蝕過的絕情信。

次日,施聞試探性地放出了找到陳尾巴的消息,期間他只是監聽了別墅內安保們的手機,當天就發現了很多來歷不明的通話記錄。

他順着這些記錄,最終查向的是施家在越南分部的方向,他恍惚間想明白為什麽這麽多年找不到陳尾巴……

絕望中,施聞撥通了自己母親的電話,赫溫的聲音在電話裏毫無波瀾,甚至早就料到未來有一天他會查到真相。

“你們,把他藏在哪了?”

“兩年前,他就已經離開了療養院,我曾說過他的病好了之後,可以選擇繼續回到你身邊,還是離開——”赫溫停頓了幾秒,堅定道:“他選擇了離開。”

“不可能!”施聞捏着手機愈發用力,嘶吼道:“肯定是你們威脅他,不然他怎麽會離開我!他不會離開我的!”

“阿聞,他确實是自己離開的,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他為什麽不願意留在你身邊,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事到如今,施聞忽然發現這比殺他還讓人絕望,他寧願繼續沉浸在尋找陳尾巴的日子裏,也不願意相信陳尾巴是真的主動選擇離開了他。

可他明明有認錯的啊,他有改過自新,也有誠心實意的道歉,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報複他,他做了那麽多,甚至在當年決定赴死之際也毅然決然安排好了陳尾巴的未來。

可現在呢,他寧願死在那場實驗裏。

為什麽要将他從死亡裏救出來,又再打回去。

就算陳尾巴真的很讨厭他,不愛他,為什麽連個告別也沒有,為什麽在離開療養院後也沒來找他,明明他們有那麽多重逢的機會。

後來施聞撤掉了尋人啓事,撤掉了各種各樣的尋找,等他放下這一切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些尋人啓事根本沒有發出去過,所有尋找都只不過是他母親為了安慰他而做的假象,連從前假扮陳尾巴的人也是他母親刻意找來的。

他從出生起就活在監控中,即使在他父親不在後,依舊活在監控中,後來一天施聞看向別墅的衆多人。

他們十分忙碌,有的傭人在花園鋤草,有的在廚房備各種餐食,有的在打掃地面……施聞再看向這一切。

二十幾歲的年華突然跌回了窒息般的童年。

施聞再也無法享受正常人的溫暖,或許是心裏的魔鬼作祟,他開始嘗試陳尾巴從前做的事,像他一樣去啃書架,品嘗難吃的木頭渣子。

他也去學像烏龜一樣的生活方式,把自己困在夢裏,躲在衣櫃吃陳尾巴從前吃過的東西,想看看這樣會不會回到從前。

某天暴雨傍晚,施聞坐在車裏準備回去,在司機關車門的那一瞬間餘光一瞥,他看見遠處一個大人牽着小孩從路邊店鋪出來,小孩手上正拿着一塊紅色的糕點,用白色的塑料袋包裝着。

他心裏猛地一顫,突然覺得很熟悉,不顧司機的阻攔跌跌撞撞沖進雨裏,蠻橫地搶走了小孩手裏的東西,争執中糕點還散落在了雨坑裏,軟趴趴的變得又髒又難看。

他撿起地上的東西吃,什麽也不管就往嘴裏塞,眼淚混合着雨珠從臉頰滑落,他只是像瘋子一樣在大街上發狂,分不清是痛苦還是歡愉。

随行的司機一個勁的道歉,跑進店裏重新買了一塊糕點賠給人家,默默賠了幾張錢,最後家長拎着錢狠狠罵了幾句才離開。

夢裏街角的春風狂傲、不羁、猛烈如熟夢中泛着幽光的暗河,那一池春水颠倒,輪回千百次。

施聞走近一看,暗河對面竟站着個和陳尾巴一模一樣的人,與往日夢境不同的是他穿着白色婚紗,裙擺撐起了性和欲各式各樣的姿勢,手裏還握着一大捧雛菊。

他猛然驚醒,仰起頭看天花板,幻想着自己是陳尾巴手裏的雛菊,幻想着性.欲成為思念的止痛片。

施聞恍然想起在杉樹鎮的那幾年,他說陳尾巴是小廢物,經常言語刺激,他還記得那一天陳尾巴吃撐飯的模樣,為了報複陳尾巴晚上不回莊園陪同他一起進晚餐。

施聞吩咐傭人們将他按在了冰冷的餐桌上,想盡辦法給他狂灌飯,陳尾巴反抗無用,只能吃到嘴角淌油,肚子鼓了很大一圈,吃完最後被他拉到一旁摸肚皮。

手感柔軟,和他這些的夢境一樣真實。

施聞總算明白了懲罰施暴者最殘忍的方法——思念。

無窮無盡,密集如馬蜂窩般洶湧,無孔不入,浸透心肺,剝離了他身上每一寸血肉,他坐在寬大的床榻捂臉痛哭,突然有些明白陳尾巴選擇離開是個多麽偉大的解脫辦法。

可施聞還是有點不相信,因為陳尾巴走前還想着給他買最好吃的蛋糕,他不是這麽有心計的人,也不會做戲,施聞想不通他為什麽突然改變了心意,放棄了他,放棄了所有。

少年時期的陳尾巴就是個實打實的傻子,根本不懂那天為什麽要吃那麽多飯菜,即使最後被诓騙着繼續留在莊園裏,也只展露了怯弱的一面。

在施聞看不見的幾年裏,陳尾巴活成了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但他或許還是不夠富有學識學歷,或許長相不夠強悍,或許理解力永遠和普通人不同,或許童年永遠不幸……

但陳尾巴堅定走上了自己選擇的路,他是在療養院的第七年選擇離開的,他的病早年就已經痊愈,後來是為了留在療養院學習考試,第七年他完成了自己的學業,萊森醫生也恰好從療養院離職了。

他在萊森醫生的引薦下去了當地的福利院工作,院方很願意接受他,小朋友們爛漫天真,工資待遇也不錯,而且還有員工宿舍他也不用在外漂泊。

陳尾巴開始陪伴福利院的孩子們,他可以用彩紙折一百多種小動物,用積木搭建像彩虹一樣的油畫圖,将糖紙做成在太陽底下放光的大星球,讓蝴蝶主動降落在自己手尖,腦袋裏裝滿了數不盡的新鮮事物……

他記得很多童話書,講的童話故事從來沒有重複過,永遠保持着故事的新鮮感,還會自己寫充滿樂趣的小故事,常有孩子們迫不及待地詢問下一次講故事時間。

孩子們經常稱呼他為小陳老師,因為他懂得很多,總是能說出各種各樣的笑話和生活技巧,但他不是老師,只是普通工作人員。

一得空就會和孩子們玩個不停,院長還打趣陳尾巴長不大永遠孩子心性,或許因為這,孩子們和他這個打雜的人關系很好。

是和往日一樣講故事的平常日子。

有小孩子舉手:“小陳老師!”

“為什麽老師的童話書裏寫了很多字?”

立馬有其他孩子們豪邁發言:“當然是為了标記不認識的字呀!”

“也可能是為了凸顯這個人有多認真和愛學習呢。”

“不對!不對!是因為小陳老師很愛我們……”

陳尾巴低下頭看,手裏明明握着的是一本畫着小鴨的童話書,他再一眨眼卻看成了遙遠陌生的漫畫書,他還記得從前夜裏躲在被窩裏看漫畫書最後被揪出來挨罵的場景,連封面也沒忘記。

甚至他至今還記得那本漫畫書的詳細內容,聽說已經連載了好幾百章,可他再也沒看過,也不再需要有人給他寫注釋。

但他忽然想起一句話,有人曾對他說過,給他寫過一屋子的漫畫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