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第二年初春,施化化出生了。

那一年,施聞和陳尾巴遠赴M國并參與了實驗,這項實驗于施聞來說是有些淵源的,他的生父曾從事于國內人體細胞研究,他在實驗室裏見過太多那樣極白的牆壁。

沒想到,多年後,他居然心甘情願又滿懷忐忑地攜愛人踏進了實驗室,命運兜兜轉轉,施聞恍然大悟他早已和少時的自己和解了。

如果實驗能為人類帶來幸福,能為未來添一份希望……當施聞看見陳尾巴和他一樣滿懷欣喜的期待着那個生命的誕生,他忽然認為從前在實驗室的時光并不艱難。

M國的科方人員帶施聞和陳尾巴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調整飲食作息,确保能取得有效的生.殖細胞和有機物等。

研究人員制作了非常精細的調查,有次他們讓陳尾巴獨自進房間聽從安排,這關系到他的基因裏屬于何種類別,生出來的小孩是否會有智力缺陷等。

走前,施聞親了親他的臉,握着他的手,小聲安慰:“別害怕,他們問什麽,你如實回答就好。”

後來,陳尾巴纏着兩只手慢慢走了出來,施聞早在外候着,他這些年很少再見陳尾巴這樣局促不安的動作了。

沒等陳尾巴開口,研究人員拿着測驗單,帶着正宗的東方腔調說:“我們認為他将是一位非常優異的父親。”

結果很樂觀,施聞沒摸清陳尾巴情緒消極的理由,他不應該這麽消沉才對,後面在實驗真正進行時陳尾巴心情也沒好起來,他像只洩了氣的破皮球。

直到實驗結束那天,他們在走廊坐着,陳尾巴擡頭目光盯着對面牆壁上的廣告宣傳報——新生兒專業護理機構,請聯系xxx。

施聞問陳尾巴在想什麽,他也只是垂着腦袋,什麽都不肯說。

“你擔心照顧不好他嗎?”施聞耐着性子問,“因為他以後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出生也不同,他沒有媽媽,只有兩位男性父親。”

陳尾巴抿了抿唇,眼睛一酸:“我可能……可能還會讓他還很失望。”

因為他也不是和別人一樣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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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你沒有讓他失望。”施聞見陳尾巴要哭了,輕輕抹去了他眼角的淚珠,說:“他的一半生命是你給的,你沒有讓我失望,我相信你也沒讓他失望,你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是我的錯。”陳尾巴吸着鼻子,哽咽道:“我沒有和他商量,就……就把他帶到了世界上。”

施聞差點被逗笑了,伸手撫他柔軟的短發:“說你傻還真傻是不是?哪有這樣的道理,是,是我們沒有和他商量就擅自做主,但如果他自己也想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呢?”

陳尾巴不說話了,施聞去吻他的臉頰,比起接吻,他似乎更喜歡單方面的親吻。

施化化在M國生物研究所無菌實驗室的宮艙裏誕生,他只有兩位父親。

據當時M國的科方人員說,他是全球罕見的案例之一,還是早産兒,當年他在人造子宮裏待着格外鬧騰,有一次因為氧氣供應的不順差點造成了窒息,不到37周他就脫離了實驗室被送進了保溫箱。

那幾個月陳尾巴難熬到了極點,他夜裏睡不好,半夜爬起來去看住在宮艙的小寶貝,看着小寶貝皺巴巴的模樣,小臉又紅又可愛。

陳尾巴覺得他的心都要融化了,這是他的孩子啊,是他和小施血脈相連的小孩啊。

施聞每每陪着陳尾巴來看孩子就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他知道陳尾巴有多喜歡和重視這個孩子,一旦見了孩子眼睛就走不開了,一天不在玻璃門外面看個十幾小時怎麽也不肯離開實驗室。

甚至離譜到了,陳尾巴背着他偷偷跑去問研究人員,能不能把那些機器裝進自己肚子裏由他來孕育這個孩子。

研究人員拒絕了他,很明顯這個正在實驗進程中的孩子是不可能被打斷的。

于是,施化化又在保溫箱裏待了一個多月,據說他被護士抱出來的時候兩位父親沒一個敢接手,那場面叫一個熱鬧。

陳尾巴糾結不安,這個孩子給了他太多局促和心慌,他兩手亂揮不知道該往哪放,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施聞倒是出奇的冷靜,一邊安慰他,一邊示意護士将孩子遞過來。施聞扶着陳尾巴的手臂教他勇敢的接着孩子。

施化化落地的哭聲在陳尾巴懷裏響起,陳尾巴看着懷裏的小寶貝驟然濕了眼眶,他跟施聞講:“就叫他寶貝吧,就叫寶貝吧,他好乖,好乖……”

施聞只是說:“是個小男孩呢。”雖然幾周前他就知道了,但還是瞞着陳尾巴,想來初為人父一切都是驚喜的。

“他、他很好,很好的……”陳尾巴語氣淩亂了,有了孩子自己卻像變傻了,他只是想說男孩很好女孩也很好,想說他很寶貝這個孩子。

“像你吧。”施聞笑着說,捏了捏小寶貝的臉:“傻乎乎的。”

陳尾巴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哄,“嗯,都像,他很乖,他是我的寶貝。”

源于國內尚未有實驗産兒一說,施聞和陳尾巴先在M國完成了婚姻登記,施化化暫且在M國挂着國籍,後來作為外籍華人回國。

施聞帶着父子倆回國已經是兩年後的事情了,施化化由于幼時體質弱在M國醫療機構住了大半年,陳尾巴也是那時開始後悔自責。

這個孩子想要出生是奇跡,想要活下來也是奇跡,以至于陳尾巴經常半夜收到孩子的病危通知書,兩個男人經常徹夜難眠坐在醫院裏陪着孩子。

陳尾巴哭着向施聞說,我什麽都不要……我只想讓他活下來。

施聞也不好受,背着陳尾巴去看手術室裏的施化化,摸着小孩的腦袋說:“孩子,活下來,你爸他很難過,他很愛你。”

……

施化化的名字是陳尾巴取的,至于為什麽要姓施是劉管家提的建議,既然孩子好好活了下來,以後自然要承家業。

陳尾巴給孩子選了很多嬰兒衣服和搖籃,包機回國時幾乎占滿了地兒,連新做的小毛衣和馬甲都是顏色不帶重複的。

施化化近三歲時,施聞才發現這個家庭裏極大的弊端,陳尾巴幾乎以完全溺愛的姿态在養孩子。

比如,喂奶時一定要抱在懷裏輕輕搖,晚上睡覺一定要橫着睡,早上起來還得唱兒歌哄才肯起床,一哭就要抱但一抱又哭,還經常亂摔奶瓶。

家裏傭人都拿這個小崽子沒法,平日裏只有陳尾巴會耐心變着花樣哄孩子,孩子一哭比天塌了都重要。

有次半夜,施化化橫着睡在床鋪中央突然爬到了施聞腦袋上,流着憨口水淋了施聞一臉,他嫌棄的想拎開,又怕半夜會吵醒陳尾巴,只能壓下怒火勉強忍了一宿。

又不是金子做的小孩,睡覺還非得睡人臉上,一身壞毛病都是慣的,施聞來氣只想這孩子是不是來讨債的。

第二晚,施化化總算發現了這個秘訣,睡在大人臉上比橫着睡舒服,這一睡還成瘾了,哪次施聞早晨醒來不是一臉小孩的口水。

以至于每天早晨衛生間裏的洗漱聲就數他聲音最響,洗臉時恨不得刮下一塊皮來。

倒是陳尾巴為此有些生悶氣,因為施化化從來不趴在他臉上睡覺。

他覺得多可愛啊,自己的小孩每晚都趴在自己身上睡覺還臉貼臉的,小臉又熱又軟和。陳尾巴想讓施化化在自己這裏睡覺,但每到半夜施化化都會自動自己爬到原來的位置去。

一晃一年,施化化總算不再總是被陳尾巴抱在懷裏哄了,他長開了點倒不像陳尾巴,只有一雙歐式大眼跟陳尾巴有些許相像,鼻子眉毛嘴唇都像施聞,連性格也像。

施化化很倔犟很記仇,他不喜歡父親們總是把他放在兒童房裏,他想去找自己最愛的大眼睛爸爸,跌跌撞撞一推開書房就看見兩位父親抱在一起啃。

施化化生氣地哭叫,認為另一位板着臉表情嚴肅的父親一定在欺負他最愛的大眼睛爸爸。

四歲時,施化化暗自下定決心将來一定要趕走那位冷面父親,他要成為這個家裏的繼承人,永遠陪着自己最愛的爸爸。

但是沒有,因為他的叛逆期來了,一個幾歲的小孩在幼時迎來了第一次危險期。

那是施化化上中班的事情了,他在杉樹鎮的幼兒園上學,每天都有司機上下接送,家裏住着大別墅擁有美麗的花園,導致班裏的小朋友們都很羨慕他。

于是,膽大包天的施化化同學為了讓自己的朋友們大開眼界,從幼兒園帶一群小孩來自己家裏玩,讓大家看看自己家富麗堂皇的別墅和大花園。

他們在花園的池塘裏丢紙飛機,又亂摘後院的橘子,施化化還帶着朋友們在自己房間裏看坦克模型。

有小朋友發現施化化家裏的全家福裏竟然有一位熟人,那是杉樹鎮從前很出名的小傻子。

甚至有小朋友在家偶然聽自己父母提起過,鎮上的人都說小傻子命好,這些年傍上了大款,從前可是會在垃圾桶裏翻吃的呢。

但那其實是上一輩大人們茶後談笑的事情,杉樹鎮很少有人再記得曾經流連在大街小巷撿紙殼的小傻子了,只是偶爾當地的人在大街上見到那一張面熟的臉回家會多議論幾句。

施化化并不知道自己最愛的爸爸從前是什麽樣的人,他只知道當同學們都在嘲笑時他也必須跟着捧腹大笑,否則自己就會被排擠。

施化化自己也弄不清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其實他不想這樣,可又拉不下臉,只能和朋友們一起附和。

陳尾巴在小孩子們口中成了被別人嘲笑的對象,施化化不知道的是這個家裏看似由自己最愛的爸爸管着,但主心骨依舊是那位不茍言笑的冷面父親。

因為當天就有傭人将孩子們在房間裏嘲笑的事情禀報給了施聞,他沉着臉,只是吩咐傭人給後院的橘子林圍個栅欄。

當天夜裏,施化化依然躺在自己最愛的爸爸懷裏睡覺,一句也沒提白天和朋友們的事情,到了半夜另一位父親吩咐兩名傭人把他從床上拎了起來。

施化化很少面對這位喜怒無常的父親,四歲前他都是被愛灌大的富家小孩。

他在自己最愛的爸爸的鼓勵中成長,每晚爸爸給他念新奇的童話故事,會陪他玩一整天的積木,不管他做什麽爸爸都會誇他,寶貝真棒,化化真乖!

就算他想要故事書裏的坦克玩具,爸爸也會連夜親手給他打造一架。

……

施化化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的場景,他看見那位冷面父親手裏有鞭子,他驚慌失措只能大喊自己最愛的爸爸,可他爸沒醒,被下了點安眠藥睡得死死的。

傭人們連拖帶拽把他弄到樓道另一角,但施化化沒有挨鞭子,而是受到了父親的嚴厲警告。

父親很生氣,一點也沒拿他當孩子看,大手死死按着他的腦袋,讓他臉朝地面,他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周圍都站着傭人們,這種方式能讓他丢光臉面。

“你那些狐朋狗友要是再敢帶回家,讓我聽到瘋言瘋語,再敢惹哭你爸,我能讓你這輩子都回不了國!”他的冷面父親極為憤怒,和白天近乎判若兩人。

“別以為自己多能耐,成天裝可憐誘惑你爸,你那點小心思我是懶得管!”

冷面父親一只手将他拎起來,指着對面那個溫馨的房間,擲地有聲:“我告訴你,那個房間裏的人是我媳婦,他和我才是一家人,如果他不喜歡你,你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明白嗎?”

緊接着,父親狠狠将他摔在地上,說出了那句令他害怕了好幾年的話。

“要不是你身上有他一半血脈,我早就掐死你了。”

幾歲的施化化聽到這句話才明白,自己能在施家生活的無憂無慮,都是得益于那位腦子不怎麽靈活的爸爸。

如果他下次再作死,敢讓爸爸為他哭,他一定會被趕出這個家。

嚴厲的父親還問他:“知道怎麽逗你爸開心嗎?”

施化化被吓得哇哇大哭,他本身就恐懼這位冷面父親的任何行為,這會更是吓得語無倫次,稱自己再也不敢說小傻子爸爸的壞話,以後一定會好好學習。

“不對。”父親搖頭,“不是學習,我是問怎麽逗你爸開心?”

施化化幾乎快被吓尿了,想了又想,紅着張小臉猶猶豫豫地說:“和爸爸一起踢球,不在背後說爸爸壞話,爸爸說什麽我都聽。”

父親拍拍他的臉蛋,轉瞬就變得和平日一樣和藹可親:“記好了,別在你爸面前甩臉子,該說什麽做什麽,最好三思而後行,否則下一次就不會這麽簡單。”

他是個很聰明的孩子,那晚之後抱緊了自己爸爸的大腿,唯恐被趕出家門。

他爸給了他很多愛,非常多,施化化後來再想起,童年裏幾乎都是被爸爸抱在懷裏哄的場景,他知道他爸很愛他,非常愛。

他爸對他特別好,從來不記仇,就算那天他和朋友們說了不好的話之後,他爸依舊很寵他。

但施化化不知道因為自己兒子的嘲笑和不認可,那位把他當寶貝一樣珍惜的爸爸被傷好了一陣。

那天周末,施化化在外面游玩回來,偶然一瞥在門外發現自己最愛的爸爸在另一位父親懷裏,哭聲一片,聽得他都很難過。

他爸哭着說:“他們說我傻……我是不是太沒用了,我還以為我有變聰明的。”

或許是從得知自己在兒子心中的印象這麽失望後,陳尾巴的情緒一度低迷,雖然他平時還是會對施化化格外寵愛,但心裏的那塊石頭卻懸了起來。

施化化看見另一位父親拍了拍他爸的後背,是施化化從來沒見過的溫柔,也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愛。

“你很聰明,很好很好,是他們不了解你,你看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上次我還在樓下打碎了花瓶,給文文喂狗糧時還被絆倒了,我比你笨呢!”

“可是寶貝也說我很傻……我知道的,我就是個傻子……”

早在前幾年,陳尾巴跟着施聞回到杉樹鎮時已經完全脫離了往日的陰影。

他很久都想不起自己從前是什麽樣的人了,想不起他十八歲之前都是靠着撿垃圾為生,經常躲在街角垃圾桶找食物的慘痛經歷。

“你不是。”另一位父親說:“在我心裏,你比別人都聰明。”

那一刻施化化才明白自己給最愛的爸爸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他站在門外,捏緊了小拳頭。

施化化看見他的兩位父親抱在一起,在書房說了很多心窩話,他也想沖進去抱着爸爸道歉,然後說我愛你。

可他不敢,恐懼另一位父親的威壓,他甚至産生了惶恐感,格外害怕自己融不進這個家裏。

在另一位父親施壓前,施化化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害怕,他經常發現另一位父親會抱着他爸哄,像他爸抱着他一樣。

施化化不理解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他的另一位父親漸漸不再允許他和爸爸睡在一張床上,不允許他晚上吃飯還要爸爸抱在懷裏喂。

更不允許他在爸爸面前掉眼淚。

施化化将這些都當成不愛的表現,另一位父親或許根本不愛他,可他明明還是小孩子,他才需要被關愛被人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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