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沒有人不害怕冬天。
小孩子的情緒總是藏不住,施化化也是,打他知道自己最愛的爸爸從前是什麽樣的人了之後,幾次都想給爸爸道歉,但他又說不出口,他還沒學會當一個懂事小孩的覺悟。
施化化只是很難過,晚上吃着飯也會突然一頭撲進了自己最愛的爸爸懷裏,因為他知道另一位父親一定會推開自己。
他只要流一點眼淚就能得到爸爸的青睐,外加一頓超豪華哄人套餐。
“寶貝乖,不哭不哭啊~”爸爸會把他抱在懷裏哄,親親額頭,或者是用玩具逗他開心。
施化化以前也會覺得很無趣,他又不是三歲小孩,他已經四歲了,這種矯情哄孩子的方式早就不适合他了,但後來他發現還挺舒适的。
施化化喜歡在爸爸懷裏,很溫暖,從前他晚上和爸爸一起睡覺,如果做噩夢,他爸就會說:“寶貝別害怕,爸爸會變成巨人,替你打敗壞蛋。”
四歲時,他得出一個結論,無論他怎麽作死,他爸都會義無反顧的保護他,但這樣只會讓他更內疚。
這件事在施化化心裏積壓到了五歲,某天夜裏他突然夢游,還跳上餐桌崩潰大喊:“爸爸,我錯了,我錯了……”
餐廳的大燈倏地一亮,兩位父親不知何時站在了樓道口,直愣愣地盯着他,目光灼熱。
父母與孩子之間沒有隔夜仇是真的,陳尾巴早已忘卻了去年那件事,只是沒想到孩子會一直記在心裏,他莫名喜極而泣覺得孩子突然長大了。
施化化很少和另一位冷面父親交談,上了幼兒園後也很少和兩位父親睡在一張床上。
那天晚上的後半夜,施化化躺在了兩位父親中間,他驚訝發現另一位父親的手并沒有搭在自己身上,手經過他放在了他爸的後背,是在哄他爸,語氣溫柔,手掌也在輕輕拍。
施化化只感覺鼻頭一酸,轉而埋進自己爸爸的懷裏,聲音非常輕:“爸爸你別怕,化化會保護你。”
四歲時,他明白了一個更加深刻的道理,世界上只有爸爸是最愛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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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說完,施化化就感覺到身後的人有動靜,後背一熱,是他的冷面父親貼了上來,把他和爸爸一起圈在了懷裏。
他第一次在兩位父親之間感受到了兩個同樣溫暖的懷抱,施聞手沒停,又撫在了施化化的肩頭,難得安慰人:“睡覺。”
大班的施化化因為拒絕了幼兒園那些朋友去自己家裏參觀,和其他小朋友動手打了一架,當天陳尾巴還在後花園遛狗,突然就被請去了學校。
辦公室裏,老師講述了一遍事情經過,認為動手是不正确的,但施化化同學的父母似乎沒摸清重點。
“你們家裏沒有大人嗎?”老師面露難色,看着面前這三個性格各異的人,一個比一個幼稚,實在想不出這一家人平日裏怎麽生活。
兩個當爸的人,一個傻不愣登的,一個傲氣沖天死活不講道理。孩子也是,又傻又傲,跟人打架還扯頭發。
施化化腫着一只眼睛,還抱着小手,頭偏向一旁,不看老師半眼,那模樣要多犟有多犟。
施聞也不看老師,只顧黑着一張臉,兩個一大一小就這麽無形中杠上了。
陳尾巴上前一步,充當了這個家庭的大家長,滿頭霧水:“老師,我們家寶貝有什麽困難嗎?是學習上遇到的困難嗎?”
“化化爸呢,是這樣的。”老師盡量解釋,“施化化同學今天在學校和別的小朋友動手,行為是不對的。”
“說吧,多少錢。”施聞幹脆利落。
陳尾巴推了一把他胳膊示意別插話,轉頭向老師解釋自己家寶貝也受傷了也需要道歉。
事情後果就是施化化和打架的小朋友都被停課了一天。
出了學校,施化化站在車門口不肯上,還癟着嘴,表情要哭不哭,傲嬌地說。
“我打贏了呢。”
兩位父親噗嗤一聲,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施化化一臉茫然被陳尾巴抱着親了一口。
—
五歲時,施化化在日記本上寫下一句話:沒有人不害怕冬天。
因為那一年冬天的時候,陳尾巴意外染上風寒,連着發了一晚上高燒,生了一場大病,他毫無預兆只是突然間病得厲害。
家裏長期彌漫着醫藥水味兒,請來的醫生一個接一個,最後還聘請了專家團前來會診。
陳尾巴躺在床上,施聞的手從被子下伸進去,緊緊握着他的手,手心都捏出了熱汗。
他平躺着,艱難地睜開眼,靜靜看着身邊的人,輕聲說:“小施,你不要害怕。”
就像那年,他把他從水深火熱的實驗室救出來說的話一樣,他也說你不要害怕。
陳尾巴說:“我只是回家了,回我們的家。”
他可能要早點走了,回到那口黑棺材裏,可他放心不下,他覺得自己走了,小施一個人又會晚上不開燈,白天,哭的時候沒人給他擦眼淚,
小施還是那麽愛哭,化化又很調皮,除了他,沒有人給這個愛哭鬼擦眼淚,他很心疼。
“怎麽能不等我呢?”施聞憋着眼淚,委屈道:“不算,不算……你得等我……”
陳尾巴愣怔了一會,眼睛滲着淚水,亮晶晶的挂在眼角:“可我舍不得。”
施聞最終還是沒憋住,眼淚掉下的那一刻,他猛地抱着床上的人,毫無掩飾,撕心裂肺地放聲痛哭。
施聞沉默良久,像個步入垂暮之年的老人坐在陳尾巴床前搖搖欲墜,再也不會像年輕時那樣傲嬌,死活不肯說一句我愛你。
他現在什麽都敢說,還告訴陳尾巴,“我年少時最遺憾的一件事,就是你當初不告訴我你的真實名字,雖然現在說這些很矯情,但我還是想問你,當初是不是不喜歡我?但後來肯定是喜歡我的。”
陳尾巴搖頭,“我忘了。”
因為他有時候會忘記自己的真實名字,陳遇書仿佛像另一個他在獨立生活一樣。
施聞笑了笑,目光溫柔如水,他們相互扶持了這麽多年,到了要離別這一天還真會要人命。
陳尾巴想拍他的肩,手還握在施聞的手心裏,動了動手,試着安慰:“我一點也不害怕,我們以前就住在那裏。”
他還記得很多年前,他們蜷在棺材裏,施聞抱着他哄,他們還在裏面做,他知道那是歲時小施自己準備的棺材,他早把那裏也當成了家。
施聞吻着他的側臉,輕聲說:“那你走慢點,等等我,我很快就來了……”
春天一到。
從國外回來的醫療專家隊在施家待了近一個月,陳尾巴的高燒總算有了好轉的跡象。
愛心家施聞先生的慈善事業多了一個重點投資對象,他從前致力于國內外智力殘疾人福利院和貧困山區振興,後來又開始關注國內外各大醫療專家隊的動向。
春天徹底結束,陳尾巴的病基本痊愈了,剩下的就是調理身體,施聞高薪聘請了專業護工,來施家應聘的人在樓下排起了長隊。
劉管家非常有先見之明的給自己挑了個小助理,連夜篩選簡歷,後來千挑萬選總算挑了個各方面都稱心的護工。
護工是個年近四十的男性,但樣貌不差,氣質淡雅,身上一股子醫學世家的清流味兒,抛開這一條,履歷上的任何從業經歷,施聞覺得都很滿意,畢竟是過了幾層篩選的人。
原因是施聞某天看見護工給陳尾巴換藥時,陳尾巴的眼睛追着護工看,臉頰通紅,羞羞答答的像個純情小男生,跟他在一塊他都沒這待遇。
施聞氣黑了臉,整天都在陳尾巴床前守着,跟盯賊似的生怕一個沒注意,自己媳婦的心就被勾走了。
後來他改了招聘需求,注重顏值低下,最好禿頭這一類者。
……
施化化快八歲時被送往國外念書,鑒于他那位冷面父親已經指望不上了,他遠在國外的祖母單方面決定親自培養他作為集團接班人。
陳尾巴自然不同意,這是他們兒子怎麽能小小年紀就離家這麽遠,施聞被他訓的好半晌沒敢接話。
施化化在門外偷聽得一清二楚,像個大人一樣撞開門,大聲說:“我願意去!”
兩位父親愣了,施化化自己也愣了,他不明白這樣有什麽不好,他在家只會變着花樣氣自己爸爸,走得遠遠的不就遂了另一位父親的願,反正在家也看他不順眼。
施化化離家那年還不到八歲,他的思想深受家族影響,認為自己爸爸在家裏過得不好,認為那位總是板着臉高高在上的父親不可一世。
他還小,還不能明白大人間複雜的情感,只知道世界上只有他爸最愛他,這個家水深火熱令他惶恐不安。
施化化在國外上課學習,祖母給他報了最好的私人學校,他從前在杉樹鎮長大,見過的同齡孩子都是普通村民家的小孩,施化化看不慣國外那群富二代小孩。
他總是獨來獨往,在國外祖母還專門給他配了私保,全校都知道他來頭不小,入學那天還是校長和董事會股東們親自接待的。
漸漸的,施化化嚣張跋扈的姿态也開始瘋狂滋生。
但那一年新春,施化化獨自背着小書包,未通知自己祖母,選擇自己包機回國了。
他回到杉樹鎮,在大鐵門外看見劉管家滿頭白發正在給前院的草坪淋水,劉管家一見他臉上的褶子忽然生動了,聲音很快在大院裏響起。
“快!小少爺回來了!小少爺回來了!”
爸爸很心疼他,施化化回家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因為他成長這些年從未見過爸爸那樣的眼淚。
夜裏,施化化鄭重告訴另一位父親,“我不需要你的庇護,我會自己長大。”
—
十五歲時,施化化已經開始國內外兩地跑了,經常學着學着課程就開上了視頻會議,家裏大小事現在父親也分了他一部分。
他在阿姆斯特丹施化化遭遇入室搶劫,扛着槍生生和歹人搏了一番,但他還是個孩子,中槍後的第一滴眼淚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選擇自己默默咽了。
事發當天淩晨施聞就得到了這個消息,他半夜披着衣服坐在書房沉默,最後還是撥了個電話過去。
這個孩子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他沒有像陳尾巴那樣寵愛施化化,骨子裏認為男孩不應該這麽被保護。
電話裏,兒子倒比施聞冷靜很多,簡單說,只破了點皮,小臂中彈一句也沒提。
施聞聽出了這個孩子聲音的哽咽,只是說,常回來,你爸很想你。
施聞沒敢當天夜裏将這個消息告訴陳尾巴,直到一個月後陳尾巴在報紙上看見國外搶劫案裏受害者有施化化的姓名,急得差點摔下樓。
他哭着向施聞咆哮:“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他是我們的孩子,他那麽小,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他怎麽能一個人在外面受欺負……”
父子倆的分歧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誕生的,施聞對這個兒子大多是嚴管,曾經的想法是幹脆最好送進部隊裏學規矩。
施化化八歲離家前那晚,施聞曾嚴肅提醒過,他告訴孩子,在外面裝哭沒有用,因為這招在這個世界上只對你爸管用。
但孩子還是不肯服軟,叛逆的選擇離家出國,施聞深深望着兒子,最終選擇放人。
孩子長得高,在國外吃了些苦,皮膚都黑了一半,大眼睛也不像兒時那樣童真,施化化十五歲的時候已經獨擋一面了。
他不需要被人庇護是真的,在面對自己爸爸受到危險時能挺身而出,一舉擊潰犯罪分子。
是情人節那天,家裏選擇去柏林游玩,訂了超豪華酒店,施聞通知了兒子可以見見他爸。
誰知道,當天夜裏酒店就被歹人打劫了,好在施化化反應迅速,保镖們也極為謹慎,家裏帶來的人沒有一個人受傷。
那晚,施化化看見他爸睡在酒店客房裏,安安穩穩連美夢都沒被驚醒,父親凝重的坐在輪椅上還在把玩歹人留下來的槍支。
半晌,父親讓保镖們将這些槍支繳械全都挪走了,他雙手交叉,不怒自威,面對面地看着自己兒子,說:
“這個家,不管發生什麽事,你和我誰受到傷害和威脅都不重要——”
話音未落。
“唯獨你爸不行。”
“但我爸不行。”
父子倆幾乎是異口同聲,驚訝的同時還不約而同看向彼此,父子倆随即又默契相視一笑。
施化化放肆地上下打量面前這位冷酷的男人,幹脆且直白:“你總算有個當丈夫的樣子。”
“你也是。”施聞溫和地笑了笑,“确實有嫡長子風範。”
施化化抱起雙手,微微挑眉,年少輕狂的年紀渾身大膽寫着野心和嚣張:“放心好了,有我在,我爸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危險。”
……
施化化十八歲的時候在國內總部已經混得風生水起了,或許天生不可一世,骨子裏的高傲,他就該混跡在名利場。
回國後,他爸算是家裏最高興的,孩子長大了,懂事了,欣慰又難過。施化化比自己最愛的爸爸還高了一截,他不再需要像小時候那樣被爸爸抱在懷裏。
但爸爸還是會親他,拿他當個多大的寶貝一樣,像小時候那樣親親他的臉,誇一句:“寶貝真棒。”
終于,父親對他說的話不再是訓斥,父親拍他的肩:“委屈了,兒子。”
施化化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恢複平靜,他看着這位從小到大對他十分苛刻的父親。
他歪了歪頭,無奈似地勾唇一笑:“應該的,畢竟是給人當兒子的,天生低人一等啊。”
或許那一刻,施聞才算真正認可這個從小都只會勾引自己媳婦的小家夥,這對水火不容的父子,到今天終于徹底和解。
但施聞轉身就踢了施化化一腳:“臭小子,我是你老子!沒大沒小,不準在你爸面前這麽說聽見沒?!”
“聽見了。”施化化沒好氣地說,“他是我爸,我還能沒分寸?用得着你說!”
沒兩分鐘,這對剛剛和解過的父子又大吵了起來,誰也不讓誰,就今晚誰和爸爸一起睡覺的事鬧了好一會。
劉管家在遠處看着這對又在吵架的父子倆搖頭嘆氣,默默轉身吩咐傭人們今日晚餐豐盛些,家裏啊,以後可熱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