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陳員外不出意外,答應了衛嫣的交換條件。衛嫣雖然是一時沖動,但總歸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
知知的爹娘領着花兒從陳宅中走了出來,從始至終,不僅不曾對衛嫣道一句謝,甚至臉上還帶着幾分不悅。
花兒年齡太小,但是也大約知道自己可以繼續和家人生活下去,小手努力地想要抓住娘親的大手,但是卻被若有若無地甩開。
衛嫣看到這一幕,有些困惑,但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知知的母親便看到了她打量的目光。知知娘不敢直接厲言相向,頗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下好了,家裏還得養着這個賠錢貨。多管閑事。”
衛嫣皺眉,但是只一瞬,她便明白了這婦人的想法。她心裏雖然有些介意,但是并不怪罪于她,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可能也不會是這副嘴臉。衛嫣的思想和價值觀都不屬于這個世界,她要學會分辨輕重緩急。
如果可以的話,她其實想幹脆把花兒從知知爹娘手中要過來,也正好和知知做個伴。但是以她現在的處境,未來将如何都具有巨大的不确定性。帶着一個衛子潇就已經是極大的責任,再加個五歲小孩,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
衛嫣聽了幾句知知娘的內涵和嘲諷,一句話都沒回。最後還是知知聽不下去了,開口道:“娘,你別說了。”
知知娘橫了知知一眼,還要繼續,被知知爹一聲喊了回去:“行了,別丢人了。”
衛嫣仍舊一言不發,轉身和知知的爹娘分道而行,知知則跟在她身邊。
你無法跟一個與你出身不同、見識不同的人講精神層面的大道理,他們出生、長大、在世上活了幾十年,所形成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不是你一句兩句就能扭轉的。而如果你只是單純想要和人吵架出氣的話,何必呢--他們本身作為愚昧無知的人就已經很不幸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想想怎麽把陳員外的小夫人帶進宮去,這件事情放在以前,身為南境國公主的衛嫣當然是毫不費力。但是現在南境國皇宮已經不是說進就進的,衛嫣轉了轉眼珠,按理說,有了洛将軍的許可就沒問題了吧。
衛嫣還在打算一會兒去找洛将軍求個情,結果一回到柳宅正好碰到了洛朝。
“洛将軍。”衛嫣乖乖福了一福。
洛朝一拱手,随即意識到衛嫣是從柳宅外面剛回來,随口問道:“出去了?”
“對,知知的妹妹差點讓她爹娘賣了,我幫着攔下了。”衛嫣正好沒機會開口,這下不就順理成章了。還能在洛将軍心中塑造自己善良仁心、樂于助人的好形象。
Advertisement
誰知洛朝聽完之後,俊眉一凜:“你弟弟的事情都不擔心嗎,還有心思跑出去管別人的小孩。”
那話裏倒也不是責怪,但是衛嫣聽起來就怎麽也不覺得像是關心的樣子,不僅如此,甚至還帶着幾分風涼話的意思。
“擔心有什麽用,擔心又不能讓大梁皇帝收回成命。”衛嫣心中不屑,一時間居然忘了僞裝,直接說道,“難道我整日在房中以淚洗面,等到淚水流成了長江黃河,問題自己就能解決嗎?”
洛朝還是頭一次見衛嫣這樣講話,不禁有些愣怔,但是又被衛嫣言語中的挑釁語氣激了情緒,他跟着衛嫣胡說八道的話繼續說道:“你要是真能用眼淚哭出個長江黃河,那皇上也許真能給你個特別開恩。古有孟姜女,今有衛家女,千古美談。”
衛嫣說完才覺出不合适,意外于洛将軍居然也沒生氣,她吐了下舌尖,生硬改口道:“兒孫自有……不是,弟弟自有弟弟福,總之一天兩天之內我們也不會去宛城,日後的問題日後再說。”
此刻一位在自己姐姐屋中等了許久不見姐姐回來、于是出門看看情況的年幼靓仔經過,聽到了自己姐姐的話語之後愣在當場。
衛嫣看到衛子潇來了,正巧自己不知道怎麽把這件事情告訴他,于是沖他一揚頭,随意說道:“哦對了,等你到了宛城要去皇宮裏當小囚犯。”
“啊?姐姐?”靓仔嘴巴張得有橘子那麽大。
“姐姐不去,只有弟弟去。”衛嫣聲音好聽,但是此刻就像惡魔低語。
衛子潇一時間無法判別衛嫣的話是真還是假,若說是假,她為什麽要開這樣的玩笑;可若說是真,那她怎麽能用這種語氣告訴自己呢。
看着姐姐那副無所謂的面孔,衛子潇最終判定,這一定是假的。沒關系,不用慌,更不用哭。
而一旁的洛朝看到衛嫣這番操作,也愣了一瞬,随即搖搖頭,轉身要離開。
“诶洛将軍。”卻被衛嫣喊住。
洛朝回頭,便聽到衛嫣又用低軟柔和的聲音說道:“我有個忙想請洛将軍幫一下。”
他已經确定了,只有衛嫣有求于自己的時候,她才會做出這副姿态。但是偏偏,他還是開口問了:“什麽事?”
“七月十日宮中再辦星辰回廊盛會,我想回去看看,可以嗎?”衛嫣語氣真誠,眼神中甚至充滿了對盛會的向往。
“可以。”洛将軍想也不想回道。衛嫣畢竟是南境國公主,在她從小長大的地方舉辦的盛會她沒有道理不能參加。
“好的,我還要帶個人,謝謝。”衛嫣補充道。
洛朝以為她要帶的是衛子潇,又或者是她身邊這個叫知知的小丫頭,想了想并沒什麽不妥,于是也沒說什麽。
“好了,沒事我走了。”洛朝好像有點不耐煩,這樣的小事都要來請求許可,想做就做。
“好,送洛将軍。”衛嫣甜甜道。
洛朝真正轉身離開的時候眼角是帶着笑的,等他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時,又硬生生把笑意壓下去。自嘲一句,“沒出息。”
幾日後傍晚,衛嫣帶着陳員外的小夫人大搖大擺進了皇宮。本來小夫人非要和陳員外一起入宮,被衛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攔下了。在陳員外答應再給她買一副首飾之後,她總算答應自己和衛嫣進宮。
無論如何是能看到心心念念的星辰回廊了,身邊有沒有自家老爺她也并不是那麽在意。
此次盛會是原南境國禮部侍郎籌劃的,他本來就是幹這事的,自然辦的如往年一樣好。
來參與盛會的好像除了沒有了南境國皇帝皇後和一衆妃嫔,其他人并沒什麽兩樣。
此時還在夏天,但是皇宮內的夜晚還是有些許涼。衛嫣便戴着一個寬大的兜帽,既為了防着涼,也為了讓別人不要注意到她。
剛進了永昌宮,小夫人便被星辰回廊的遠景震懾中,在高高的看臺上遠瞰了很久。
看臺處與回廊中心相距百米之上,将回廊概況一覽無餘。幾十盞明燈在旁燃起,雖不比天上熒熒明月,但是也兀自生輝。
回廊迷宮內銀座四起,交相輝映,人來人往漫步其中,好像置身于星河之間。有人在回廊中迷了路,轉了好大一個圈才發現,原來自己和正确的道路只差了一牆之隔。
衛嫣主動提起帶小夫人走過回廊,但是被小夫人拒絕了,“我要自己走出來。”她眼中帶着光說道。
衛嫣樂得省事,便和她約定一個小時之後在看臺此處再見,囑咐她千萬別陷在回廊中出不來。
小夫人進去之後,衛嫣百無聊賴,下了看臺沿着回廊外圍瞎溜達。然後很快就溜達到了看臺對面一側的高臺下面,那裏有一個斜方臺階架起的三角空間--就像現代樓房的樓梯角。
她看了看旁邊沒有人在注意自己,悄悄走進去,搬開了一塊已經着了許多塵土的木板。果然,東西還在。
那是原來的衛嫣在這裏偷偷藏的果酒,她十三歲第一次嘗到這種東西,覺得新奇又好玩。但是父王母後都不允許她喝,于是她哄着騙着威脅着讓金萬兩給自己搞到了之後,便藏在這裏,高興了就過來取一小壇。
根據衛嫣現在的記憶,她這副身體沒醉過,所以她酒量大約還是可以的。
正當她偷偷摸摸地取出一罐之後,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聲:“這好像是公主殿下。”
吓了衛嫣一個機靈,她手中的酒壇一下子跳了起來,她連忙去接,然後酒壇被手碰到換了個方向再次起跳。衛嫣張牙舞爪挽救了半天,最後酒壇還是落了地。
好消息是,壇子沒碎;壞消息是,酒壇口處的酒塞掉了,酒溢出來灑了一地。
衛嫣幽怨凄慘的眼神中還帶着責怪,看向來人:“沈-先-生-”
沈成昀今日穿了一身純白長衫,大約因是夏天,手中握着一把玉骨折扇。他眉型鋒利斜入鬓角,卻讓人不覺得難以接近,因為他那雙眼睛好像對他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十分包容。長發束起,一絲不茍,一如他這個人。
衛嫣的臉半藏在兜帽腫,一雙黑色明亮的眼睛瞪着沈成昀,嘴中恨恨說道:“你吓到我了。”
“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沈成昀一點愧疚的意思都沒有,“公主殿下可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衛嫣不打算跟他掰扯,這個人是洛城的軍師,一定很擅長口舌交鋒。她從地上撿起酒壇,半揚着臉想看看裏面還剩了多少,卻被沈成昀上前一把接過。
沈成昀将酒壇靠近鼻尖,嘆了一聲說道:“果子酒,公主殿下居然偷偷飲酒。”
“你別得寸進尺,”衛嫣故意冷臉,把手伸到沈成昀面前,“還我。”
沈成昀把酒壇微微擡高,頗有一股和衛嫣逗趣的既視感。按照一般劇情,衛嫣這時會去搶沈成昀手中的酒壇,而沈成昀則會仗着身高優勢一點一點上擡,最後衛嫣費半天勁還是拿不到,沈成昀則在一旁露出一個得逞的笑。
但是衛嫣沒打算按照一般劇情走。她轉過身,又從木板下面拿出了一壇新的,看都沒看沈成昀一眼,大方說道:“那行,那壇送你了,你記得欠我一個人情。”
掉在地上灑剩下的小半壇果酒,換沈軍師一個人情,衛嫣覺得很劃算。
沈成昀懸在半空中的手一下愣住,他看了看酒壇,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另一邊,衛嫣已經打開了自己新的一壇,用力聞了聞,露出一個滿足的表情。這壇應該是春桃花的,果酒的香味中帶着幾分清冽。
衛嫣舉起酒壇,毫不在意沈成昀看着自己的眼神,直接對着酒壇飲了一口。像很多人喝完酒之後一樣,衛嫣輕輕“啊”了一聲回氣,然後舉了舉酒壇示意沈成昀也嘗一嘗。
鬼使神差的,沈成昀真的嘗了嘗。
看到沈成昀确實喝下去之後,衛嫣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開口說道:“啊呀,沈先生,你那壇剛剛掉到地上了呀,壇口不知道髒不髒,應該讓你找了杯子來飲的。”
話裏好像是關切,語氣裏全是陰陽怪氣。
沈成昀看了看酒壇口,又看她一眼,有些無語。真想說她一句幼稚,但是沈成昀忍住了。
他不在糾結于酒的事,換了話題說道:“我看到今日公主還帶了其他的人入宮,洛将軍可知道嗎?”
衛嫣愣了緊緊一瞬,然後立刻說道:“他知道啊,我跟他說了的。”
“你帶入宮的那人是什麽身份,他也知道嗎?”沈成昀繼續問道。
衛嫣抿了抿嘴唇,黑色的眼珠看向沈成昀,想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