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衛嫣看着沈成昀的眼睛,後者眼神清明,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是衛嫣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提起自己帶人入宮的事情。
“你想說什麽?”衛嫣警覺問道。
“帶來路不明的人入宮也就罷了,還敢讓她一個人亂跑,你真是半點戒心也無。”沈成昀語氣淡淡,但是言辭卻不怎麽客氣。
衛嫣聽出了一點異樣,陳員外的小夫人作為妾室,确實不算是太能上得了臺面的身份。但這卻算不得“來路不明”,看着沈成昀的臉色,衛嫣深入想了想,突然一個想法閃入腦海,她後脊好像被閃電擊中一般。
“我不知道……”衛嫣話音裏帶了點不知所措,不論這位小夫人的真是身份是什麽人,她确實都不知道。
她此刻甚至有些自責,實在是太過大意,本來自己走的就已經是如履薄冰,如果再出意外,她前路更是未蔔。
沈成昀本來只是想試探一下衛嫣,因為他也不确定那個實為右丞相府中歌女的“小夫人”,是不是衛嫣故意帶進來的。現在看來,衛嫣大抵是根本不知道此事。
又或者,她真的有着以假亂真的好演技。
後面的這個可能性只在沈成昀心頭閃了一瞬,看到衛嫣面上略帶慌張的神色,沈成昀放棄了繼續往下想。眼前的女子剛剛還因為喝到了喜歡的果酒而神采奕奕,眼中都是晶亮細碎的光。現在卻因為意識到自己可能做了錯事,嘴巴微微張着,小小的腦瓜好像在飛速思索着什麽。
沈成昀不自覺向前靠近了一步,聲音居然比平時柔和了些許,說道:“人已經收押,我們的人見她行蹤可疑,一早便跟在其身旁,并沒有讓她接觸到什麽人。”
這話的意思是,無論那人是什麽身份、所為何事而來,都并沒有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
衛嫣将這句話聽了進去,意識到這是沒什麽大事的意思。她忽的舒了一口氣,不知為何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下一刻,她轉過頭面對沈成昀,一雙大大的杏眼帶着怒意惡狠狠地看向他:“既然沒事那你就一口氣把話說完好不好,你這樣真的很吓人,我還以為我要被吊起來審問了!”
沈成昀本來被這小姑娘無措的眼神攫獲了一瞬間的心跳,此刻悠的回了神,他腦海中只浮現了一句不太恰當的比喻:記吃不記打。像一只在硬裝老虎的小貓。
“原來你很怕被吊起來審問麽?”沈成昀笑着重複了一遍衛嫣的噩夢,繼續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該做事穩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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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嫣理虧,而且她自覺自己沒有讓沈成昀無條件相信自己的資格--作為南境國的公主,她确實很有派人聯絡舊部、意圖東山再起的動機。
雖然現在的沈成昀沒有立刻讓人将自己綁起來肯定有他的道理,但是在衛嫣的立場上,這至少代表着一份寬容。
她摸摸鼻尖,心虛地看了沈成昀一眼,然後又喝了口酒掩飾自己的情緒。
兩人談話已經結束,沈成昀卻好像還沒有要走的意思。衛嫣看他定定看向自己的酒壇,愣了一瞬之後,心領神會。
她從木板下又拿出一小壇,然後單手遞給了沈成昀:“喏。”
沒有稱呼,沒有實詞言語,單愣愣一個“喏”。
放在以往,沈成昀不會接這樣沒有禮貌的東西。但是這次,看着衛嫣直直地伸着的、有些倔強的胳膊,他想,一直讓女子這樣舉着東西也非君子所為。于是他伸手接了過來。
卻沒有要打開喝一口的意思。
衛嫣遞出那壇酒的時候其實心裏是有些不舍的,這個小小的三角屋只放了不過十來壇酒,這一個眨眼就少了三壇。
然而看到沈成昀似乎不打算立馬嘗一嘗的時候,衛嫣又感覺到很不甘心--至少讓自己遠遠聞聞味道啊。
“你打開喝一口。”衛嫣也不繞彎子,直白說道。
沈成昀本來沒覺得手中的這壇酒有什麽貓膩,但是經過了剛才掉在地上的那一壇之後,再加上現在衛嫣的催促,一向多疑的他蹙了蹙眉,覺得衛嫣又在做什麽壞打算。
見沈成昀沒有動作,衛嫣又重複了一遍:“你打開喝一口。”
沈成昀聽了之後,好像順從了衛嫣的話。他左手托着酒壇,右手輕輕将壇子打開。一股淡淡的清香傳來,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酒味。
沈成昀把打開的酒壇放在衛嫣面前:“你先喝。”
雖然不知道衛嫣搞了什麽名堂,但是他料定衛嫣不會喝。
衛嫣猛的吸了一口果酒的清香,然後睜眼問道:“你确定?”
沈成昀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嗯。”
于是衛嫣一把接過了沈成昀手中的酒壇,先是湊到壇口認認真真聞了一下,然後嘀咕道:“這壇是雪松的,酒勁應該是最烈的。”
然後便幹幹脆脆喝了一大口。
衛嫣喝完之後舔舔嘴唇,仔細咂摸了一下味道,想着這麽好喝的東西,還是自己留着算了。
于是她擡眼看向沈成昀,讨好地問道:“這壇酒要不歸我吧,我改天再還你一壇。”
沈成昀在衛嫣仰頭喝酒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猜錯了。這壇酒已經被衛嫣喝過,他自然不會再喝,但是沈成昀還是伸出了手:“我的酒,還我。”
衛嫣撇了撇嘴,但凡她膽子再大再嚣張一些,一句“小氣鬼”大約就已經出口了。但是也許是剛剛被沈成昀吓了一跳還沒完全緩過來,她只好依依不舍将那壇雪松酒還給了沈成昀。
沈成昀接過酒壇,不打算再逗留。他聲音淡淡,說道:“時間不早了,公主殿下記得回去歇息。”
然後不等衛嫣回話,便轉身離開了。
衛嫣也不介意,她将自己的小小酒窖恢複了原狀,本來計劃中還有去和小夫人碰頭,現在看來也不需要了。
不過她還是打算去約定好的看臺處看一眼。
從側面臺階往看臺上走的時候,衛嫣的視線一直看向中心處的星辰回廊。
走着走着一回頭打算看路時,才發現自己差點一下撞進別人懷裏。她擡起頭,發現居然是洛将軍。
衛嫣本來身為女子個子就矮一些,此刻還比洛朝低了一個臺階,讓兩人差距顯得更大。
衛嫣往右錯開了一點,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然後低頭:“洛将軍。”
雖然語氣還是以往那個聽話的小姑娘,但是衛嫣心裏其實是有點小吐槽的。她确實是顧着看遠處的景色,沒有時時刻刻看着眼前,但是看洛将軍那神态自若的模樣,明明就是靜等着自己撞上去的--這不就是碰瓷嗎。
這樣想着,衛嫣又擡頭看了看眼前的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洛将軍臉色好像有點冷。
也許是戰局方面遇到了麻煩事,衛嫣今晚不打算在他面前找不自在,于是自覺轉身,打算就此離開。
“公主殿下。”洛朝突然開口。
“嗯?”衛嫣又折回來。
“公主殿下身上有股酒香,”洛朝說着好像還往前湊了湊,然後眼睛直直看着衛嫣,“不賞臉分享一下嗎?”
洛朝生着一雙和塵土黃沙格格不入的溫柔眼,這樣看過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幾分萬軍之将的氣質,更像個情真意切的郎君。衛嫣為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了一點不自在,然後立刻找回了思緒。
她下意識想否認,自己那本不富裕的小小酒窖不能再雪上加霜了:“沒有啊,洛将軍許是聞錯了。”
但是這話剛一出口,衛嫣就發現洛将軍臉上那本來不太明顯的冷意似乎加深了幾分,于是她又往回找補道:“洛将軍要是好雅興,改日我請将軍喝一壺。寧城有名家絕釀--春日柔。”
前一句是客套,後一句卻是真的。雖然現在的衛嫣沒有嘗過那春日柔的味道,但是據說算是南境國上下都喜歡的一種酒。南方的酒不似北方那樣甘冽,更多的是一種纏繞在舌尖的醇香。春日柔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柔和而香甜,像南方的四月好春光。
然而這南境國名酒卻也沒能拂去洛朝臉上的不悅,他歪了歪頭,不太高興的樣子,仍是不說話。
衛嫣看他這幅樣子,莫名想到了不給糖吃就不罷休的小孩子。最後她在心中長嘆一聲,知道自己今天必須再一次出血。她軟了聲音,認認真真看着洛朝說道:“好啦,跟我來吧。”
然後便轉身朝着自己的小小酒窖走去。
洛朝一開始一動不動,他早就看到了衛嫣和沈成昀在一起喝酒講話。他站的地方離得太遠,聽不清楚二人講話的具體內容,但是看到二人一人一句你來我往,手中的酒壇也交換着來去。
以他對沈成昀的了解,這人大約不會對一般的女子動半分凡心。可是眼前這個女子慣會的伎倆就是捕獲人心!
剛想到這裏,腦海中的女子似乎是感覺到身後的人沒有跟上。她轉過身來,半張臉藏在了兜帽下,只露出小小的一捧臉頰。衛嫣瞪着大眼睛,聲音刻意放大了些許:“洛将軍?”
洛朝拉回思緒,輕咳了一聲:“來了。”
最後,這一天以衛嫣痛失四小壇果酒告終,而她本人親口嘗到的其實只有她自己的一壇春桃花,還有讓沈成昀帶走的那一壇雪松中的一大口。
帶陳員外的小夫人入宮,卻意外得知她另有圖謀,這件事讓衛嫣不得不安穩了幾天。但也就安穩了緊緊幾天而已,沈成昀對她的看法其實沒錯,記吃不記打。
等過了這個勁兒,衛嫣又高高興興跑出去玩。她其實有點意外,自己身為南境國公主,居然真的沒有曾經的舊臣找自己議事。雖然她是女子,但至少算個大人,而且還帶着南境國太子,怎麽一個想要助她複國的人都沒有。
就連上次的那個小夫人,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公主身份,而是去找了別人。
大約是想什麽來什麽。這一日,衛嫣帶着衛子潇和知知在大街上閑逛,本來天色漸晚,她打算帶着倆孩子回去了。但是卻突然發現了一個帶着皮影戲家夥事的漢子從身旁走了過去。
不光衛嫣看到了,衛子潇也看到了。衛子潇只在宮中看過一次皮影戲,看了就很喜歡,一直和父王母後朝着鬧着要再看一次,這下眼神更是追着那漢子的背影一動不動。
衛嫣看到他這副模樣,笑了一下,說道:“那我們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