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事後,人群散開,大多數人只求看個熱鬧,也許過不了幾天,就會把這件事情忘掉。
最多不過是再成為一些人的飯後談資。
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席恩漢帶着周路仁回到飯桌上。
席恩漢不緊不慢地往鍋裏倒了一盤新的菜,“看見了嗎,這就是人和人的區別。”
周路仁眼巴巴地望着鍋裏上下滾動的菜,沾沾自喜道:“知道,好的人不偷東西,壞的人要偷東西。”
對面的席恩漢動作直接頓住,神情凝滞地望着對面的周路仁,似乎下一刻他就像一筷子給他敲過去。
但規矩和禮貌告訴他,還不能這麽做。
他盯了周路仁一眼:“小路,你啊你,總有一天要把我氣倒。”
不明所以的周路仁撓撓自己的後腦勺,滿臉疑惑,可态度卻又是那麽誠懇,模樣極為單純:“教授,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不是這樣的區別那還能是怎樣的區別?”
“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麽處理這件事?”
周路仁想了想,如實回答:“如果是我的話,很簡單啊,帶着小男孩去警察局,把他交給警察就好了。”
席恩漢用手指了指他,随後兩只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語重心長:“對你來說,這樣處理的确簡單,可是對于那個孩子,卻不僅僅是這麽簡單一回事兒了。”
他搖搖腦袋,模樣很單純,淺淺笑着,像只哈巴狗般單純,“教授,不懂。”
席恩漢開口解釋。
“正如你所看到的,這麽多人圍着這個孩子,指責他,說要把他送警察局。他瘦骨嶙峋,穿得也破破爛爛,任誰一看,都知道他活得很艱難,但圍觀的人是什麽反應?冷漠,指責。對于他來說,旁人如此的态度,是不是會對他的心靈造成損害?犯錯事小,所有人都會犯錯,這沒關系,但重要的是孩子心靈的塑造。沒有一個人站在他的角度考慮他的感受,那麽等他長大以後,你如何确保他的心靈沒有因此這次一件小事而變得扭曲?千萬不要小看一個細節對孩子心靈的塑造。”
Advertisement
“我明白了教授,你的意思是,冷漠比這世界上的一切言語和行動都要可怕,對嗎?”
席恩漢緩緩點頭,“還算你小子有點覺悟。”
只見周路仁有些愧疚地摸摸後脖,慚愧開口:“我好像知道教授為什麽對這個服務員不一樣了,教授看人的眼光果然很準。換做是我的話,我會像圍觀的人一樣,冷眼旁觀,根本不會采取什麽行動。我想,大多數人的反應都會是這樣。”
席恩漢笑了笑:“有的人啊,看起來熱情洋溢得很,但真正遇到問題的時候,躲得比誰都快。”他望向包間外邊,目光中帶着欣賞,“但也有一種人,看起來對誰都愛答不理,實際上他才有着一顆比誰都溫暖的心。”
周路仁也順着席恩漢的視線往外看,但是他什麽都沒看到,更不懂席恩漢看得這麽認真是為什麽。
被人群遮擋的一個角落裏,小男孩站在空調機旁邊,一動不敢動。
冷汗從他額頭析出,他只要一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便覺得內心久久無法平定,就像在做夢一樣,一件自己知道錯誤卻仍要冒險去做的事。
說實話,現在的他後悔了。
小男孩記得剛剛林燦和自己說過的話。
林燦讓他在這裏好好待着想想自己錯在哪裏,并且等着他下班,到時再和他好好談談。
分針轉了一圈又一圈,店裏的人逐漸離去,林燦和其他人員一起将店裏收拾幹淨,随後脫下工作服,走到角落裏的男孩面前。
小男孩見林燦來了,緩緩地擡起頭,注視他。
對于別人,小男孩有些厭惡,但是面對林燦,卻有些不一樣。
他很想驗證今天林燦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你家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我沒有家。”男孩低下頭,整個人沉悶悶的。
“那你平常都在哪裏睡?吃穿怎麽辦?”
男孩小聲嚷嘟:“都是一個大哥哥帶着我的。”
“大哥哥?”聽到這話,林燦有些疑惑,他蹲下來,“這個大哥哥在哪裏?讓你來偷別人的錢,不會也是他的主意吧?”
小男孩記得自己答應過那個人不能出賣他,但是面對林燦,小男孩早已熄滅的希望又重新燃起,“我、我可以帶你去找他,但是你會幫我實現一個心願嗎?”
林燦緩聲道:“當然可以。”
“那……你能不能幫我把爸爸媽媽用魔法變回來?”
林燦頓了下,繼續開口:“這個我可能做不到,但是我可以幫你找一個新的家,好不好?你一個小孩子整天在外流浪,算什麽樣子。”
男孩不解開口:“這是流浪嗎?”
“那不然呢。”
只見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可是大哥哥跟我說,這叫闖蕩天下。”
好一個闖蕩天下。
林燦差點沒暈過去。
……
夜裏,路燈成為漆□□路上唯一的光,林燦牽着小男孩往前走,這時,常元壹的消息來了。
他拿起手機,只見常元壹發來一句。
——阿燦哥哥,你在做什麽?
就在林燦還在思考如何回答時,被林燦牽着的小男孩踴躍發言:“哥哥,誰找你啊?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查崗來了?”
林燦若有所思地看了身旁的小不點一眼,“你個小家夥,知道的這麽多,誰教你的。”
小男孩得意洋洋,拿着手裏的糖葫蘆,耀武揚威道:“那當然,哥哥,我可是闖蕩天下的人,怎麽會不知道這些東西。”
“你還闖蕩江湖。”林燦在手機上打下一行字,發給常元壹。
——下班的路上,帶熊孩子。
收到這條短信的常元壹瞬間不淡定了,她倏忽從床上坐起,整個人都驚魂未定,滿臉寫着驚慌。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是她想的那樣,阿燦哥哥怎麽可能憑空多出來一個孩子?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随後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給林燦又發了一條消息。
——阿燦哥哥,什麽孩子?
去往前方目的地的這條路上,行人幾乎沒有,來往的車輛也很少,涼風習習,路旁的低矮建築昏暗不清,林燦牽着小男孩,問:“你和你的大哥哥平常都住這裏?看起來這裏并沒什麽人,更不像能住人的地方。”
小男孩懵懂地開口回答:“對啊,我們沒有錢,只能住這種荒僻的小角落。”
消息的提示音響起,林燦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随後給常元壹發出一條消息。
——店裏遇到的。
看到這條消息的常元壹這才松了一口氣。
小男孩帶着林燦走到一棟破舊的老樓前,他指着前方:“哥哥,就是這裏。”
掃視一眼,林燦彎下腰在他耳邊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什麽。
只見小男孩拿着糖葫蘆走到樓下,而林燦則退到遠處的一個角落,觀察着即将發生的一切。
男孩将最後一個糖葫蘆塞進嘴裏,沖着門口大聲喊道:“裴更齊哥哥!我回來了!”
話音一落,空氣再度陷入寂靜之中,半響都沒有回音,又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影緩緩走出來,他手裏拿着一根駐地的棍子,左顧右盼,盯着回來的小男孩:“怎麽樣?你得手了嗎?”
小男孩搖搖頭,滿臉純澈:“沒有。”
“沒有?”站在小男孩對面的人神情變得驚駭,“那你哪兒來的錢買糖葫蘆?不會是你想一個人私吞這筆錢吧!”
果然不出林燦所料,這個十二歲的男孩會做出偷別人東西的選擇,不過是因為受到了另一個人的挑唆和指使。
他從牆後邊緩緩走出來,停在小男孩旁邊,兩只手交疊在一起,看起來漫不經心,似有若無地打量着大門口處的男孩。
“你……你是誰?”
警惕的裴更齊連忙往後退,許是因為心虛的原因,他對每一個突然到訪此地的陌生人都感到害怕和不安。
林燦不經意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新澤小弟弟說的大哥哥啊,我還以為是個多大的人,沒想到——你也只是一個孩子。”
“你胡說!我才不是孩子!我已經滿十八歲了,現在的我是大人!”裴更齊用棍子撐在前方,仿佛随時提防着林燦的靠近。
他和小男孩一樣瘦,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舊,兩只眼睛就像毒蛇,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帶有敵意。
“十八歲又怎麽了,不也還是十多歲的孩子嗎。喂,我問你,為什麽要指使他去拿別人的東西,你不知道這是犯法的嗎?還是說你也想去派出所蹲一蹲?”
裴更齊在一片昏暗中注視着林燦的眼睛,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雙眼睛很特別,裏面仿佛裝着很多的情感和回憶,但盡管如此,裴更齊還是将林燦視作外來者。
他心思缜密,自然不會随随便便承認自己幹過這件事。
只見裴更齊一臉從容,“你在胡說什麽,我根本沒有做過你說的那些事,你少污蔑我。”
“還不打算承認。那要不要我帶你去警察面前說清楚?”
提到警察,裴更齊明顯有些慌張,但是他不到最後一刻依然不肯承認。
“你……你少拿警察來吓唬我。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那你覺得我更相信你說的話,還是他說的話?”林燦蹲下來,摸摸小男孩的頭,替他整理被風吹亂的碎發。
見狀,裴更齊憤怒地盯着裴更齊,眼裏充滿怒火:“你居然背叛我!把我們的事告訴別人!”
吳新澤記得林燦之前和自己所說的話,只見他拉長聲音,不緊不慢道:“裴更齊哥哥,今天我做錯了事情,但是林燦哥哥說了,只要我們知錯悔改,好好做人,絕不再犯,他就不把我們帶走。”
裴更齊憤怒地盯着小男孩和林燦:“他是誰,憑什麽信他?你難道忘了我們這些日子是怎麽過的嗎?我們差點死在這裏!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人可以拯救我們!”
林燦聽到裴更齊的這些話,神情有些惘然,他無法想象這兩個孩子過去究竟遭遇了些什麽。
只見林燦緩緩站起身來,“我幫你們,如果你願意相信我,就跟我走。”
“我才不相信你!”
裴更齊憤怒地跑了進去。
這是一棟貼着拆封條的破樓,但是由于拆房工程一直沒有進展,所以這裏被流浪在外的裴更齊和吳新澤當做暫時的居所。
他們都沒有家。
沒有吃的。
有時,兩個人實在餓得不行,只能上街到垃圾桶邊找別人不要的食物,而當天氣嚴寒的時候,往往是困難的階段。
一旦不慎感染風寒,他們只有很小的概率存活下去。
他們也想去治病,可是他們沒有錢。
小男孩拉了拉林燦的衣角,兩眼汪汪:“林燦哥哥,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林燦看了一眼昏暗的樓房,蹲下身來:“我先送你到福利機構去好不好?那裏有善良的人會幫助你,也許過不了多久,你就能找到一個新的家。”
将這些話認真地聽進去。
小男孩認真地注視着林燦:“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會幫我?”
“嗯。”林燦點點頭。
這一天,林燦将小男孩帶到家裏,讓他洗了一個熱水澡,又給他做了一頓熱飯。小男孩狼吞虎咽,只因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吃過飽飯。
幾天之後,小男孩同林燦揮手告別,和福利院的人離開之際,他突然跑回來,抱住林燦,那一刻,孩童的天真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林燦哥哥,這些日子謝謝你照顧我,你是個好人,以後我會好好長大,一定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然後,我再來看你,好不好?”
“當然好。”林燦耐心地回答他,“但是你也要說話算數哦,乖乖的,聽老師的話,能做到嗎?”
“能!”小男孩跑了回去,同林燦隔着一段距離,他揮揮手,這一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常元壹站在林燦身後,緩緩朝他走來,“阿燦哥哥,沒想到你哄小孩子居然這麽有一套,這才幾天的時間,他都快離不開你了。”
林燦将目光不舍地從小男孩身上收回,“怎麽,現在才發現,難道我以前哄你的時候你沒察覺?”
常元壹臉色一紅,支支吾吾道:“以前我也沒讓阿燦哥哥哄過多少次好吧,無非就是有時候很饞零食卻吃不到,才急得不開心。”
“是。但是小時候的你啊,确實挺難哄。”
林燦将手放在腦後,轉身慢步往回走。
常元壹連忙跟上去,“哪有!我很好哄的,不信……你再哄哄看!”
*
林燦沒有主動去找過廢棄老樓裏的另外一個孩子,但是他曾給他留過一張紙條,幾天後,他終究還是去找林燦了。
彼時,他正在店裏幹活,裴更齊站在後廚的門口,望着林燦:“你說的是真的嗎?”
林燦看了他一眼,随後停下手上的動作,走到他面前,“你既然來了這裏,就說明你相信我說的是真的。”
當天,林燦把裴更齊介紹給老板,看在林燦的份上,老板決定留下裴更齊,不過他也三番多次提醒裴更齊:“雖然我留下了你,但是咱們也有一個月的試用期好吧,這一個月你好好幹,只要做得好,我就不會虧待你。”
裴更齊點頭,最後,目光落在林燦的身上。
店裏的活很忙,接近傍晚的時候,他才找到機會問林燦。
這個問題在他心裏盤旋了很久。
“你為什麽要幫我?我們非親非故,什麽關系都沒有。”
林燦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緩緩答道:“你們都是沒有家的孩子,她也是,我幫你們,就像當初的我不想看到她那麽難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