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紅呀你可長點心吧
千紅呀你可長點心吧
燈突然亮了,露出兩排電腦,趴着的少年們睡在煙味和腳丫子味之間,昏昏沉沉,有人擡頭看一眼,見進門的是個女的。
“千裏,千裏,你姐來了,快跑!”
衣服堆裏突然騰空而起一個瘦削的身影,少年腳上長了翅膀一樣踩着橫躺豎卧的男孩子們跳到後門,被踩醒的人咕哝着翻了個身,少年留下一句:“對不起!”
人已經從後門跳出去,只剩敞開的後門吱呀吱呀地扇進冷風,吹散了滿網吧幾乎凝固的煙氣。
“真是家門不幸。”
門口叉腰站着個身披粉色塑料雨披的女孩,她年紀不大,胸脯不小,胸脯發育得太好,透出股盛世氣象的豐腴,雨披也遮掩不住這呼之欲出的曲線,網吧老板忍着沒把眼珠子瞥過去,但還是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原則多看了兩眼。
錢千紅恨鐵不成鋼,用眼神把屋子裏所有夥同她弟弟錢千裏逃學上網的少年們都淩遲一遍,再度鑽進雨裏,繞去網吧後門,千裏早就腳底抹油不知道溜到哪個狗窩去了。
大雨将本就灰蒙蒙一片的縣城塗得更沒有輪廓,模糊一片,千紅的粉色雨披漏了水,網吧附近只有一家音像店開着門,音響裏轟隆隆地放《兩只蝴蝶》。
“大哥我避一下雨就走啊!”她慢吞吞地脫雨披,音像店老板捧着電腦搓腳丫子,沒空搭理她,她偷看一眼屏幕,別開了眼。
城裏人真是開放。青天白日的就看那東西。
音像店門口有兩張馬紮,她頭發濕得像剛撈出的一把水草,不好意思進門,于是規規矩矩坐在門口。
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兩根大煙囪,筆直沖天,好像利劍直插雲霄。人們說那是縣城的工廠區,有各種各樣的工廠,負責制造全中國的玩具,襯衣,皮鞋底,手機配件,做衣服用的條絨布,牛仔褲……拉動縣城GDP增長,是縣城脫貧的主力。
後兩句是千紅在報紙上看見的,馬紮上搭了張報紙。她窮得叮當響,媽給的兩塊錢吃羊湯泡馍都摳下來攢進小金庫去。
這雨下得沒完沒了,而且沒找到千裏,千紅也不敢貿然回去領賞,只好坐在門口等,所幸音像店老板沒轟她走,音響裏的歌一首接一首換,換到第三首的時候,賣鹵味的蹬着三輪車來了,支開大傘出攤。
“這天氣還出攤?”音像店沒客人,老板和賣鹵味的打招呼。
“段老板快來了。”賣鹵味的一件件擺東西,臉上還帶着憨厚的笑,“她每天都來,我也不好偷懶。”
“她不是在那邊,嗯?”音像店努努嘴,和賣鹵味的交換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賣鹵味的還是憨憨地笑,擦幹淨刀,亮出玻璃櫃子上的招牌:平都好鹵味。
“誰是段老板?”千紅多嘴。
“啊,一個女的,天天照顧我生意。”賣鹵味的看見千紅,也還是憨憨的笑,好像也不會什麽別的表情,“我平時在那邊,但是那邊路不好,我就搬到這邊來了,段老板在那邊能看到。”
“你不是這片的工人哇?看着面生。”音像店老板和千紅搭話。
“咋,這片只許工人來了?”
“這片都是廠區,全是工人,誰在哪個廠做事,我清楚得很。”
“哦,連這兒也是啊。”
這廠區真是綿延千裏,也不知道錢千裏這個狗崽子到底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千紅對着雨幕望眼欲穿,音像店老板想和她搭話,她覺得這男人的眼神總釘在自己胸脯上,于是不想多搭理他,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搭理,懶懶散散應付幾句。
音響裏的歌已經切到了第九首,千紅腦子都快被轟成漿糊了。
聽聽,老板都放的些什麽歌。
兩只蝴蝶?老鼠愛大米?
我愛你,愛着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千紅現場作詞,他愛你,愛着你,就像蒼蠅愛吃屁。
百無聊賴地撐臉聽,等雨勢收小,千紅抖落抖落她的粉色雨披啓程。
音響裏切歌,陌生的旋律。
燈燈燈燈!
她突然被轟住了,站住聽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兒好聽又有點兒耳熟。
雨中一把黑傘像朵花一樣婀娜地過來了,傘檐兒一擡,露出一張白皙的妩媚的冷淡的銳利的……難以形容的一張漂亮臉蛋,妝很濃,看不清本來長什麽樣,嘴唇塗得豔紅,吐出一句輕柔的:“老樣子。”
“半斤豆幹一斤脫骨鴨掌,來了!”賣鹵味的憨厚終于裂開了,千紅覺得他是在獻殷勤,臉上的笑堆得都要溢出來了,兩只手忙碌起來,刀子咔咔一剁,豆幹切細,和鴨掌分別裝好。
音像店老板說:“段老板,今天什麽時候開張?”
“你爸來了我就開張。”
“我來行不行?”老板拍拍鼓鼓囊囊的□□,那女人斜着瞥了一眼,連沉浸在這突然的音樂中的千紅也感覺被眼神斬了一刀。
“別顯擺你的小雞雞。”段老板語出驚人,惹得千紅下意識打圓場:“啊……老板,這首歌真好聽,是《貓和老鼠》哇……”
“是命運。”女人連着她一起怼。
“啊?”千紅拽着皺巴的雨披下擺沒回過神,以為這位“段老板”要和她嗆聲,剛醞釀好詞句說說這位段老板是不是不識好人心,她可是來打圓場的,對方就補充了一句:
“不是貓和老鼠,是命運交響曲。”
燈燈燈燈!
原來女人是來糾正她的。
千紅感到自己是個沒文化的人,心虛不說話了,鑽進雨裏,段老板拎着鹵味,撐着晦氣的黑傘消失在對面的雨幕中。
她的粉紅雨披漏水嚴重,剛好是領口壞了,她撐開雙臂捏着那破口,看起來像母雞孵蛋,站在馬路中央。
賣鹵味的開始收攤,仿佛他來賣鹵味就是為了段老板一個人。
音像店老板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拿拖鞋狠狠碾掉了:“不就是個雞,高貴個屁。”
啊?那種生意?怪不得被叫段老板,她還以為是開店的女強人,合着只是做皮肉生意。
千紅不了解情況不敢吱聲,音箱裏的音樂落幕,下一首狂放地唱着:
傷不起真的傷不起!
她保持着母雞孵蛋的姿勢匆匆跑着,再晚了就沒有回村的大巴了。
找人把自己丢縣城了可還行,錢千紅不允許自己幹出這麽丢人的事情。她快步跑回汽車站,兩條褲腿濺滿了泥點子,看起來她就像去田裏插秧一回。
錢千裏的校服在汽車站一堆打工人中格外顯眼,千紅也不顧雨披漏不漏水,沖過去把錢千裏拽回來:“你還知道回家?跑什麽跑,我能吃了你了?”
“你別跟媽說我打游戲,求求你啦好姐姐。”錢千裏甜言蜜語幾句話哄得千紅點了頭。
好不容易把人拽上大巴,等車一開,錢千裏打開車窗翻出去,身形矯健得像個武林高手。
千紅趴在窗邊死瞪他,他在大雨中淋着雨嘻嘻哈哈地笑,沖他的身形豐腴絕對跳不出來的姐姐做鬼臉,賤得人神共憤。
此時千紅恨自己胸前沒少長二兩肉,好沖出去擒住那厮回家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