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爻厄
5-爻厄
白霖就近從樹梢折了一根細枝,對着半空開始比劃。
終究這千年壽數也不是白活的,依照陣法的排布與變化規律,她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然而迄今為止,月神望舒與日神羲和已經換了一輪班,她的陣法還沒解完,腦殼暈得嗡嗡作響,好像有無數飛鳥在頭頂振翅盤旋。
又過去半日,白霖終于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輕嘆一聲。
——爻厄君的陣法太過古老複雜,她始終不得其法,照這麽算下去,估計能算到她羽化的那天。
白霖只能嘗試別的法子破陣。
眼下雖不能一劍劈開此陣,但可以施展劍招小範圍破壞它的排布,再根據移動規律推算出接下去一二步的走法。如此一劍一走,循環往複,說不定能破局。
根據推演,至少下一步的走法是确定的。
她催動仙力,飛向巽卦方位落定。周身草木果然如她料,紛紛移動起來,變幻出新的陣型。
白霖于此道不精,新陣的解法只能依靠猜測,便随意試探了一步。結果周遭草木忽然暴動,聚成了一道道木牆,勢如千軍萬馬,筆直地向白霖沖來。
她見狀有異,迅速從樹上再折下一枝,以執劍的姿勢向前方劈去。
打架是白霖最擅長的事。這一招只帶了些微仙力,但足以劈裂來勢洶洶的木牆,令之瞬間坍塌。
然而,這些草木受到仙力的操控,很快複原之後,又再次移動,擺出陣型。
白霖用纖長指尖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有些為難地撇下唇角:“真想一劍都砍了。”
嘴上這麽說,她卻還是再次飛向另一個方位,繼續重複破陣與出招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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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第九十九次。
當她按照自己的演算結果飛向兌位時,卻忽然感受到一股來自腳下的風将輕輕她托起,把她帶去了完全相反的方位。
那風并非平地刮起,而是由一道道金色流光組成,帶着一陣淡淡的沉榆香氣。
爻厄君的陣法兇險詭谲,白霖生怕行差踏錯,剛想踏足離開這股風,恍惚間卻覺得風中仙氣似曾相識。
與此同時,腳腕間傳來一陣疼痛,仙枷的反噬之力已經開始起了作用。
下一刻,她的足尖已經落在了艮位上。
不好——
白霖心神緊繃,握緊了手中枝條,警惕地觀察四周,生怕出現任何變數。
然而什麽都沒發生。
準确地說,草木陣的确又動了起來,這次卻是為白霖打開了一條道路,彎彎曲曲的小徑一直延伸至武神淵的深處。
沒想到,這次居然是對的。
白霖撣眼一瞧,在陣法出口處赫然立着一個墨衣紅發的挺拔身影,視線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眸中倒映出一個風華獨絕的蔚衣仙子。
他微微合攏指尖,收回仙力,一頭紅發也逐漸恢複成原本的黑色。
……是殷孤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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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她逐漸朝自己走近,殷孤鳴的眼神迅速躲向一側,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尋劍。”白霖解釋道。
她問:“爻厄君的陣法,你會解?”
他答:“是。三界的陣法書簡,看多了便會了。”
白霖笑笑:“不愧是少君,多謝。”
“路過,順手而已。”殷孤鳴道。
他倆并肩而行,離得近些,便能聞到彼此身上的香氣。
二仙各自藏着心事,默默地沿着小徑走了許久,都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兒,殷孤鳴竟主動說話了。
“師尊已經閉關,他最後囑托我來向爻厄君借兵刃三千,以守衛冥界安寧。”
白霖有些意外:“帝君已經閉關了?那冥府現在由你主事嗎。”
殷孤鳴:“嗯。”
白霖擔心他獨自維系太過艱難,主動道:“帝君既将蓮華輪回鏡托付于我,冥界若有變亂,可随時找我出手。”
聽到她的話,殷孤鳴走路的步伐忽然頓住。
白霖不解,擡頭看他:“怎麽了……?”
殷孤鳴眉頭蹙起,方才稍顯緩和的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
那張俊俏的臉龐神情冷淡:“冥府之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白霖有些恹恹地:“……抱歉,是我多言。”
既然他不願她多管冥界的事,那白霖也不再過問,只做好自己便罷了。
聽她語氣沮喪,身旁的殷孤鳴偷偷看了她一眼,抿了抿薄唇,竟有幾分不易覺察的落寞。
明明是他自己主動把她推開的。
“那個……”白霖小心翼翼地問,“少君覺得,在冥府的日子可好?”
殷孤鳴長得高,她須得微微仰頭看他。
他忽然哼笑一聲,寒冰似的神情好像變了,笑意卻不達眼底。
“冥府自然好。倒是仙君你,聽說你抛卻了舊情故事,離開師門,如今瞧着倒是不怎麽好。”
白霖聽他意有所指,以為指的是裂海斷霞山和白屹:“過去的事便過去了,我不在意。”
“不在意……”殷孤鳴低聲重複着她的話,語氣忽然變得不再冷靜,“從前過往種種,你都不在意了,是嗎?”
猝不及防的诘問,裹挾着塵封的回憶向她襲來,令白霖不由一怔。
是了,裂海斷霞山是過往,虞淵也是過往。
她能與裂海斷霞山一刀兩斷,是因為兩不相欠;可在虞淵,她許給殷孤鳴的事沒有做到,始終是個心結。
她沒有辯駁,只道:“我是個将死的神仙了。愛恨是非,在意它做什麽呢。”
聞言,殷孤鳴挂着冰幕的表情終于被撕開一道裂隙,驚、怒、悲、哀,種種情緒在他的金色瞳眸中輪番綻放。
他似乎想反駁或解釋什麽,但還未來得及開口,周遭的環境就發生了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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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可沒興趣聽小情侶拌嘴。”來自遙遠地底的聲音向他們傳來。
與此同時,白霖和殷孤鳴腳下的小徑急速縮短,一道橫亘而過的千丈深淵迅速出現在他們面前。
就在深淵邊上,坐落着一方石桌和兩張石凳。
一頭四目雙翼的紅羽鳥獸唳叫着從深淵中騰翔而來,即将落地時化為了身着紅衣的白發女仙。
“吾名爻厄,在此守護武神淵。”她自報名號道。
于情于理,爻厄君都是前輩,白霖和殷孤鳴并不怠慢,行禮道:“見過爻厄君。”
她點點頭:“你們可是從冥界來的?吾與東岳說過,會借他三千神兵。”
殷孤鳴看了身邊的白霖一眼,見她不動作,便一步上前道:“晚輩是東岳帝君座下弟子,殷孤鳴。獨自來取神兵,有勞爻厄君。”
爻厄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哦?你們不是一路來的麽。”
說罷,她自己反應過來,笑道:“不對,這丫頭十幾日前便到了,一直解不開吾的陣法。最後一步是你這小子幫她走的。”
白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你叫殷孤鳴,是嗎?竟能破解大爻天陣,不愧是東岳的弟子,好悟性。三千神兵借你。”爻厄君拂袖一揮,千把兵刃便從那深淵之中應召而出,發出響天徹地的陣陣铮鳴,在半空中鋪排開來,就連天光都被遮去大半。
殷孤鳴行禮致謝,施法将三千神兵收入冥府武庫,一瞬間天光又開。
交接完畢,爻厄君轉頭看向白霖:“你叫什麽名字?”
“白霖,仙號霁明。”她說得言簡意赅。
“霁明、霁明……我聽說過你。你也是神君座下弟子,而且還是當年白屹最得意的弟子,如今只能施展如此孱弱的劍招,以至十餘日不能破陣——你怎麽了?”
爻厄君直言不諱,殷孤鳴覺得冒犯了白霖的痛處,站出來說道:“爻厄君,請慎言。”
紅衣仙人抱臂笑了:“她都沒生氣,你小子急什麽?擔心人家?”
殷孤鳴聞言一怔,偏過頭道:“我、我沒有。”
白霖不怒不忿,只平靜道:“我觸犯了天規,法力被封,不能自如施展劍招。”
“這就難怪了,”爻厄君了然地點點頭,“那你來此找吾,所為何事?告訴你,天帝的仙枷,什麽神兵也劈不開的。”
“我來不為解開仙枷,而是另有所求。”白霖道。
爻厄君來了興趣,微微偏頭看向她:“哦?”
“我将自己的本命劍丢入下界三百年,與之失去了感應。如今想要尋回,想請爻厄君開啓武神淵,以其靈氣為我指引方位。”
“噗,哈哈哈哈哈……”紅衣仙人聽完,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她捧腹笑了許久才停下,而後定睛端詳了白霖一會兒,像是在看什麽珍奇異獸。
“連吾這不涉外事的神仙都聽聞過你的聲名,若不出所料,日後戰神之位便是你的,可你如今竟成了罪仙,連自己的本命法器都丢了……哈哈哈哈哈,實在滑稽……”
她語氣一轉,神情嚴肅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
白霖做了千年的劍仙,一朝聲名盡毀,凡間不再供奉她的仙位,壽數也将日漸耗盡。
她自己心裏是清楚的。
爻厄君繼續道:“你這小丫頭,看似恬淡沉靜,內裏卻是個瘋的,吾喜歡。”
“不過,你未能全然破解大爻天陣,吾便不能答應你的請求,為你開啓武神淵——除非,你我再比一場。”
“比什麽?”白霖問。
爻厄君:“你師尊無事喜歡弈棋,不如讓我看看,他的棋路你學到了幾成?”
聽到“師尊”二字,白霖心念為之一動。
——她的師尊,是戰神白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