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尋劍

6-尋劍

白屹,白霖。

就像凡人同姓一樣,戰神給自己撿來的孩子取了相似的名字,要她永遠追趕自己,直至某天成為自己。

白霖曾為此付出千年修行,而過往之事記憶猶新。至少三百年前,她這是世上最了解她師尊的神仙。

因此白屹的棋路她自然知曉,大開大合、殺伐果決,不難模仿。

恍神間,爻厄君已将棋盤擺好,讓殷孤鳴替她們拋子決定執黑執白。

殷孤鳴随手一抛,宣布爻厄君執白。

後者用手指隔空點了點他,笑道:“吾懷疑你小子偏私。”

殷孤鳴将抛出去的棋子放回,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爻厄君,我同她……并不熟。”

“是嗎,”紅衣仙人輕笑一聲,也不知是否信了,轉而對白霖招手,“來坐。”

白霖依言坐下,從棋奁中取出一枚黑子,問:“以師尊的棋路對弈?”

爻厄君點了點頭。

“好。”白霖不問緣故,從容落下一子。

爻厄君跟下一子。

白霖又落一子……

照理說殷孤鳴公務已畢,可以先回冥府,但他沒有離開,而是默默站在一旁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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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仙君全神貫注地投身于棋局之中,有來有回地對弈,不聞身外山崩海嘯,不顧天上日升月落。

至半場時,棋局逐漸定盤,白子隐有合圍之勢,而黑子落入下風。

殷孤鳴看出端倪,并不出聲打擾她們,卻忍不住看向白霖。

她身上的氣場有些變了。

變得有幾分像白屹,有幾分像從前,如同玄鐵曝光一般顯露出揚厲鋒芒。

……模仿得這麽像,說明她還清楚地記得他,以及裂海斷霞山。

那是殷孤鳴最不喜歡的神仙和最不喜歡的地方。

雖然對弈局勢不利,但白霖的臉上沒有一絲不悅,反倒像是早有預料一般。

就在殷孤鳴将全幅注意力放在白霖身上時,對面的爻厄君卻突然将子一投,結束了這場對弈。

爻厄君說:“的确很像白屹的棋風。若上戰場,吾敵不過他;可若單論排兵布陣,他贏不了吾。”

殷孤鳴蹙眉:“前輩這是何意?既然知道霁明仙君贏不了,又為何要與她對弈。”

爻厄君撐起下巴:“因為爽啊。白屹那家夥忒沒意思,總以為戰神無敵,吾就想贏他一次。他本人不在,就由他徒弟代勞呗。”

爻厄君繼續說道:“萬年前,吾曾與白屹立下賭約,争奪戰神之位。可我所精通的陣法被他以仙力強行擊破。吾敗了,不得不依照約定,永世守衛武神淵。”

“……”白霖從石凳上起身,施禮道,“爻厄君棋藝精湛,八荒之內難逢敵手,受教了。”

紅衣仙人笑了:“好,好得很。只要把我哄開心了,自然會為你開啓武神淵。這一點,你比你師尊知趣得多。”

其實她們心裏都清楚,正是因為“不知趣”,戰神才成了戰神。

正如冷鐵無心。

“我去問劍。取一滴你的血來。”爻厄君對白霖道。

白霖用仙術劃破皮膚,取出一滴血後傷口便很快愈合。

“在這兒等着。”

話音落下,爻厄君擡起紅色衣袖,揚手一揮,重新化作妖獸形态,扇動翅膀飛入了深淵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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爻厄君開陣尋劍,白霖和殷孤鳴一并在上頭等待。

不知怎的,明明看上去沒什麽,白霖卻覺得殷孤鳴有些悶悶不樂。

她猶豫再三,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像從前對待一只大獅子那樣,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的發頂。

“謝謝你替我說話。”

忽然被觸碰腦袋,殷孤鳴猝不及防,身體一僵,卻沒有躲開。

對方掂起了腳,袅袅的殊沙華香氣在鼻間彌漫,幾乎攝去了他所有心魄。

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喜歡這縷殊沙華香氣,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歡。想将它打翻了融進骨血裏,揉碎了刻在脈搏上。

可縱使再見又能如何?冥府不是白霖的歸處,只是她漂泊時偶登的一艘客船。她要去趕海逐月,而他注定只能留在這艘船上,捧着月亮投在水中的倒影兀自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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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陣,爻厄君終于帶着尋靈的結果回來了。

她說,霁明劍回應靈陣的方位在南,只要一直往南走,就能感應到它的氣息。

白霖得知本命劍的下落,決定即刻啓程尋劍。

“多謝,前輩保重。”她與爻厄君道別。

離開武神淵之後,草木陣又恢複了初時的樣子,好似從未有訪客來過一般。

白霖最後回望這座寥落清冷的神兵之淵,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不知爻厄君是否也曾後悔于當年的賭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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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白霖沿着南方走了一陣,幾番欲言又止,終于忍不住了——

她回頭看向身後,殷孤鳴始終與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像個影子似的跟着。

“……少君殿下,你不回冥界嗎?如今帝君閉關,冥府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

“公務都已經處理完了,”殷孤鳴擡擡眼皮,“倒是仙君你,既與師尊有約,為何不留在冥界,反倒擅自跑出來?”

白霖:“我與蓮華輪回鏡已暫時結成契約,若有異動,立刻就能感知得到。”

她又道:“少君還是回去吧,一直跟着我這個九重天罪仙有什麽意思。”

殷孤鳴的腳步加快了些,上前與她并肩:“仙君既說自己是戴罪之身,我若不跟着,萬一仙君以尋劍為由私逃呢。”

聞言,白霖嘆了口氣,停下腳步。

她當着殷孤鳴的面提起衣擺,露出了右腳腕。

殷孤鳴起先不解其意,別過臉去,耳根漸漸變紅:“仙君你這是做什麽!實在不妥。”

“你看看我的腳踝,自然就明白了。”

順着她的話,殷孤鳴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下移,臉色卻驀地變了。

只見一道散發着金色光芒的仙枷嚴絲合縫地貼着白霖的腳腕,鎖鏈周圍的白皙皮膚,已經因為多次反噬而絲絲泛紅,猙獰如血咒。

“這是天帝親自下的禁制。每次動用法力,我都會遭受仙枷反噬。只要有這個東西在,就算逃到大荒深處也無用。”

“你……”殷孤鳴的語氣忽然沒那麽冷硬了。

他嗫喏半晌,忍不住問:“會疼嗎。”

白霖輕輕勾起唇角,調侃道:“疼,少君替我吹吹?”

她原本只是玩笑,沒想到殷孤鳴真的忽然俯下身,單膝跪地。

他伸出一只手,想扶住白霖的後腳跟。

白霖條件反射似的向後一躲,卻被他捏住了腳踝:“疼就別動。”

她立刻不敢動了。

只見殷孤鳴取下手腕上那串烏木念珠,手執珠串貼近白霖。

十八顆珠子內紛紛逸出暗金色流光,流向她腳腕之間,使仙枷的金色光芒變得柔和許多。

白霖覺得疼痛緩解了許多,不由開口問他:“這是什麽?”

殷孤鳴收回法器,起身答道:“師尊去西天梵境為我求的法器,用來醫治……”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住。

白霖認得他嗎?百年前他不過一只斷了腿的妖獸,如今他已化作人形,被她一口一個“少君”地叫着,哪裏有故人重逢的樣子。

她可能根本都不記得自己了。

殷孤鳴收斂神色道:“總之,這珠串中的願力,可以抵消一部分仙枷的懲力。”

白霖還未來得及道謝,就被殷孤鳴打斷:“我幫了你,所以接下來不能趕我走。”

“……交換條件?”白霖不在意地輕笑一聲,“行,不趕你走。”

此番向南,她并非是在漫無目的地趕路。

作為本命法器,霁明劍與她神識相連,随着距離愈來愈近,它的所在也愈發清晰。

追随這縷感應,她猜測霁明劍或許藏在某座廟宇中。

然而一路行至南川,想找到這座廟并不容易。

南川雖屬下界凡間,卻不由人族統轄,而是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妖族領地。其中較為繁盛的蛇妖一族,信奉巫蠱之術,自稱為女娲後人,為女娲建造了不少廟宇。

這些廟宇大多隐蔽,且有巫術加持,外人不易進入,即使仙君亦不可。

仙巫有別,為避免麻煩,白霖和殷孤鳴決定隐藏自身仙氣,喬裝進入蛇妖一族領地,伺機打探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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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仙接近部族領地之時,正值天色将晚,暮野四垂。

白霖拽了拽殷孤鳴的衣袖,後者微微俯首看她:“怎麽?”

“你看那兒。”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殷孤鳴看到一團明亮篝火,在成堆的木柴上熊熊燃燒。有一名妖族巫師,正繞着那團篝火不停旋轉,依循一定的節奏舞動着,口中吟出含混不清的咒語。

在篝火的外圈,圍坐着數排妖族,其中甚至還有人族,看外形則多是青年。他們随着篝火旁的身影一同吟唱搖晃,沉浸其中。

遠遠看上去,好像是在進行什麽慶典,又或者舉行什麽儀式。

白霖又拽了拽殷孤鳴的衣袖:“聽說少君也是妖族出身,可曾見過這種陣仗?”

殷孤鳴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并非南川妖獸,不懂這些。”

“哦,”白霖松開他的衣袖,加快步子走向篝火堆,“那我們混進去看看。”

袖間的力道驟然消失,殷孤鳴的指尖撫上她觸碰過的那片衣料,感受到一點餘溫。

見白霖已經走出去老遠,他才緩緩擡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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