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地獄
地獄
接下來林詩情才知道什麽是煉獄般的生活。
現在每個值是一主兩副一個學員,包括林詩情在內的四個新員工剛好每個人一值。
林詩情所在的值,主調是比她早入職五年的李玮源,副調是早她三年入職的宋質和早她一年入職的胡宇輝。
李玮源不愛說話,但是做事極為細致,宋質做事追究效率,胡宇輝就随和了很多,沒事的時候會給林詩情講一下上班要做什麽。
從白班接班開始四個電話就輪流響,所有人都在不停的接打電話,寫記錄,下令,填各種報表。
中午吃飯的時候也是大家輪流吃,吃完飯還來不及喝一口水,電話又響個不停。
等到下午下班後,林詩情嗓子冒煙,整個人都要累癱了。
周闖這個時候開始布置一些值外的事,績效、創新、工會及各種雜務,編寫規程規範、反事故演習方案、下令步驟。
還有開會,班會、安全會、部門會、相關部門會、上級部門會、創新會、績效會。
林詩情想,怎麽會有那麽多會要開,開會真的那麽必要嗎?
白班的下班時間基本在十點以後了,第二天上午不是開會就是培訓,或者參加考試,下午同樣。
等到晚上六點,又要開始上夜班。
依舊是接打電話,一般等到九十點才能抽空吃晚飯,依舊是輪流來。
十一點之後稍微閑一點,主調帶着一個副調繼續下令、開票,另一個副調帶着林詩情開始做第二天開會的PPT,報每天的十幾張報表。
在晚上沒有安排操作的情況下得忙碌到兩三點,可以去休息,早晨六點半起床進行第二天的操作,但是不能錯過任何一個電話。
如果有操作,那一整夜都不能睡。
林詩情已經養成了應激反應,一聽到電話鈴聲就是:喂,你好,動調林詩情,請講。
第二天早晨的那段時間更是堪稱打仗,等到八點下班經常都忙不完,交接班後再處理一些後續工作。
八點半一般才有時間去吃早飯,早飯是食堂人送來的,早已涼透。
九點之後,常規操作就是開會,一開就到了中午十一點多,這個時候一般去食堂吃個午飯。
吃完飯,還需要回到班裏,下午不是開會就是寫材料,或者報各種報表,忙碌完最早也到七八點。
如果前一晚未睡,這個時候的林詩情就會頭疼欲裂,還得抱着自己沒有加班的僥幸心理偷偷跑回宿舍。
可能是生物鐘徹底亂了,也可能是頭疼、背疼,林詩情往往還會失眠到淩晨兩點。
早晨八九點,不出意外周闖的電話又會打來。有時候是突然開會,有時候是突然要個資料,有時候是要去班裏迎檢。
就這樣在班裏再待一整天,晚上九點以後回去。
第二天,又開始新一輪的倒班。
就這樣,林詩情沒有了自己的時間,沒有時間和朋友吃飯,沒有時間回家,即使她的家是在林蔭市下的昔陽縣。
就連和室友汪聞言打照面的時間都很少,她回宿舍的時候汪聞言已經睡了,汪聞言走的時候她還沒醒,白天兩個人又要各自上班或者加班。
除夕夜恰巧不是林詩情上班,但是她是大年初一的白班。
林詩情糾結大年三十要不要回家,母親卻也值夜班,父親想了想,說三十接她回家,初一早晨再送她過來。
大年夜,領導來慰問,林詩情迎檢,等到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因為過年堵車,父親提前兩個小時到了單位門口的停車場等她下班。
等到坐上車的時候,林詩情故作輕松道:“老爸,有這麽一個為人民服務的女兒很自豪吧。”
林亘早已習慣女兒的懂事。
林詩情的媽媽也在央企工作,一輩子忙忙碌碌,沒有時間管女兒,倒是他這個開眼鏡店的閑一些。
林詩情小的時候,他在招待客人,林詩情總是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裏寫作業。
每次去開家長會,林亘總是代表家長發言。
林詩情工作後,明明離家裏那麽近,卻很少回家。他知道她工作忙,她不願意說出來讓他們擔心,他便裝作不知道。
林亘伸出手摸摸女兒的頭,“那可不是,我上輩子大概是拯救了銀河系,才娶了那麽讓我自豪的老婆,生了個讓我可以到處炫耀的女兒。”
“哈,爸,你可真會捧我。”
到了家裏,父女倆吃了餃子。坐着看了一會兒電視,林詩情表示累了,便回房間睡覺了。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林詩情很難受,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心裏不停問自己圖啥。
上學的時候總聽說上班很累,很失望,林詩情那個時候想能累到什麽程度,失望到什麽程度。
事實證明,上班的恐懼是一般人無法預估的。
哭累了之後,林詩情不知不覺睡着了,連零點的鞭炮聲都沒聽見。
早晨六點洗漱,六點半和父親出門,不到七點半到了單位,父親又開車回家,準備給下夜班的母親做早飯。
新年一過,日子過的更快了。
二月份相對輕松一些,三月份什麽工作都開始了,林詩情常常在單位一待就是三天。
就這麽不知不覺到了六月份,那是一個周日,淩雲鶴下夜班,鬼鬼祟祟地表示要和林詩情說件事。
淩雲鶴對林詩情有好感,她能感覺到。
比如說大年初一的白班,淩雲鶴主動找她可以和她換班,讓她在家能過初一,她拒絕了。
比如說在兩個人偶爾能碰到的休息時間,淩雲鶴會約她一起吃飯,她拒絕了。
比如說好幾次周闖喊她來加班迎檢,淩雲鶴說他也可以迎檢,後來他幫她分擔了一半的迎檢工作。
首先是淩雲鶴真的喜歡她嗎?還是只是喜歡像他女神的她。
其次是她喜歡他嗎?她不知道。
在這樣的生活下,林詩情沒有精力去考慮自己的事情。
她和淩雲鶴幾乎是天天見面,每個人忙着各自的事情,身心疲憊地一起去食堂吃飯,這種環境下是習慣還是喜歡?
對于這次淩雲鶴的相約,林詩情答應了。
有忐忑,有期待,有糾結。
可能由于學的快一些,雖然還沒有考副調,林詩情已經能承擔大部分副調的工作。
等到忙完手頭的活,已經十一點多,林詩情去了辦公區找在加班的淩雲鶴。
林詩情走進來直接坐在淩雲鶴旁邊的椅子上,淩雲鶴去關了辦公區的門。
淩雲鶴坐在林詩情旁邊,手指敲了敲辦公桌。
林詩情的心也跟着他的節奏一動一動的,仿佛對方敲的是她的心。
終于,淩雲鶴開口了:“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糾結要不要跟你說。”
林詩情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一眨的,右手握緊,大拇指不自覺在食指關節上摩擦。
“說吧。”林詩情的聲音有些沙啞。
淩雲鶴轉過椅子,來回點了幾下電腦,示意林詩情看。
看到照片那一刻,林詩情的心跳節奏終于慢了,原來是這件事啊。
随着翻看照片,林詩情的心又落到了谷底。
淩雲鶴轉頭看向林詩情,心情複雜,他糾結了快一個月時間,要不要告訴林詩情這件事,就怕她這樣。
淩雲鶴不自覺擡起手,摸了一下林詩情的頭發,林詩情倏地擡頭望向他。
“抱歉。”淩雲鶴說。
林詩情沒說話,她低頭思考了一下,終于說出了一句話:“原來,先移情別戀的是我女神啊。”
這些照片大概是岑今去研判組之後拍的照片。
有幾張是春節聯歡會吧,林詩情坐在左邊的第一排,和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說說笑笑,雒淮揚坐在副主任的位置看着她。
有幾張是那個高高帥帥的男生把贏了的獎品送給了岑今,岑今笑着感謝。
有幾張大約是在聚餐,岑今旁邊坐着的不再是雒淮揚,順着雒淮揚的目光看過去還是岑今,岑今的目光不是看着攝像頭就是相反方向。
這就是淩雲鶴糾結的原因,他答應繼續找兩人的照片的,這些照片是他一個月前幫工會的姐姐幹活找到的照片,但是他卻不敢給林詩情看。
淩雲鶴能感覺到,林詩情現在心情很不好,他想幫她轉變一下,但是這個結果就像他預料到的一樣,轉變的更糟了。
“早知道不給你看了。”淩雲鶴嘟囔着說。
“唉。”林詩情長嘆一口氣,“該結束了吧,咱們倆以後不要那麽執着了。”
淩雲鶴搖頭:“不要,我還是會繼續追随他們的。”
這半年來,林詩情只要閑下來就會翻翻兩個人的照片,就像是追連續劇一般,腦補着這兩個人還會在一起,會給她撒糖。
但是現在的事實擺在面前,岑今先喜歡的雒淮揚,雒淮揚反應過來後兩個人黏糊了一段時間。
後來,林詩情有了喜歡的人。雒淮揚慢慢心冷,娶了別人。
現在也就是岑今不知道什麽原因,和那個男生沒在一起,雒淮揚也離婚了,兩人成了避嫌的關系。
林詩情的心情因為這個雪上加霜,甚至連淩雲鶴也不搭理了。
讓林詩情更難受的事又發生了,部門新來了一位副主任。
這位副主任年齡只有33歲,為了繼續往上爬,最擅長的就是壓榨年輕人。
因為動調班年輕人多,因為動調班年輕人聽話,他為了讓領導能看到自己的政績,瘋狂地搞創新活動。
每天拉着下了班的年輕人開會,不停地給他們安排各種工作,他說的話更讓人失望。
“你們下了夜班就寫創新報告啊,要不然幹嘛?回家睡大覺嗎?”
怎麽,一晚上操作,下了夜班還不能睡覺了?
“你們在辦公室上班已經夠輕松了,你看看別人還要去現場,多辛苦。”
那你怎麽不去問問,還有誰全年沒有節假日?
“你們這點活都幹不好,還都是博士、碩士呢,你們學校就是這麽教育你們的?”
你們學校就那麽厲害?厲害到教出你這樣侮辱別人學校的人?
“你們年輕的時候不好好努力,老了就等着後悔吧。”
我的人生怎麽樣我來負責,倒也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來指手畫腳。
……
六月底,同一批來的博士打了辭職報告。
主任和他談了好久來挽留他,無果。
問起他辭職原因,他只說是父母老了,準備回老家任教。
博士找了老家的一所二本大學當老師,辭職後休息兩個多月,九月就任職。
他給林詩情他們剩下的三個人說了原因:“就這樣忙到沒有自己的生活,還要被人格侮辱,有什麽意思。”
這個時候的林詩情無比後悔沒有讀到博士,要不然她也會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