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捂熱

捂熱

蘭言詩靠着普賢菩薩雕像的佛腳,靜靜地聽完了他的故事。

原來他對自己的執念,在欲花湖畔就已經種下。

程釋的眼眸靜靜地看着自己,好像這世界之大,他眼裏只有她一樣。

她不想如此。

“你會不會認錯人了?”

聽完她的回答,他倏地站起身子,跛着腳朝她走來,他被她不想認賬的态度氣到,蹲下身子,單手捏住她的雙頰,“我那日,原本打算去死,是你招惹我的,讓我覺得這世上還存在着值得留戀的可愛之事,你怎麽能忘記。”

她記得的,以為是個荒誕的夢……她若知那人是他,日後會給自己帶來那樣多苦難,她才不會靠近他。

“我都不記得了,那時我喝醉了……年少無知,你不要放在心上,可以嗎?”她被他捏着臉,話說得模糊。

“來不及了,蘭言詩。”他以為講完以後,她會有所動容,可她居然想翻臉不認人……怎麽可以,他不允許。

“今生注定我為你而來。”

蘭言詩嘆了口氣,不想與他談這事,開口問:“你的腳怎麽了?”

她注意到了他方才走路時的奇怪動作,跟前世他殘疾後,走路的姿勢一模一樣。

他看見她目光中的擔憂不假,暫且饒了她,在她身旁坐下,神情疲憊地說:“我腿痛。”

“你不是感覺不到疼嗎?”

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那他的話堵他。

“以前感覺不到,現在能感覺到了。”

他目光灼灼逼人,上身不着一物,肌肉線條流暢,比起他的臉,充滿了攻擊性,和他的手背一樣,上頭遍布了傷口,比手背長好幾倍的刀傷,還有各種劍插入的肩上,他說的食人鲳撕咬的傷口,她瞧見了一些地方的顏色與其他的肉不大一樣,像是後來長的,她不敢确定……

她從未好好了解過他,不知道他的過去,更加沒見過他脫去衣衫後,身上可怖的疤痕。

他說罷,便往前輕輕一倒,栽倒在了她身上,像是睡着了般。

蘭言詩無奈。

她想,是不是那時候,她在欲花湖誤食了他的肉,所以才欠了他的債,讓他追着自己,兩世還不夠。

她将自己身上,他的衣衫拿在手中,為他穿好,他的身子冰涼涼的,若不是她感受到了他微弱的呼吸,還以為他已經凍死了。

她把他移到一旁,正準備去外頭撿些幹柴,忽然發現,他左腿下方的的血漬,她愣住,上前查看,他的白色亵褲上的血漬,有烏紅色的,有鮮紅色,掀開了他的褲腿,她看見了他小腿骨前側的位置綁着一塊紗布,那紗布上全是他的血,她手指顫抖地揭開了那塊已經止不住血的布,看見了他被生生剖開的皮肉,那傷口處原本被線縫着,此刻卻被扯得稀爛……

前世,她看見他的傷口,覺得惡心欲嘔,但如今,她心中只有說不出的難過……

不止如此,因為他将自己的衣衫都給了她,這腿被凍得發紫,僵硬無比。

方才聽他說前塵往事,她的觸動不大,但看見他的腿,她忽然變得雙眼通紅,不,不可以……她重生而來,就是希望改變前世的一切悲劇。

或許她恨他,但不想讓他因為自己再變成一個殘疾!

蘭言詩摸到了他腰間的袖刀,握在手中,是她第一次用刀,割開了自己衣袍的一角,這用幹淨的那面為他抱紮好。

她不知他是何時受的傷,但這傷是新的,或許他在綠雲巷子救自己時,已經受傷了……

但他怎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帶着她從山壁上一路跳下來,一言不發,也不喊疼。

她将他的傷口包紮好,用手心将他凍得發紫的小腿搓熱,捂熱,又脫掉了自己的衣袍,給他披上……她的蘇梅色長袍穿在他身上,毫無違和感,他生得是那樣好看,此時暈了過去,蒼白的面容讓人忍不住生出憐惜之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她記得他為自己擋箭時的決然的眼神,但他要的,她給不了……

她心裏有人。

程釋,程釋,你一定要安然無恙地走出這洞窟。

讓我們,互不虧欠。

即便他已經昏迷,蘭言詩仍然走了洞窟昏暗的角落,将自己的棉褲脫下了一條,給他套在小腿和腳上,讓他的腿回暖。

洞窟裏能燒的幹柴已經不多,她得出去找些能燒的幹柴。

她很怕冷,也怕餓,沒吃飽便覺得頭暈目眩,但她咬牙出了洞窟,往外頭的亂林裏走去,她記得她第一次扔下他就走時,一路上看見過很多枯枝……還要再找些吃的,如今他的腿受傷了,不能行動,也不知道父母親何時能找到她……這冰天雪地,有什麽能吃的呢?

她想……緊緊環着雙臂,瑟縮着脖子,擡頭看了不遠處的思茅松上挂着松果……

且不提前塵往事,一團亂麻,今生他在綠雲巷子裏救了她一命。

這次,輪到她為他尋找一絲生機……

一日前,蘭坯與沈瑤趕到綠雲巷,看見了滿地屍體,沈瑤下馬時感覺雙腳無力,差點跌倒。

蘭坯心情陰沉,他不敢猜想,壓抑着即将崩潰的情緒,扶着她,安慰道:“娉娉……不一定在此地……莫慌……”

兩人十指相扣,一路往裏走,這路上的屍體大都是一劍封喉,不留生還的餘地,這些死人,應該是埋伏在此地,等着伏殺他們女兒的……那又是誰,殺了這些人?

盡管情況不容樂觀,他們心中還是保留着一絲希望。

入了那院子,滿地殘屍,他們找遍了每一具屍體,幸好……沒看見他們挂記的人。

這時門外傳來了馬蹄聲,原來是蘭拷帶着蘭亭昭追來了,随他們一起的,還有蜜心。

沈瑤連忙上前,抓住蜜心的手臂,問她:“她人在何處?!”

蜜心沒見過死人,慘白着小臉對沈瑤說:“小…小姐讓我回馬車上替她拿披風,她要自己進去取冊子……等我跑到馬車時,有人拿着刀要殺我……阿釋他殺了那人救下了我……”

“然後呢?娉娉呢?”

蜜心聲音哽咽,緊張到結巴,“然後阿釋讓車夫帶着我回去找您和大人報信,他沖進去救小姐……”

“阿釋?”沈瑤想起來了,“是程家的那個家奴?”

“什麽程家的家奴?”蘭坯并不知道母女二人當街把人給強要回來之事。

這時,忽然有個侍衛從屋檐上跳了下來,跪在沈瑤的面前對她道:“主子,查清楚了,有個男子帶着小小姐一路朝普渡寺的方向跑去了,在斷壁處的摩崖石刻失去了蹤跡,追殺他們的人的人……我們已經肅清幹淨,現在正在全力搜索小小姐下落。”

“嗯。”沈瑤對自己暗衛的能力非常信任,“調動所有人馬,全力搜救。”

“阿瑤,我跟你一起。”蘭坯知道她不會坐以待斃,呆在府中,等着暗衛搜尋。

“嗯。”沈瑤點頭,随後對蘭拷道:“你帶着妙邈回府等着。”

天空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除了漫天飛雪,這世界沒有一處白。

“母親,我也要去找妹妹。”

“你……”

“母親,是我的錯,我沒看好妹妹,才讓她遇到危險,我必須要去。”

“好吧,我會讓暗衛暗中看着你。”

她的兒子,跟夫君一樣,不通武功,她并不想讓他們涉入其中。

“蜜心,你帶二小姐……”

“母親,我也要去找姐姐!”蘭亭昭斬釘截鐵地說。

“妙邈,夜裏很冷的。”蘭坯勸她放棄。

“我也是蘭家人,請讓我也出一份力吧,爹爹。”

最終一家人一起往普渡寺去了。

沈瑤恍惚中,想起明幽大師的字,讓那程家的小子,住在娉娉院子一年,可化解災難……他分明是程家的人,為何要救她的女兒,她不懂……

沈瑤擡頭望了眼漫天的飛雪,暗嘆一聲,無論他出于何種目的,她希望娉娉平安。

入了普渡寺後山,沈瑤與蘭坯直接往斷崖處去尋人,而蘭拷帶着蘭亭昭去了後山,後山多為雜樹,坡陡不易行走,蘭拷舉着火把,在前頭開路,蘭亭昭則跟在他後面。

蘭拷并不知道蘭言詩去綠雲巷的目的,但他猜測是因為父親的緣故,遭人報複,若他傍晚回家時,妹妹說想要吃蜜餞,為何他不去幫她買,為何要讓她獨自前往,在路上遇到伏擊,他後悔的腸子都青了,這麽冷的天,妹妹是那麽怕冷,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有沒有受傷,這麽冷的夜要如何度過?

他心急如焚,一路上的亂枝叢生,他急躁地撥開它們,有的劃了他的臉,也顧不上了……

“哥哥,你別急,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的。”蘭亭昭在綠雲巷看到那麽屍體,也被吓了一跳,她沒見過死人,腦海裏都是那些人死不瞑目的樣子。

“妙邈,這風雪越來越大了,你回去等着吧。”

“不要!”蘭亭昭立刻回絕,“我要陪着你。”

“娉婷——”蘭拷邊走邊喊,寒風灌進了他的嗓子眼,他一陣劇烈咳嗽,咳完了又繼續喊妹妹的名字。

蘭亭昭勸阻不了他,于是陪着他一起喊。

她的心思并不在蘭言詩身上,她想着在書院時,程迦對她說的話,仍然覺得心有餘悸。

“哥哥,你覺得寧青玉如何?”

蘭拷疑惑地看着她,“為何有此問?”

“我在書院裏聽到有人說,你将來會娶她……”

“荒謬。”蘭拷否決,“我和青玉是同窗,我對她是純粹的欣賞,我欣賞她的抱負,沒有非分之想。”

蘭亭昭聽到他這麽說,心裏忽然後悔,自己做事太絕,給人拿了把柄。

“妙邈?”蘭拷将心裏的疑惑說出來,“從書院下來,你就心不在焉的,發生什麽了?”

蘭亭昭搖了搖頭,“沒什麽,我們快去找姐姐吧。”

明天不更,要修文、整理伏筆、修改下細綱,周日複更,祝大家聖誕快樂鴨!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1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