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初
最初
後半夜,溫茉被雷聲吵醒。
整個縮在被窩裏,憋出了滿頭大汗。
等到雷聲漸弱,她悄悄探出腦袋喘氣,恰好窗外閃電劃過,驀地照亮了大半個卧室。
怯生生的眸子陡然開裂,淩亂的小腦袋咻地一下躲了回去。
困意全消,溫茉睜眼到天明。
早上六點剛過,丁奶奶敲門,“茉茉,奶奶回去了。”
失眠的滋味太難受了。
打不起精神。
渾身無力。
溫茉拖着疲憊的身體送丁奶奶回了家,上樓時,呵欠連連,步伐慢得跟蝸牛有一拼。
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溫茉連半瞬的餘光也沒給,直到晨風徐來,她聞見若有若無的薄荷味。
拔腿就跑!
後面的賀行烨:“……”
看了眼身後,沒人,也沒狗。
她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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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茉一口氣跑回家,癱在沙發上欲哭無淚,昨晚她怎麽就仗着有丁奶奶在,把他給攆回去了呢。
雖然他沒說什麽,也沒表現出不悅,但一見他,她心裏就不安得很,總覺得自己做了很對不起他的事。
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帶着熬好的粥出門後,溫茉再次遇見賀行烨。
樓下拐角處,他靠着牆,轉着打火機,瞧見她,勾唇笑說,“看見我跑什麽?”
帽檐灑下陰影罩在他臉上,不明情緒;他整個人又站在昏暗處,像一只蟄伏的野獸。
你以為在冬眠,一靠近,野獸就會暴露本性。
害怕加上負罪感,讓溫茉不敢去看賀行烨的眼睛,她小心翼翼橫着往外挪,弱着聲為自己辯解,“我那會兒是在晨跑,跟你沒關系。”
一聲脆響。
火苗躍起。
溫茉不自覺地僵在了原地。
“我又不吃你,你怕什麽?”指間那煙剛點燃,賀行烨就給扔了,換了顆薄荷糖丢嘴裏,幾步上前搶走了女孩兒手裏的保溫盒,“帶路。”
中心醫院離老城區不遠,走路十來分鐘就到了。
賀行烨一身黑,衿貴冷傲。
溫茉一身暖色,乖巧甜軟。
偏兩個人模樣又都是極為出色的,走在一起,形成了具有反差感卻又莫名很相配的風景線,時不時就會有路人側目打量。
賀行烨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類目光,容色自然。
溫茉低着頭,越走越慢。
突然,一只胳膊擋住了她的去路,擡頭,觸及賀行烨幽深的雙瞳,她下意識避開,“怎麽了?”
賀行烨語氣淺淡:“到了。”
“謝謝。”溫茉接過保溫盒,快步朝裏走,其實她想回頭問賀行烨要不要一起進去。
轉念一想,還是算了。人都給她拎了一路的保溫盒,還讓他去探望老媽,工具人嗎?
頭也不回。
小茉莉真無情。
修長五指虛攏住跳躍的火苗,點燃了削薄唇裏的那根煙。
煙霧缭繞,模糊了眼底的那點自嘲。
冷白骨感的手指輕點,煙灰掉落,肆意衿貴。
賀行烨靠牆而站,抽完煙,又扔了顆薄荷糖到嘴裏。
陰沉的天空飄起了雨絲,慢慢變大,砸在人臉上都是生疼的。街上行人少得可憐,更別提像賀行烨這種不打傘站在原地的傻子。
病房裏,溫茉關上窗,隔絕了外面的風雨。
羅容拿過床頭櫃上的傘,“你給小烨送去。”
老媽是真的不怕她被酸死。
溫茉無奈,“他都已經回去了。”
“小烨這孩子細心得很,一大早來給我送粥,又陪你來醫院,現在肯定還在外面等你。”羅容篤定。
溫茉錯愕,“我還以為是您胃口不好,敢情您早就吃過了。要是沒這場雨,你是不是就不跟我提這事兒了?”
羅容讪笑,“我剛才忘了,突然想起來的。”
拿傘下了樓,溫茉才後知後覺,賀行烨又不傻,會不知道躲雨?再說賀行烨幹嘛等她。
接下來的一幕告訴她,賀行烨又傻又招人心疼。
“你個傻子!”
脫口而出。
生氣又無奈。
但凡他長得醜點,她的情緒也不至于一下拔高。
女孩兒白皙的小臉氣得染上了薄紅,踮腳努力把傘舉過他的頭頂,雨水順着傘柄滑過手腕,流入纖細的胳膊。
女孩兒似是沒有察覺到,一門心思想着怎麽做才能不讓他被雨淋到。
賀行烨撩唇,“我來。”
避開她的手,握住傘柄。
渾身都濕透了,還雲淡風輕,看來雨水進腦子裏去了。
溫茉着急往醫院裏去,某人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在雨中漫步。
她實在不明白賀行烨的好心情是從哪兒來的。
終于進了醫院。
溫茉立馬拽着賀行烨去找了自己熟悉的醫生,“顧醫生,我朋友淋了雨,麻煩您給他看看有哪兒不正常。”
沒直接說腦袋,已經很給面子了。
忽略賀行烨的凝視,溫茉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乖巧等待顧籌的回複。
昨天對他冷言冷語。
今天還不是落到他手裏。
顧籌心裏冷笑,臉上正經,拿出一位醫生對待病人應有的關懷,“請這位同學跟我到樓上走一趟。”
他這兒是辦公室,藥不齊全。
賀行烨不為所動。
從小到大什麽傷沒受過,哪次不是他自己挨過來?賀岩從前不關心,跟他撇清關系後倒是惺惺作态起來了。
少年眉宇間透着暴戾之氣,顧籌不小心對上那雙深邃幽冷的眼,打了個寒顫。
這小子該不會是要當着第三者的面揍他一頓吧?
顧籌心慌時,聽見小姑娘溫軟發甜的說話聲,“顧醫生,剛才是我言重了,我朋友只是淋了雨,您給他拿點感冒藥就行。”
溫茉以為是她惹賀行烨生氣,現下,杏眼怯生生地望過去,“對不起。”
女孩兒的眼睛總是像水潤過,格外幹淨明亮,此刻瞧着他,竟意外地讓他放松了下來。
賀行烨緩和了容色,“你就在這兒等着。”
上了樓,進了房。
賀行烨不耐煩地脫了上衣,“趕緊。”
少年是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身材勻稱,線條清晰流暢,如果沒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新傷舊傷,那就真是不拔罐可惜了。
賀岩那一腳踹得結實,少年後背青紫了大片。
海城那事兒,顧籌有所耳聞,很想問問這小子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又沒那個膽兒。
罷了,本來就不是他該操心的事。
上完藥,顧籌觑着賀行烨的臉色提了一嘴,“那姑娘是瓊花鎮一中的年級第一。”
賀行烨穿衣微頓,“想說明什麽?”
他一個活了四十多年的人瞧見這張臉都覺得驚豔,更何況還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很容易芳心大動,陷進去的。
賀岩送賀行烨來瓊花鎮只是為了暫避風頭,過一段時間,賀岩就會把他接回去。這期間要是招惹了人小姑娘,那可真是罪過。
感情是最容易影響學習的。
這些大實話,顧籌可不敢說出來。
怕被揍。
“挺好一小姑娘,你千萬要珍惜。”
夠婉轉了吧?
“還用你說?”
賀行烨輕嗤,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中午,太陽冒了出來。
暖洋洋的,讓人犯困。
溫茉去給羅容送午飯,趴在床邊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
瞧着女兒眼下的鴉青,羅容心疼極了,溫聲叫醒,“我給小烨打了電話,麻煩他來接你回家休息。”
那人淋了雨感冒發燒了。
話在嘴邊繞了幾圈,終究是沒說出去。
讓老媽知道,老媽又得操心了。
溫茉打起精神,收拾好空掉的飯盒,“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不愧是八月,真熱。
這才剛走出醫院大門,溫茉就開始冒汗了。
她低頭踩着陰影走,全然沒注意到後面有人替她撐了一把遮陽傘。
等她回過神時,是她一頭撞進了賀行烨懷裏。
他的視線掠過她,“變态跟蹤?”
溫茉小臉一白,竟忘了從他懷裏退出,僵硬轉身看去,白衣少年執傘,笑得清淺溫潤。
加快的心跳陡然慌亂得不像話。
“他是我朋友,許隽。”
聲音發悶,情不自禁垂了眼。
原來是早上阿姨跟他提過的許隽。
阿姨說溫茉和許隽原本關系挺好,不知怎的,這個暑假突然疏遠了。
“小茉,這位是?”許隽的聲音跟他外表一樣溫和,眼眸微彎,溫柔湧現。
“我鄰居,賀行烨。”
溫茉臉色更差了,連嘴唇也泛白,她沒再直視許隽,低頭盯着自己和賀行烨的影子。
他太高了,顯得她又矮又小。
試圖轉移注意力,卻聽許隽溫柔又無奈地說,“小茉之前明明說不生我氣了,現在再看,小茉撒謊了。”
曾經,她天真地認為許隽是一個溫柔到骨子裏的人。直到那一天,他撕下了面具。
溫茉在顫抖,在後退。
隔着薄薄的衣服,賀行烨感覺到她身體的涼意。
她害怕這個人。
而且他可以肯定,比起他,溫茉更怕許隽。
許隽像是沒看見溫茉的恐懼,凝着她,笑容如三月春風般溫暖。
溫茉揪着衣擺,直到賀行烨說許隽已經走了,她才遲鈍地松開手,然後撫平,“對不起,我把你衣服弄皺了。”
賀行烨微微眯眼,“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他手裏?”
“你還病着。麻煩你來接我了,回家吧。”
那就是有了。
賀行烨沒再追問,由着她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