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chapter1.
洛夏榆看着車窗外。
這是比爾根山入冬迎來的第一場雪。
大雪來得急,來的盛。
已經下了一天一夜,大片大片的雪絮紛紛下墜。
勞斯萊斯車內恒溫。
洛夏榆雪膚紅裙烏發,越發襯得她如同枝頭的一支嫩蕊白芍。
纖長卷翹的眼睫下是一雙圓潤有光的眼眸,此時這雙安靜的眼裏,也正在下着一場盛世大雪。
耳旁不斷響起孔管家上了年紀的嗓音。
“小姐,我知道你難受,夫人去世不足三月,老爺又另外娶妻,換做誰心裏也不好受。”
“今天畢竟是老爺結婚的日子,這滿堂賓客唯獨缺了你,老爺臉上無光,必然會遷怒你。”
“你又何必做這傷敵三千自損八百的事。”
“小姐,你年紀小,現在也不過十二歲,沒了母親幫襯着實可憐,可是,這以後的日子,您就要獨自撐下去了。”
“小姐,這場婚禮過後,我就退休了,原本老宅裏的那些舊人也要換新人了,您可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孔管家說到後面越發于心不忍。
他是想留在洛夏榆身邊照顧她的。
只是新進家門的那位不是省油的燈,人還沒進門就在洛正辭耳邊吹枕邊風,讓他換掉了老宅裏所有的舊人,重新聘請。
她剛進門就有這麽大的動作,想必日後洛夏榆的日子不會好過。
洛夏榆年紀小,很容易中她的圈套吃虧。
孔管家痛心的咬了咬牙,擡頭看後視鏡中的洛夏榆。
洛夏榆如牛奶般絲滑無瑕的臉浸于在車燈光中,白皙無瑕的臉暈開一抹柔光。
更讓人心憐。
孔管家沉重的嘆了一口氣。
車內安靜了一瞬。
沉默忽然被打破。
“停車。”
孔管家詫異了一瞬間,不過還是照做,将車停在了路邊。
洛夏榆推開車門,外面的風雪寒意倒灌進來。
她就穿着一條紅裙,烏黑細軟的頭發上夾着一枚精致的紅蝴蝶結。
腳上穿着一雙黑色的靴子,裙擺下穿着黑色防寒褲的那雙腿筆直纖細修長。
寒風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從身側而來。
撩動洛夏榆萬千細軟的烏發,烏黑的發絲于這雪夜中的碎光中輕舞漫飛。
“小姐,外面天氣冷,穿上外套。”孔管家着急解開安全帶,從後座上拿起一件黑色的外套。
這地面上的積雪已經不淺。
每一個足印落下去,通過腳底傳來輕輕的踩雪聲。
咔嚓,咔嚓,咔嚓……
洛夏榆在這漫天飛舞的大雪中走了幾步路,身上的體溫被無情卷食。
一根軟發被風雪帶起,拂至眼角。
透出幾絲涼意的發絲碰了眼尾。
洛夏榆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
眼中風雪不止,積了雪的墨綠色垃圾桶旁邊蜷縮着一個穿着黑色毛衣的男孩子。
他小小的一只,雙手環着雙膝,被風吹亂的頭發上積了一層雪,額前的發絲被消融的雪水打濕。
他額發浸了雪水,露出了一小片光潔漂亮的額頭。
發絲下的那雙眉眼完全可以用漂亮來形容。
烏黑又長翹的眼睫毛下是一雙又黑又亮的圓眼。
眼中的警惕和防備感十足。
洛夏榆站在他面前,小男孩蜷縮在垃圾桶旁邊。
身側便是一根八米高的路燈。
路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在這冰天雪地中是一抹沒有溫度的暖色。
在這萬千道光線當中,大雪紛飛,白月光也染上風霜。
于雪夜微光中,洛夏榆和他對視。
那一眼,很慢很安靜,如同電影鏡頭中的一眼萬年。
洛夏榆幾乎忘記了這冰天雪地的寒意,直至孔管家匆忙将一件外套披在洛夏榆的肩頭,為她抵禦風寒。
身子回溫少許。
孔管家見洛夏榆穿的單薄貿然下車,差點急出了一頭熱汗。
“小姐,這外面的天多冷啊,你下次可不能再這麽沖動了,這萬一要是凍感冒了可怎麽辦?”
孔管家憂心嘆氣。
再轉頭,才發現路邊一個模樣精致的小男孩。
小男孩氣質不俗,有貴公子風範,長着一張漂亮的亞洲臉。
可這裏是瑞士,是比爾根山腳底,有很長一段馬路四周沒有人煙。
這條馬路再往前是bu regenstock酒店,也是曾經赫本辦過婚禮的酒店,這次洛正辭和蘇婷婷的婚禮便在那裏舉行。
“你是不是走丢了,記得家人的電話嗎?”孔管家看着小男孩問。
可這小孩子只是一臉提防的盯着他們看,不說一語。
孔管家剛要接着問,手機便響了,是洛正辭打過來的電話。
想必又是追問洛夏榆什麽時候到達酒店,這已經遲到了四十分鐘,洛正辭這番打電話過來肯定是問罪。
孔管家心中沉重叮囑洛夏榆別跑遠,他走遠了一些接通電話。
“我送你回家吧。”
在這樣碎碎亂玉的日子裏,洛夏榆清冽的聲音如同一池甜味溫泉。
她開口,伸出一只纖長幹淨的手,朝向他。
小男孩不為所動。
只是眨眼間,洛夏榆掌心裏攢出來的那些暖意迅速被寒風冰雪分食。
“別怕,我不是壞人。”
目光所及,是藏在垃圾桶陰影旁小男孩抱着膝蓋虛握成的雙拳。
他坐在地上,擡頭,落在陰影處的一雙眼睛直直的看着沐浴在光裏的人。
她站在光裏,穿着一襲紅裙,白皙的膚色如同最上等的瓷,玉潤透亮又有光澤。
她的聲音浸在這風霜當中,卻如甜酒一般湧入人的心頭緩緩發酵。
這一幕仿佛靜止一般。
只是環繞在身邊的雪絮一直飛舞流動。
孔管家挂斷電話,臉色有些難看的往回走,他無奈的看了洛夏榆一眼。
“小姐,這個小孩子就交給警察處理,您得快些趕過去了,不然老爺該發火。”
事實上,申城因風度翩翩聞名又年紀輕輕掌管公司的儒商洛正辭已經發了一通火。
洛夏榆伸出去的那只纖細又修長的手緩緩下落。
她回頭,與孔管家對話。
“這場婚禮……”洛夏榆的嗓音落在風雪中,不由的沾染了一些冷意。
話未說到盡頭,洛夏榆的食指突然一凍。
她垂目,一只小小的手裹着洛夏榆修長的食指。
視線順着那只小手看過去,是那半人高的小孩,仰着一張如同洋娃娃般漂亮的小臉。
他一擡頭,發梢的積雪紛紛下落,在他的身後又下了一場小小的更密集的雪。
小孩子漂亮的已經失去血色的嘴唇沒開口說話。
但是那雙漂亮的眼睛卻仿佛會說話。
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生出了一絲小心謹慎的信任和期待。
洛夏榆側着臉,低頭看他。
一縷黑色的烏發垂至白皙小巧的臉側。
可是那嘴角,分明是上揚着的,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那抹笑是九歲的霍霁最冰冷的記憶中的一縷光,他追之不及。
“跟他們說,我感冒發燒下不了床,不能出席他們的婚禮了。”她是帶着淡笑說出這番冰冷的話的。
可是那句話,在年幼的霍霁心上開出一朵豔而不俗的花。
大雪紛飛的比爾根山,紅裙烏發的少女是這天地間的第三絕色。
洛夏榆任由小男孩冰涼的手拉着她的食指,帶他上車。
孔管家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心裏痛了一下,站在這冰天雪地中猶豫幾秒,終究只能按照洛夏榆說的做。
勞斯萊斯車內溫暖如春。
一面窗戶隔絕了一個世界。
車子掉頭,往回走。
洛夏榆看着車窗外,安靜的眼中被這雪夜裏的光點綴。
她不知,坐在身側的霍霁保持着仰望她的動作。
他迎着窗外的暗光,望着洛夏榆美的能讓人忘記呼吸的側臉,以及那卷翹的眼睫毛。
密密的如同鴉羽一般的眼睫毛上落了一層正在消融的雪屑。
薄雪消融,浸入了烏黑纖長的眼睫毛中,滋養那一抹絕世美感。
車子在一棟城堡般的莊園院子裏停了下來。
進入房中,屋內溫暖,洛夏榆脫下了肩頭的外套。
洛夏榆拉着小男孩的手踏上旋轉樓梯,一步一步到了她的房間門口。
小男孩很識大體的松開了手。
洛夏榆進入房中,從衣櫃裏找了一條紅裙。
她将紅裙送至小男孩面前。
在這明目的視線中,洛夏榆看見的小男孩漂亮的無與倫比的面目。
他氣質貴不可言,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很奇怪,一般貴族小孩都被細心的照料着,身旁不離人。
他又為何一個人藏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洛夏榆剛發現他時,從他眼裏捕捉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的慌張。
她叫來了一個男傭人帶霍霁去洗澡。
“姐姐這裏沒有男孩子的衣服,你就先穿這條裙子吧。”
“等出門的時候,你再穿着這件外套,別人就看不出你穿着裙子。”
小男孩的頭低了下去。
目光落在了洛夏榆捧着的那條紅裙上。
裙子沒拆吊牌。
是一個很貴的私人定制品牌,價格五萬起步。
洛夏榆等待片刻,小男孩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她捧着紅裙,蹲了下來,視線剛好比站着的霍霁矮上一小截。
洛夏榆擡眸,借着光芒這才看起小男孩令人驚豔的面目眉目。
這長大後得是多少人的青春啊。
洛夏榆露出友善的微笑,溫柔,美好,一眼萬年。
“幹嘛皺着眉頭呀?”
“這是姐姐最喜歡的紅裙,姐姐喜歡你才給你穿的。”
“你身上的衣服被雪水打濕了,不趕緊換掉的話會生病。”
“乖。”
洛夏榆擡手,揉了揉小男孩有些涼的發頂。
“帶他去洗澡吧。”洛夏榆看向那位英倫風穿着的男傭人。
洛夏榆站起身,把紅裙交給了男傭人。
小男孩雖然沒說話,卻也乖巧的跟着他,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窗外的雪還在下。
洛夏榆收回視線之際,看見了一樓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臉色有些為難的孔管家,他在打電話。
她垂眸,室內的燈光溫暖,洛夏榆眼中悄無聲息的積雪仿佛被消融,化作一股寂靜又刺骨冰涼的雪水,流向心脈。
浴室的門很快打開。
霍霁穿着一條略長的紅裙。
越發襯得那張臉精致得如同洋娃娃一般。
漂亮的有些難分男女了。
那雙漆黑有光的瞳仁如同養在冷泉中的黑曜石。
他穿着紅裙,嘴角微嘟,似是心有不願,朝着洛夏榆邁着步子而來。
洛夏榆的心原本沉悶着,看見小男孩的模樣,沒忍住挽唇,露出一抹甜美的笑。
她的笑傾國傾城。
在她笑起來的剎那間,小男孩下意識停住了步伐。
站在距離洛夏榆七八步的地方,遙遙地望着她。
她的身後是奢華的歐式城堡裝潢,可那一幕淪為公主的背景板。
那樣的笑,一點點的刻在了年幼的霍霁的心上。
“你站在那邊幹什麽?快過來呀,姐姐給你端來了一塊蛋糕。”
洛夏榆将那一塊蛋糕放在了桌上。
霍霁再次擡腳,朝她走了過去,朝光芒靠近。
精致的蛋糕散發出香甜的氣息。
可是遠遠不及身旁人甜美溫暖。
“這是姐姐最喜歡的一個蛋糕品牌。”
“很好吃的。”
“你嘗嘗。”
小男孩也不知道在冰天雪地中凍了多久,此時應該吃點糖品補充糖分。
霍霁冰霜一般的目光落在甜品上蛋糕上。
他拿起甜品勺,挖下了一小塊,送進嘴中。
蛋糕的甜味卷着舌尖一點點的彌漫至全身。
“好吃嗎?”
霍霁回頭,注意身旁與他說話的少女。
少女從口袋裏拿出一根鏈子。
鏈子上吊着一枚漂亮的戒指。
霍霁注意到,洛夏榆的目光落在戒指上時黯淡了一瞬,那一瞬間,仿佛有風雪漸起。
不過很快,洛夏榆又露出了一抹勉強的笑。
她勉強自己擠出溫柔的笑意時,霍霁清晰的感受到他跳動的心髒在一點一點的被捁緊。
“這枚戒指是我爸和我媽結婚時的婚戒。”
“我媽已經去世了,她那枚婚戒在我這裏。”
洛夏榆右手拾起胸前的那枚婚戒,目光溫柔的有些寂靜的描摹了一圈戒指的模樣。
失神了一瞬。
她很快擡起頭,露出親和的笑容,眼裏有溫柔的笑意蕩漾。
“我媽說,這枚戒指留給我,如果有一天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了路,又沒錢,就拿這枚戒指換一張回家的票。”
“我爸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他不要這枚戒指了。”
“不過這枚戒指很貴的,就送給你吧,下次再發生今天這樣的情況,你就拿這枚戒指換一張回家的票。”
洛夏榆親手為他帶上了鏈子。
霍霁心口處的那枚戒指上還殘留着洛夏榆身上的餘溫。
洛夏榆笑着,望着他。
孔管家走了過來,“小姐,警察已經到了,我們把他交給警察吧。”
洛夏榆點頭,最後再用溫潤的語氣叮囑霍霁,“以後迷路了不要躲在暗處,要積極向人求助,當然了,也得仔細辨別,小心信了壞人。”
“好了,你跟着孔管家走吧,警察叔叔會送你回家的。”
霍霁跟在孔管家身側。
走了沒兩步。
霍霁像是下定某種重大決心一般停下了腳步,那雙漂亮的眉目看向了洛夏榆。
他要記住洛夏榆的模樣。
記住比爾根山初雪中的紅裙少女。
洛夏榆嘴角的笑弧剛落下去。
他又轉過身來。
洛夏榆慣性一般的嘴角上揚,擡起手跟他打招呼。
“再見。”
會再見的,霍霁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