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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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之後,苗菀在機場見到了跨越千裏來尋親的那一家人。
黃皮膚的Erna除了簡單的“你好”“謝謝”之外,什麽中文都不會講。面容是一張亞洲臉,但Erna修得細挑飛揚的眉毛,漂亮的指甲油,時尚的穿着和耳飾,都讓她看起來和國內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樣,即便她不用開口說流利的外語。
眼前這個在加拿大長的“德國”女孩,說話時總是帶着開朗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她曾經是被人抛棄的可憐棄嬰。
從機場去到那個鎮上還有好幾個小時的路程。苗菀在大巴車上和她們一家人坐的很近,聽到Erna的父母不知道在用德語交流什麽,小女孩則一個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翻譯在打瞌睡,苗菀便自己用英文問Erna,為什麽想要回中國找自己的父母。
“好奇,大部分是出于好奇。”Erna的思維一點都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說出來的話很冷靜,“我的記憶裏只有現在的爸爸媽媽。可是內心驅使我來看一看,生我的那個人,還有我原本該生活的地方是什麽樣子。這可能是我唯一像中國人的地方,聽說中國人都都會很在意,自己以前是來自哪裏?”
“嗯,大部分的中國人的确很在意。就好像天性中帶有這麽一部分。”
“苗,如果你是我,你也會想找他們嘛?”
Erna完全不懂中文,叫她的名字也是外國口音,聽起來就像在學一只小貓的叫聲一樣。苗菀被她這聲逗笑,想了想,也點點頭:“對,假如我是你,我也會好奇想要來尋找的。”
車子到當地鎮上時,已經是接近傍晚時間。
苗菀讓江橦先帶翻譯和那家人去酒店休息,順便在酒店錄一些采訪內容,她自己和另一個攝像去了當時撿到Erna的福利院。
福利院那邊早有提前聯系,苗菀和院長聊了一會,又去檔案室翻了資料,才得知Erna并不是被親生父母丢棄在福利院附近的,而是輾轉被送了幾次,最後才被人交給福利院的工作人員。
最後将小女孩送來的是鎮裏一個小商店的老板娘,苗菀找過去時,老板娘努力回憶,才記起十幾年前确實有這麽一回事。
“那個小女娃被轉了兩次人家了,因為是個女娃嘛……找那個送來的人幫你們問?問個屁哦,她就是當年欠了老子的錢,抱個女娃來給我抵債,我講不要,她二話沒講丢下女娃就走了,現在那筆錢還沒還給我,我去哪裏找她!”
老板娘絮絮叨叨發了一陣牢騷,最後才不情不願地幫她們打電話問了一圈,終于問到那個的人最新的住址。走之前老板娘還囑咐苗菀,找到那個人記得要她來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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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地址上的女人,是個爛賭又愛喝酒的無業中年人,苗菀他們等到天黑,那個女人才醉醺醺地回家。他們問她什麽,女人說話也是颠三倒四的。攝像比了個手勢,表示沒轍,苗菀讓他關了機器,只能明早再來找她問清楚。
晚上,苗菀回到酒店,和當事人簡單溝通了一下今天的尋找過程。女孩一家感謝她的辛苦,可是她覺得自己什麽都沒做好,人沒有找到,甚至連線索都毫無頭緒。
“你對自己要求也太苛刻了吧,本來這件事,當事人都沒抱百分之百的信心,我們盡力就好了啊。”
江橦并不明白她有什麽看不開的,拍拍她的肩,拿着衣服去浴室洗澡。
她鑽進被子裏,輾轉反側,也沒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最後還是忍不住撥了陸時初的電話。
短暫幾聲等待後,電話很快被接起。
“到酒店了?剛結束工作?”他在電話裏問她。
“嗯,結束有一會兒了,洗完澡躺在床上。”那頭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是在整理什麽東西,“你在幹什麽啊?”
“收拾一些行李,明天要和醫院幾個科的同事一起,下到鄉鎮做三天的義診。”
苗菀随口問了句他要去哪個鄉鎮,他說的地名卻令她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你也是來這?你怎麽之前沒告訴我?”
“嗯?你不是也沒告訴我,你是去哪了嗎?”
“對啊,我忘了……”一想到接下來或許可以見面,她忽然覺得心情好了起來,笑眯眯說,“我聽說這個縣城就我住的這家酒店比較好,你們來不會也是住這兒吧?”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
“如果是住在一個酒店就好了。就算不住在一個地方,我工作結束了,你工作也結束的時候我可以去找你嗎?”
這句話令他聲音中有了笑意:“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該去找你,不是嗎?”
然而陸時初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他聽出來,苗菀在電話裏第一聲明明是沮喪無助的。
“苗菀,你打電話來,其實是有別的要說,對嗎?”
“別的事……沒有啊。”早在來之前他就和她說過,不應該把私人情緒帶入這次工作。比起眼下再和他傾訴一次同樣的問題,她覺得自己更應該學會的是獨自将這件事克服,“真的,沒有別的事,我就是……想你了。”
拉鏈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頭嘆了一口氣。他聲音像極了夏夜的海風,溫柔又安寧:“很快,明天就能見到。你只要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苗菀很聽話地閉着眼睛,頭發擦着枕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她輕聲說了聲“好”,等到均勻的呼吸令她慢慢平靜下來後,她又說了聲“晚安”。
陸時初在電話裏聽着她的呼吸,直到很久之後,那頭不再有說話聲,他才安心将通話挂斷。
白日的奔波累得苗菀一夜無夢。
第二天窗外剛亮,苗菀就已經爬起床,和同事去了昨夜那個醉酒的女人家裏。
沒想到這一次還到真的被她們問到線索,從那個女人口中得知了一個名字,再一個人接着一個人問過去,最後在當年第一位接到小女孩的阿姨手上,打聽到了關于疑似女孩親生父母的信息。
阿姨說,那對夫妻自己承包了一個小施工隊,他們現在正在隔壁的縣裏給別人建住宅房。
一聽說是尋親,對方還很好心地和苗菀說,自己這就打電話把他們叫回來,苗菀想了想,連忙止住:“麻煩您不要和他們說,我們是帶着小女孩來尋親的,我怕太突然會把人吓跑。您就跟他們說……有個新房要介紹給他們來建,問他們願不願意面談一下吧。”
對方很爽快地答應,隔了一會兒之後,那頭回來消息:他們夫妻願意回來聊,不過得第二天才行,他們先要把手裏的工期往前趕一趕。
這通電話是在是在酒店裏,苗菀用免提播放給坐在面前的那家人聽的。翻譯小哥在一旁用英文全程翻譯給他們聽。
兩攝像機對着并排坐在酒店床邊的一家三口。苗菀看着那一家人的神情從凝重,到放松,最後到充滿希望。
德國夫妻高興地和小女孩用德語說着什麽,但英文翻譯聽不懂,也翻譯不出來。
可是苗菀看得出來,他們真的很激動,也很期待。
即便Erna那天說,她和這對幾乎算素未謀面的父母并沒有感情,但聽到自己即将見到也許是親生父母的那兩個人時,Erna的臉上還是顯出了那個深深的酒窩。
接下來要做的不過是等待。
所有的人都終于有了稍稍可以放松和喘息的時間,兩個攝像和司機大哥直接找了間麻将館打發時間去了,翻譯和苗菀還有江橦三個人,陪着德國夫婦和Erna在酒店附近随便逛一逛,因為那對夫婦想讓Erna看看她一直好奇的家鄉是什麽樣子的。
縣城不大,但當地規劃管理地還挺幹淨,一條主幹道兩側都是這幾年新建的超市和小商鋪。一群人逛累了,正好碰見一家看起來人還挺多的小吃店,苗菀停下來,問Erna想不想試一試這裏的小吃。
小姑娘很開心地點頭。
米粉、豆腐幹、鹵雞爪、小碟涼菜什麽的擺了一桌,頭次回到中國的小姑娘滿臉新鮮,什麽都要嘗一嘗。可沒吃幾口,Erna的臉就被辣得通紅。
當地人嗜辣,即便苗菀再三交代少辣,店家也是一副“這還不夠少嗎”的表情,一臉無辜。
“那我出去買冰水,你們等等啊。”
苗菀給翻譯丢下這句話,起身就往外走,Erna卻大叫着“ice cream”,然後吐着舌頭跟她跑了出來。
苗菀被她可愛的樣子逗笑,帶她找了家小超市進去,指着冰櫃,問她想吃哪一種。
店裏的老板一臉好奇望着她們,大概是覺得兩個中國人模樣的姑娘滿口外國話,很是稀奇。Erna最後挑了個包裝很可愛的甜筒,苗菀又拿了幾瓶礦泉水,叫老板一起結賬,老板這才明白:“會說中國話啊!”
小姑娘舔着冰淇淋,也沒要立馬回去的意思,坐在超市的小板凳上,一本正經要地和苗菀提出要給她錢,苗菀也一本正經地回她:“在中國,和比你年紀大的人出門沒有這個規則,因為喜歡你才會想要請你吃冰淇淋。所以你要‘入鄉随俗’,知道嗎?”
入鄉随俗這個詞,她特地說的是中文,然後又用英文給她解釋了一遍,小姑娘點點頭。
冰淇淋在她舌尖下融化了一小部分,忽然,Erna擡起頭看着她。
“苗,對不起,其實我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