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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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在她面前笑容開朗的Erna,說完這句話後,露出心事重重的神情。沒等苗菀問,Erna已經自己開口。

“那天在車上,我說自己不在意中國的父母,那是假的。”Erna皺着眉,眼中流露出哀傷和無助,“從小我知道,我和爸爸媽媽不一樣,我不是他們生下來的。我的同學裏就有來自中國的留學生,他們告訴我,中國的父母非常在乎他們的孩子。可是我也是在中國出生的孩子,為什麽我的爸爸媽媽不要我了?這麽多年他們從來都沒有想念過我嗎?沒有想過要找我嗎?”

苗菀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只能默默蹲下來,用手在Erna的肩頭輕輕撫着。

“我也愛我現在的父母,他們對我非常好,他們改變了我的一生。可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其實我同樣想見我中國的父母,因為那樣他們應該會認為我不喜歡他們,我要抛棄他們了,他們會很傷心,可我并沒有這樣想。所以……苗,那天我在車上騙了你,非常抱歉。”

大概因為這樣的人生經歷,讓Erna變得比同齡人更加敏感。

“我明白。Erna,也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知道我被你信任。”苗菀用盡量輕松的語氣,不讓小女孩過度沉浸于自責之中,“明天來的人也許就是你中國的父母,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們現在應該為此感到期待和高興,對嗎?”

Erna眨了眨眼睛。

“至于你剛才說的,就當做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好不好?我會替你保密的。”

“謝謝你,苗。”

小女孩聳聳肩,終于露出笑容,傾身過去單手給了她一個擁抱。

由于第二天見那對夫妻是重中之重,苗菀她們也就沒有再安排Erna和她的父母錄采訪。吃過晚餐後,就讓這家人在酒店休息,彌補這兩天他們不遠萬裏的辛苦奔波。

然而晚飯結束時間尚早,晚上七點半,才是城市裏正常夜生活的開始。

他們這些夜貓子自然無聊難耐,包括翻譯在內的幾個大男人又湊了桌麻将,吃完飯就在隔壁房間血戰。苗菀和江橦對這種“國粹”毫無興趣,兩個人打算去縣城裏的夜市逛一逛。

晚上的縣城主幹道比白天還熱鬧,晝伏夜出的各種流動小販似乎喚醒了整個縣城裏愛熱鬧的年輕人。

兩人一路散步,經過縣醫院的門口時,正好遇到有小販拉着車賣菠蘿。新鮮脆甜的菠蘿切塊插着竹簽,泡在透明的玻璃鹽水缸裏,看起來格外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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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正猶豫着要選哪塊好,苗菀忽然聽見不遠處,某個方向傳來熟悉的聲音,叫了聲自己的名字。

她擡起頭,很快與那雙眼交彙上視線。

偶遇的驚喜令她朝着不遠處走來的人微微一笑。

江橦還好奇着她怎麽在這都能遇見熟人,跟着擡頭,就看見從醫院門口走過來六七個人,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着實驚豔了江橦的眼球,她正想跟苗菀說“前方有帥哥啊快看快看”,卻發現身邊的人已經朝着那個目标走了過去……

陸時初很自然地張開雙臂,将走到面前的苗菀迎接進懷中。然而話沒還說上一句,他身後那些同事就已經嘻嘻哈哈刷起了存在感。

“陸時初,你怎麽回事啊,下個鄉都不舍得女朋友在家啊,還特地連人帶過來呢?”

“哎呀,看見她剛才看到陸老師那表情了嗎,那個笑容甜死人了!”

“別這樣啊,晚飯還吃不吃了,陸時初你是要大家餓着肚子看你演偶像劇是吧?我們要吃晚飯不吃狗糧啊……”

“走走走,兩個人一塊帶走,便吃飯邊審問!”

最後不只苗菀,連江橦這個路人甲也被這群醫生一起拉着,去飯店續了一攤。

好在都是年輕人,靠着一桌當地的特色菜,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

作為這裏頭唯一的一對情侶,兩人不可避免變成話題。

得知苗菀最開始是陸時初的病人,有人感嘆了聲,這要是陸時初當年不回國當醫生,那還遇不到現在這女朋友了……

接着這個話茬,又有人說到他頭頂的那些光環。

“他那時還沒來醫院,我們就已經知道他的‘傳說’了。我們當時想還想,劍橋醫學院畢業的啊,該不會個禿頂的老男人吧哈哈哈。”

“陸時初這人太煩了,SCI影響因子碾壓全院上下不說,臨床技能還甩我們這些學渣十條街,你說像話不像話!?”

“陸時初這種同事絕對是我一輩子跟別人吹牛/逼的本錢!”

然而名校畢業也好,放棄到手的外國籍,願意回國當醫生也好……他的那些過去,在苗菀如今知道他家庭背景的情況下來看,并不覺得有什麽奇怪。

甚至她也完全能理解,為什麽陸希文說,他的父親并不滿意他現在的工作。

那些曾經被家人引以為傲、被同齡人豔羨崇拜的人生履歷,都被他埋在了如今普通不過的生活之下。

大家依然興致高昂,說得繪聲繪色,好像生怕苗菀錯過他們口中這位光頭頂環亮得瞎眼的青年才俊。

所以她也很配合,一下很驚訝,一下又崇拜的樣子看他,俨然一副合格粉絲模樣。

“浮誇了。”放在她肩上的手擡起,彈了下她額頭,陸時初提醒她,“你今晚演技太過了。”

“有嗎,你難道不知道,我原本就這麽崇拜你的內涵?”

他笑了:“不是只喜歡我的臉嗎?”

“少來。我可不像你喜歡我的這種理由一樣浮淺。”

公然而不要臉地當衆撒糧,嫉妒得一桌單身狗寂寞想哭。

一桌子人興奮不減,一副不聊到半夜不罷休的架勢。菜單從對面傳過來,大家問苗菀和江橦還想加些什麽菜。苗菀把菜單給了江橦,正打算起身去洗個手,桌上的手機忽然亮了起來。

意料之外的一通電話,來得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小苗,跟你說啊,他們兩夫妻今晚突然回來了,說是家裏有事。而且他們估計聽別人說有電視臺來尋親,好像有點起懷疑了,在跟我故意打聽這件事,”電話那頭,正是那個當年第一個抱走Erna的阿姨,她語氣有些着急,“你們現在過不過得來啊?我把人留住了,你們不來以後怕是難找他們了……”

“現在對嗎?”苗菀拉過陸時初的手腕看了眼表盤上時間,才八點出頭,立馬答應:“好,我們馬上過去,麻煩你先想辦法留住他們!”

那對夫婦既然開始在意和警惕,就代表他們在心虛,也就随時都可能會離開,這讓接下來的每秒都變得異常緊張珍貴。

挂掉電話,苗菀讓江橦立即聯系酒店裏的其他人,拎上攝像機帶着Erna一家在那個阿姨家彙合。方才和一群人嬉鬧的笑容收斂,她神情凝重,起身要去街邊攔車,卻被陸時初拉住。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苗菀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但即便他在自己身邊,能不能從心魔中掙脫出來,依然要靠自己。

“不用,我會處理好的,你別擔心。”

她抽出自己的手,對他笑了笑,随即拉着江橦跑到路邊,坐上一輛正在等待生意的摩托車。

摩托車行駛出縣城中心,在田埂間的砂石路上風馳電掣,到那個農家院前才不過花了十幾分鐘。

酒店那邊的同事還未趕到,她和江橦已經迫不及待上前敲開了門。

眼前是對再普通不過的農民夫妻。

坐在凳子上的夫妻都是瘦削矮小的體型,臉和手臂因為常年工作于室外都曬得黑黑的,面容上也有着比實際年齡更顯滄桑的紋路。他們衣着簡樸,甚至有些寒酸,衣服上還有常年做房屋施工留下的污漬和刮痕。

可以看得出來,即便是做起了一個小小的施工隊,夫妻二人的生活也并不算寬裕。

但重要的是,即便生活環境天差地別,苗菀還是一眼就認出來,Erna的五官和那個男人有太多相似之處。

在看到進來的人是兩個年輕姑娘時,那對夫妻也微微愣了下,用方言問那阿姨,不是說要談建房子嗎,怎麽來的兩個年輕女孩……那些方言苗菀能聽個半懂,她神色平靜,不疾不徐說:“是我讓張阿姨騙了你們的。其實找你們位,是因為別的事情。”

“那……那你是要做什麽?”丈夫的臉上明顯浮起警惕。

“我們是受了一家人的委托,來幫他們找一對夫妻。我們覺得他們要找的人應該是你們,但因為怕太突然吓到你們,所以只好撒了個謊,不好意思。”苗菀嗎沒什麽好再隐瞞,但語氣依然委婉,“方便問一下,你們有幾個孩子嗎?”

“我們家裏一個男娃,就一個!政/策這麽嚴,哪裏敢多生!”丈夫激動說完,拉着妻子站起來,一面念着他們找錯人,一面想往門口走。

江橦眼尖,先他們一步飛快用身子攔在門上:“你們真的只生過一個小孩兒嗎?可是我們問了很多人,他們說你們兩夫婦在十幾年前,曾經生過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呢?”

“哪裏有什麽女娃,都是亂講的,沒有沒有!”

跟在丈夫後頭的妻子一直唯唯諾諾,低着頭沒有出聲。男人則試圖上前拉開擋在門口的江橦,顯然不想與她們再聊:“小妹,我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我們明天還要趕回去做事,你不要浪費我們時間了。”

“就算你們說不是,那也等到那個小女孩自己過來确認,行不行?”

“她過來?她過來幹什麽!這跟我們沒關系,我們不在這等!

雙方正是膠着之時,院子裏汽車行駛的聲音由遠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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