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苗菀一溜出醫院,心靈放飛的同時,她身體卻像條能量耗盡的鹹魚,進屋後陷在沙發裏放空十幾分鐘,用心感受着捐贈後渾身酸痛不爽的後遺症。
手機微微一震,她才來了個“鹹魚挺屍”,從沙發裏慢吞吞爬起來。
“突然有個急診病患要會診。炖鍋裏有預約炖好的銀耳,餓了先吃,等我回來再給你做別的。”
他聲音有些微喘,許是情況緊急,走得太快。
苗菀揭炖鍋玻璃蓋時,厚重的水汽在玻璃蓋上結了厚厚一層。霧氣散盡,早已化成透明膠質的銀耳得以顯山露水,苗菀剛想拿碗盛,發現炖鍋邊還立着個保溫湯杯。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突發奇想跑出醫院,他本來是打算下班後回來盛上,再拿到醫院給自己的吧?
這個人……什麽都考慮得周全仔細。
這麽一比,她仿佛就真個只會伸手讓人管着穿衣吃飯的三歲小孩。
尤其中午莊筠溪那番話敲在她心頭,那令她新生甜蜜與愧疚的餘波還沒蕩漾過去。
她把炖鍋的蓋子重新蓋上,随後在廚房裏轉了一圈,從櫥櫃搜羅到冰箱,發現那些“高級食材副本”實在不是她這種廚藝黑洞可以“征戰”的。
幸好最後拉開冰凍層的門,她在裏面看到了無比熟悉親切的好幾大包速凍食品。
等到晚上,陸時初用鑰匙扭開門時,廚房的抽油煙機呼呼轉動的聲音令他無比新奇。
他懷着一探究竟的心情走進廚房,還沒出聲,拿着勺在鍋裏攪的人回頭:“恭喜你,今天有幸品嘗我人生唯二會做的料理之一。”
“所以是做什麽?”陸時初在她身後,微微躬下身,将下巴靠在她肩上,從身後抱住她。
“水煮速凍餃子配水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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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清淡營養,保持食物本味,料理中的至高境界。”
苗菀聽出來他忍笑的氣音,擡腳就朝後頭踹了一下。
煮速凍的餃子和煮泡面實實在在養了她這麽多年的命。像這樣在餃子裏加個蛋,已經算是“豪華頂配套餐”。先前又找到冰箱裏剩的兩顆青菜,清水一煮卧進碗裏,再撒一下小撮蔥花,兩滴芝麻油……一端上桌,這賣相看上去還似乎十分還能唬人。
“調味料就不給你放了,你自己來吧,不然我怕手一抖,這一碗都不能吃了。”苗菀很有自知之明地将調味罐放在他面前,然後坐在她旁邊,支着腦袋看他。
“我要不要先拍下來?這麽豐盛,舍不得吃。”陸時初笑着逗她。
“不敢不敢,我這在你面前,這就是雕蟲小技班門弄斧。難吃別給我表現在臉上就行。”苗菀攪着自己碗裏的銀耳,左三圈右三圈的,沒有胃口,又跟他聊起來,“對了,你冰箱裏怎麽放了那麽多速凍水餃?底下兩層都被塞滿了。”
“之前買的。有時下班太晚沒時間吃飯,或者夜班通宵回家,一個人煮這些最方便。”
陸時初這會兒是真的餓極了,從上午進手術室到下班,他幾乎一口沒正經吃,說話的間隙也低頭吃得專心致志。
寥寥幾句,卻仿佛讓苗菀眼前就能浮現出那些畫面。
她什麽也不說了,就這麽認真看他飛快把一碗寡淡的餃子吃完。
“難吃吧?”
“好吃,很好吃。”陸時初眼中帶笑。
好吃個鬼。
苗菀心裏這麽想着,起身走過去,忽然将他擁抱住。
陸時初被這動作弄得愣了稍許,以為她是有什麽不開心,雙手圈住她帶向自己。
“怎麽了?”
“沒什麽。”苗菀用手将他眼睛遮上,“就是覺得你該好好休息下。”
“是擔心我嗎?”
“嗯,擔心你,更心疼你。”
陸時初輕嘆一口氣,将頭埋在她腰間忍不住蹭了蹭,就像只忠心又純真的大狗在撒嬌求撫摸安慰。蹭得苗菀徹底繳械投降,心頭軟乎乎的,怎麽想怎麽覺得,他當醫生這麽些年,肯定受盡辛苦,沒法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還要不時被不講理的患者誤解找事,真是可憐心酸又無助。
等抱夠蹭夠,陸時初牽起她的手親了下。
“你就早點休息吧,該睡覺的時間就不要操心了。”苗菀按了下太陽穴——煮餃子時頭暗疼了一陣,加上那讓人不爽的後遺症還沒過勁,她現在只想一頭紮進床裏,“我也準備回家了。哦對,你別送我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為什麽?”
“嗯?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不留在我家?”
手被他一下握緊,陸時初坐着,苗菀是站着的。他擡頭,那個皺眉平添了一絲委屈,看得苗菀心頭發顫:“你不是跟醫生說,晚上我看着你的嗎?”
苗菀:“……”
“苗菀,你之前就騙我說你沒有假期做手術,現在你為了小彤,又輕易請到了一個星期的假,你之前就是在騙我。”陸時初新賬舊賬一起算,故作嚴肅道,“下午他們打電話問我放不放你出院,我本來是不想讓他們放的,但你和他們說會待在家讓我看着你,我才答應。現在騙他們就算了,又連我也要騙嗎?”
之前撒謊的被他徹底揭穿,苗菀不好意思地癟了下嘴。
“我就是不想做手術而已嘛……哎呀知道了,在這就在這,你別盯着我跟老師訓學生一樣。那我去洗澡行,碗筷你自己洗。”
打發了陸時初去洗碗,她從随身的雙肩包裏拿出住院換洗睡衣,鑽進浴室裏打開花灑,讓溫暖的水流淋濕身體。
氤氲溫暖的熱氣帶走一些捐獻後的酸痛不适,也将她的臉頰蒸得發燙。
兩個人在一起,以往總是循規蹈矩地克制着,他從沒有過別有深意暗示或是求她留宿;這是第一次,陸時初讓她今晚留下,雖然是出于十分嚴肅正直的目的……
可想起剛剛他說話時用力捏着自己指尖的手,不經意裏魅惑又真切的眼神。
心尖就跟被掐住了一樣,在那樣的注視下不再猶豫地答應……此刻回過神,後知後覺的羞澀,令她恨不得在這熱水下将滿腦子讓人不能平靜的思緒洗透徹。
左右磨蹭了半天,總還是要出去的。
苗菀打開浴室門,熱蒸汽随着她噴薄而出。她沒料到門口有人,吓得退後了一步,背過身的陸時初從兜頭脫到一半的t恤裏鑽出,衣服挂在手臂上,沒來得及拉下來。
半身光裸的人肩背的線條硬朗清晰,脊椎與褲腰之間一小塊空未貼合的空隙,那空隙随着尾椎的走向再向下,看起來真是……
“你……”
苗菀愣了下,像是突然被什麽卡住。陸時初聞聲很快轉過身,正面朝向她,把衣服套回身上,“衣服剛才不小心蹭到油煙機上的油漬,”他指了下T恤肩膀一塊蹭上的印記,“想着順手就洗了。”
“哦……我正好洗完了,你要不直接去洗澡吧。”
陸時初家裏是簡單的兩居室,一間做了書房,裏面除了家具就是成堆的工作資料和書籍,連本可以打開作為單人床的沙發都已經無處施展功能。
苗菀睡在他床的一半,陌生的空間,枕邊熟悉的柔順劑香味,都沒能讓她再産生一點先前在淋浴下的旖旎幻想。
此刻她腦子裏都是剛才他脫下衣服的瞬間,自己恰好看到那些傷疤。
肩頭,手臂和背後都有,好幾處長度、形狀各不相同,看得有些觸目驚心。
那些傷口即便愈合,周圍仍有像蚯蚓般突起的痕跡,在偏白的皮膚上,暗紅色的痕跡被襯地更加惹眼。
她從小到大雖然過的不順遂,但沒受過什麽皮肉苦,沒法想象那些傷到底是怎麽來的。
瘟疫和難民,政/府和叛軍……想到莊筠溪白天說的那些,苗菀才發現自己對那些地方的想象還是太過簡單貧乏。
白天被抽了不少血身體有些疲憊,這麽胡思亂想着,竟然成功把瞌睡引來。在意識模糊的邊緣,她還在想着這些,可也僅僅只是恍惚地想……
直到脖子後突然有冰涼的觸感,苗菀才被一下驚醒。
“你手怎麽這麽冰啊?”
“把你弄醒了?”陸時初松開護着她頭和脖頸的手,看她自己調整好睡姿,不再蜷着身體,才從身後抱着她,“不吵你了,睡吧。”
然而睡意在剛才那下冰涼的觸碰中中驟然已過。苗菀翻過身,面對着他。
明明有很多呼之欲出的說想說話,卻發覺面對面時,語言相之于快要溢滿的情緒來說顯得無比匮乏。
她更不想在此刻出賣莊筠溪贈的好意。
也許等将來某日,再當作某段故事輕描淡寫談起,一定比在現在更令他自在。
她打算地很好,可惜身邊人卻不是随意就能敷衍過去的。
“剛才看到了,對嗎?”
“嗯,什麽意思?”她想繼續裝傻。
陸時初笑了聲,将手随意搭在她腰上。
他背後是室內唯一光源,一盞暖黃色臺燈,光調至暗淡,溫馨而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