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喪夢不還(一)

喪夢不還(一)

“好了。”锃亮的烽雪劍安靜地躺在玉眠掌心,在遞還給容隐君的時候,發出了小小聲的嗡鳴,似是在向玉眠委屈地說着“對不起”。

玉眠頓時失笑,用指尖點點劍身,表示沒關系。

用半顆心就能換來從未有過的自由,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今日之事,多謝容隐神君。”玉眠撐着床沿行了個禮,烏色的長發溫順地垂落在她的耳邊,有幾縷已經被冷汗打濕。

“玉眠身體抱恙,只能在此靜候容隐神君得勝歸來。”

除魔的任務不經耽擱,如理先行一步下凡查看。

亂石堆疊,雜草叢生。

如理身後是濤濤的江水,眼前山巒被濃重的瘴氣包圍,五米之外不能視物,難以想象這地方竟然還會有人居住。

一葉扁舟自江中駛來。

“眠兒怎麽樣了?”

如理沒有回頭,背着身問道。

“無大礙。”

容隐淩波邁步,不疾不徐地踏上了岸。

被剖了整顆心出來容隐君卻說“無大礙”,自家妹妹該不會是嚴重到無藥可救、時日無多了吧?

“完了完了。”如理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一睜眼一閉眼事情已經辦成到了回天界的時候。

思索間,如理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鳥兒扇動翅膀的撲棱聲,詫異地環視四周,這鬼地方還能有其他活物在呢?怕不是早已成了什麽邪門兒的妖魔精怪了……

他剛一擡頭,只見一團熱乎乎的毛球徑直朝臉上砸了過來,他甚至都沒來得及伸手揉臉就下意識接住了這個膽大包天的“肇事者”。

小柳莺同樣被撞得懵懵的,綠豆大的眼珠轉也不轉滴溜發直。

它第一次來到凡間太過興奮,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老熟人分享這好消息,一時間沒能控制好力道。

難怪玉眠總是無奈地笑着批評它,說它“走路永遠都不看路”。

“叽叽叽!叽!叽叽!”它賣力地拍打翅膀,飛上如理的肩頭,可憐巴巴地扭頭望着他。

“這只鳥……”如理自然是認出了它的主人,但是估計這只柳莺暫且只是一份存在罷了,光有鳥的形态和意識。

畢竟他那可憐的妹妹重傷未愈,壓根兒分不出精氣神來管這小家夥。

“此鳥可是天君之物?”

容隐看着一人一鳥熟稔的樣子。

如理摸了摸柳莺的小腦袋,連連擺手:“不是不是。只是……”

他在心中啧啧稱奇,這只鳥是怎麽跟着容隐君過來的?畢竟小家夥認生得很,之前他想把它拐回自己的庭梧宮,結果是吃了一尾巴的毛。

“只是今日一見,覺得甚是投緣!”如理不知道柳莺出現在這裏的緣故,不敢随意說太多。

所幸容隐神君沒有要繼續探究的意思。

如理松了口氣,兩人化作道士打扮向山中走去。

一入山便是一股惡臭,血腥味和腐爛味撲鼻而來。

山間小道屍橫遍野,男女老少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堆在路的兩旁,有的已經變成枯骨,僅挂着幾片破破爛爛的碎布,有的還算新鮮,臉上也已爬滿了屍斑。

“是個怪事。”如理走到一具看起來剛死不久的屍體旁,蹲下身來翻開死屍眼皮,拿起他幹癟的胳膊按了按。

“确實是個怪事。”

柳莺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地對上了如理的眼神。

“這些人都被做了标記。”身體內的五髒六腑全都消失不見,髒器、筋骨、血肉連帶着三魂七魄都被抽了個幹淨,徒留一具空殼。

倘若此時如理能看見玉眠眼中的景象肯定會大吃一驚,濃重得化不開的黑色,比之妄荼川有過之無不及。每一具空殼的胸口竄出一根又一根盤虬猙獰的枝蔓,相互纏繞,虬曲成團,人的痕跡至此不複存在。

擦拭烽雪劍的時候玉眠在劍锷上留下了一絲幾不可察的靈力,此時因這山中異象,靈力産生波動就将她召喚了過來。

事到如今天父也未曾松口半步準她下凡除魔,數萬年來她看守妄荼川,潮漲潮落是怎麽也淨化不完的黑水,惡念的爪牙氣焰嚣張仿佛在呼應着什麽,她必須親自找到這個答案。

玉眠通過雲水天音同如理說話,容隐倒像是也能聽見一般,伸手拂開屍體胸口殘破的衣衫,露出了左肩膀印着的暗紫色标記。

體積小的壞處是一不留神就容易被遮住視野,玉眠挪了挪柳莺的位置,扇着翅膀就要往屍體身上飛。

容隐見狀打消了玉眠想要飛上前去細看一番的念頭,扯着柳莺的後腿把鳥按回了自己懷中,明顯是覺得這個行為不符合萬山宮的衛生準則。

如理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

但願容隐君知道真相後千萬不要來找自家妹妹算賬,說堂堂玉眠上仙騷擾同事。

轉念一想,玉眠現在還被人家抱在懷裏,如理心下更不是滋味了。

雖然目的地有變更,但是只要結果達到了就行。

玉眠掙紮着換了個姿勢,改成了站在容隐的肩膀上,任何妄圖用美色引誘她使她不務正業的行為都注定無功而返。

如果她沒有趔趄了一下才在肩頭站穩,這話會更有說服力。

這下她總算能看清這标記畫的是什麽了,這是一個鐘鼎文的“祭”字,左邊是祭祀用的肉,右邊是祭祀人的手,下面則是祭臺。

毫無疑問,這群人都是祭品。

心甘情願被打上标記獻祭的祭品。

二人接着往山上走,半個時辰後他們終于見到了第一個活人。

在這地方,不知道是見着死人更可怕,還是見着活人更可怕。

年逾古稀的老妪撐着拐杖坐在路口的木樁上,頭頂是寫着“牛頭村”三個赭紅色大字的村牌。

老妪嘴中念念有詞,走近了才聽清說的是什麽。

“不要上山……不要上山……山上有妖怪……有妖怪……不要上山……”

“老婆婆好。”如理走上前去行禮,“請問貴村近日可有異常發生?”

面前的老人仍舊一動不動地坐着,來回重複那幾句令人摸不着頭緒的話。

“老婆婆?老婆婆——”

還是沒反應。

如理想了想,表明來意:“我和師兄是雲游四方的道士,途中聽聞牛頭村發生變故,特來相助。”

老妪擡起頭,直勾勾地盯着如理看:“救……救……誰都……救不了……”

玉眠飛到如理臉前,擋住了老妪露出的充滿惡意的笑容。

“你們……也走不了了!”

“死!”

“一起死!”

“大家都得死!”

老妪臉上的皺紋像是一條條在蠕動的疤,被千刀萬剮後把皮又重新縫在了一起,皺皺巴巴,充血的眼睛向外瞪起,張大了的嘴裏滿是黑牙。

如理被突然飛出的柳莺吓了一跳,直覺眼前這位老婆婆不太對勁。

老妪說完就恢複到了嘀嘀咕咕的狀态,不再理會二人一鳥。

牛頭村,顧名思義,村中的建築布局連在一起是個牛頭。

村牌立在牛的左角,牛的右角是一片墳地,小土包此起彼伏,一看就知道葬了不少的人。

牛眼的位置則由兩口水塘組成,喚作“日月泉”。現在的水質遠不如它的名字那樣美好,不知道被什麽給污染了,變成了死氣沉沉的黑色。

最重要的牛鼻子就是祠堂所在地,是全村陰氣最重的地方。

村中家家戶戶的門都緊閉着,兩人逛了一圈也沒見有人願意開個門,有幾家剛開始還亮着燈,後來幹脆把燈也給熄了。

“你說這些人為什麽不走?”

如理被這鬼氣森森的地方弄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一次的任務怎會如此不走尋常路。

“因為……走不了了。”

玉眠透過牆壁,看到每個人的身上都已經被打上了相同的标記。

“沒多少人了。”逛完一圈,如理做出了大致的判斷。

按照村中房子的數量,曾經的牛頭村少說也有兩三百號人,現在卻只剩下了靠近祠堂的五戶。

容隐冷冷道:“剩下的人裏……沒有小孩。”

“吱呀——”

有人開門了。

“兩位道長請進。”開門的男人骨瘦如柴,臉上寫滿了恐慌,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感覺下一秒上牙和下牙就要開始打架了。

男人見容隐二人不說話,登時跪在了地上,“砰砰”地磕頭:“兩位道長既然能來到牛頭村,想必定然法力高深,拜托二位救救我們村吧!”

如理和容隐對視了一眼,把他扶了起來:“我等自當竭盡全力。”

男人将二人領進屋內,翻箱倒櫃才找出了一截不過拇指長短的蠟燭給點上:“小的叫張虎,實不相瞞二位爺,小的請二位進屋就是為了懇請二位幫小的一個忙。”

張虎搓了搓手:“內人于昨日難産去世,感念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二人患難多年,夫妻情深,此時雖然村中有可怕疫病,但仍想為妻辦一場喪事,讓她泉下安眠。”

原來牛頭村的人認為這場禍事是“可怕的疫病”嗎?

張虎說完目光看向了一側,在屋子的柴火堆旁,幾張木制長凳拼在一起,上面蓋着一塊拖地白布,隐約可見布下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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