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驟雨初歇
驟雨初歇
成功蹭吃蹭喝歸來的某只柳莺正忙着在妄荼川玩耍,撲棱着翅膀飛到遙望不及的封印頂端,随後立正站好雙翅夾緊圓滾滾的身體“呲溜”一聲順着印界俯沖滑落。
玉眠禁不住思考這小家夥真的是自己的靈識化成的嗎?
“你不想知道這回去的是誰嗎?”妄荼川白色的河面上翻湧而出一頭九色玄鹿。
九色玄鹿只在至善之地誕生,想來是妄荼川經久的善念催生了它。
“何必問。”玉眠閉眼,安然席地打坐。
九色玄鹿不疾不徐靠近,親昵地用身體擦過玉眠的胳膊:“我看見了。”
自肩胛骨到腰背,溫熱而緊實的軀體向玉眠貼近,恨不得整只鹿都能縮進玉眠的懷裏。
妄荼川奔流三界,沒有什麽事情是它不知道的。
它看見了登仙臺上迎風而立的人。
玉眠輕輕嘆了口氣:“不必答。”
也只有那人才配得起這等排場,天官齊聚,衆仙恭送。
更何況九色玄鹿還故意發問,她想不知道都難。
“你不想去看看?你我都知道這七重封印根本就攔不住你。”
九色玄鹿前腳擡起,踩在玉眠的膝蓋上,水靈靈的大眼睛近在咫尺。
玉眠聞言終于睜開了眼,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彈了彈九色玄鹿的眉心:“你這循循善誘的樣子倒一點兒也不像是善河能孕育出來的。”
“我只是見不得你受那老家夥的氣。”九色玄鹿順勢拿角頂一頂玉眠的手,催促她趕緊摸自己的頭。
“不得無禮。”玉眠伸出手如它所願地摸上了它的腦袋,狀似懲罰般輕輕捏捏它的耳朵。
“是你害怕去。”九色玄鹿晃晃腦袋,把頭別開大大地打了個噴嚏,剛才耳朵也太癢了。
“害怕嗎?”玉眠目光看着那悠遠的方向,“我只是在這兒待久了,一時忘記了時間。”
“良辰已至。”
玉眠起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大有一種把三界都不放在眼裏的架勢。
七重封印随着她的靠近不停抖動,“噼裏咔啦”裂出了幾道偌大的空隙。
從天父設下七重封印的那天起,她就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不斷增強。
雖然不知這股力量從何而來,但倘若能幫助她脫離既定的命運,重回自由之身,她也理所當然該好好利用一番。
天父神威壓頂,金色巨龍的虛影在妄荼川上空憤怒地咆哮着。
“是妄荼川那邊!”
“有人在破除封印!”
如理低頭撚訣,分出一縷靈識快速過去查看情況。
現在天界衆仙均集合于此,唯一不在場的只有玉眠,何況又是在妄荼川,是誰在沖毀封印已經一目了然。
天父的臉上是滔天的怒火,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好大的膽子!”說完就化身金龍向妄荼川飛去。
金龍長不知有幾千裏,可遮天蔽日,腳點地而地崩,頭頂天而天裂,喘息間江河掀起滔天巨浪,頃刻間吞噬城池數十座,須臾間萬萬人喪命。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金龍口吐雷電,直劈封印下的人影。
封印将将剩下兩重。
九色玄鹿識趣地變成了一塊玉佩,安靜系在玉眠腰間。
玉眠醞釀了一下情緒,淚眼婆娑地望着天上那道龍影開口:“父親,今日一事女兒只不過想證明我亦有下凡除魔的能力。下凡除魔,造福百姓,何錯之有?”
“胡鬧!你錯就錯在竟要置妄荼川不顧,妄荼川一旦生事端連累的又豈止是天下的百姓。”金龍擺動龍尾,刮起的飓風把玉眠卷到半空再狠狠摔下。
玉眠摔到地上又彈起,頓時噴出一口鮮血。
“只需将我心髒的一半放在河底,便可長久鎮壓住妄荼川。又何必把我日日困在此處,寸步不能離?”
天父變回人身,十二旒白玉串珠冠随風輕擺,寬大的袖袍裏一片電光石火:“不可兒戲。”
那自然不是兒戲,她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心髒,而是玲珑心。
剩下的兩重封印已撤,玉眠大着膽子爬到河界外,對天叩首:“望父親成全。”
“不守天規,當罰!”捆仙繩自天父手中丢下,纏上了玉眠的手腕,瞬間勒出條條青紫色的痕跡。
“父親——我本就有心,你又怎麽能讓我做一個無心的人?力有餘而棄蒼生不顧,豈非無心?”
天父的手不斷伸長變大,掐住玉眠的脖頸把她拎到半空中。
玉眠眼角泛着淚光,腳下掙紮,像一條離開了水便任人宰割的魚。
天父的手無情地穿過她的胸膛,當着衆人的面活生生剖出了她的心髒。
“眠兒——”如理雙目赤紅,要不是旁人拉着,怕是已經沖上去要跟天父拼命。
天上下起血雨,噴湧而出的朱砂落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太上老君看向天父的眼中滿是不贊同,招手喚來藥童,吩咐下去讓趕緊準備好丹藥。
這卻還遠遠不是結束。
“容隐君,借你的烽雪劍一用。”天父手起劍落,玉眠的心髒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放回了胸腔,一半扔進了妄荼川。
如理看着烽雪劍,簡直要吃人。
容隐接住滴着血的烽雪劍,俨然是八風不動的姿态。
好痛……
被剖心的滋味果真不太好受,玉眠捂住心口,苦笑間和容隐神君對上了視線,倏而笑如三月桃李。
“來人,把她關到斷情崖面壁思過三萬年!”
無人應聲。
天父掃視了下面一圈,看到如理憤怒的樣子冷哼一聲。
容隐上前作揖,對天父點了點頭後飛身接住了下墜的玉眠。
玉眠的狀态着實不像她笑着的那樣好,臉上泛着青白色,手腳冰冷,胸口的血還在汩汩往外流,不一會兒就打濕了容隐的衣袍。
“何苦如此。”容隐緩緩朝她體內注入靈力,這才止住了血。
玉眠倒是瞧着還挺高興,小心翼翼地伸手環住容隐的脖子,沉沉喘了口氣後放松地倚靠在他懷裏:“神君竟不知我這般是為了誰?”
容隐不說話了。
“若與容隐神君只此一面,那小女子可是會遺憾往生。”
左等右等都沒等來回答,玉眠嘟囔着說道:“神君好生無趣。”
“到了。”
玉眠眨了眨眼,這地方有些眼熟,反正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都不像是斷情崖的樣子。
倒是……有點像他容隐神君的萬山宮。
“神君!”好家夥,快雪從門裏跑了出來。
這下玉眠可以确定了,這裏确實就是萬山宮。
“神君今日不是要下凡除魔?”怎麽還未出發?
“稍有耽擱。”容隐快步向屋裏走去,在庭院中腳步遲疑,糾結着要把懷中的人放到正房還是客房。
最後還是向着正房走了去。
快雪看了眼識趣地閉上嘴,麻利端了熱水和膏藥到房中。
容隐要把玉眠放到床上,誰想玉眠掙紮了一下,他緊了緊抱着人的手。
玉眠看起來有些猶豫:“我身上——”
她當然看出來了這間屋子就是容隐神君日常起居的地方,她這滿身血污可不得髒了人家的床。
容隐手下微頓,鎮定地避開傷口把她小心地在床上放好:“無妨。”
“斷情崖就在萬山宮後面。”容隐看出了玉眠百般疑惑的樣子,難得解釋了幾句,“斷情崖可以說是萬山宮的一部分。”
這可真的就觸及到玉眠的知識盲區了。
“難怪……”難怪天父下令的時候無人應聲,恐怕大家都知道如果容隐神君能出面,這事就還有回旋的餘地,也不會惹得如理天君不痛快。
不然的話,在天父和如理天君面前他們也很為難。
容隐讓快雪生好暖爐,坐在床邊,自袖中拿出一枚藥丸喂到玉眠嘴中。
堂堂容隐神君做這些伺候人的活顯得生疏不已,玉眠張嘴就着遞過來的蜂蜜水把藥丸吞下:“這是何藥?”
“方才太上老君相贈。”容隐脫下外袍,換了身輕便的常服,卷起衣袖,用濕布擦去玉眠臉上的血跡。
玉眠擡眼仔細瞧他的神情,對自己和對小柳莺別無二致。
老君的仙丹不愧是難得的寶物,玉眠剛一吃下便覺得沒那麽冷了,胸口的剜心之痛亦有所緩解。
不過,心髒畢竟是生之命門,平白少了一半終歸是會讓她的身子留下病根。
“以前在妄荼川難以知曉外面的事,沒想到今日出來了才發現,原來外面竟有這麽一位大善人。”玉眠笑着說道。
容隐揮手讓快雪下去換一盆水,淡淡道:“上次除魔的時候欠如理一個人情。”
原來,這就是我們無愛亦無欲的容隐神君。
藥效發作,玉眠垂頭蹙眉,兩頰緋紅,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說起話來有氣無力。
“不知小女子是否有幸可觀烽雪劍一二?”
容隐扶她躺好,單手覆上她的雙眼:“上仙此時應好生休息。”
長長的睫毛掃過他的掌心,容隐薄唇輕抿,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握成拳又松開。
“看看烽雪劍可好?”玉眠的兩只手搭在容隐遮住她眼睛的手上,沒使多大力氣便把那只手翻開了。
眉黛春山,秋水剪瞳。
容隐拿起放在一旁的劍,遞到玉眠眼前。
玉眠強撐起身子,接過快雪手上的濕布,一點一點把烽雪給擦幹淨,鳳目明澈,眼神溫柔而專注,不知道是在看劍還是在透過劍看人。
容隐想,她或許很喜歡烽雪劍。
屋內一時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