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石中紅蓮

石中紅蓮

如理挂念自家名義上在斷情崖思過,實則在萬山宮休養的妹妹,任務結束後抱上柳莺跟着容隐一同回到了萬山宮。

“神君!你總算回來了!”快雪正準備端着紅棗雪梨湯進屋好好給玉眠補一補,“玉眠上仙也恰好醒了。”

容隐一進屋就和床上坐着的人對視了一眼,對方或許因為剛剛睡醒又或是大病未愈,眼角泛着脆弱的粉色,一雙似水的眼睛溫順地彎起。

更勝桃花好顏色,恰如秋波起。

“手上的珠子不錯。”

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不等容隐再開口說些什麽,如理便激動地跑到床邊坐下,接過快雪手上的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作勢要親自喂到玉眠嘴中。

容隐将懷中那個唯一幸存下來的孩子交給快雪:“待過些時日,下凡替她尋個好人家收養,可多留銀兩。”

快雪新奇地打量着這個小生命,應承道:“是,神君。”

幾日不見,容隐神君主卧的窗臺邊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株桃花,俏麗的枝丫毫不見外地湊進屋裏暖和暖和,樹杈間擺放着一張精巧的鳥窩。

玉眠乖巧地喝下如理親自喂的湯,不甜不淡,剛剛好。

眼睛一直跟着快雪的動作,看人把孩子帶到客房安置好,再把柳莺放進新搭建的鳥窩裏。

“瞧它這金絲銀被的。”

如理順着玉眠的目光望了過去,這鳥窩也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的,流光溢彩的金枝纏繞,交織成扁平的碗狀,巴掌大的銀絲被正蓋在那團小小的起伏上。

如理轉過頭來沖玉眠眨了眨眼:“不過——它确實值得,不是嗎?”

玉眠無奈地低下頭,她哪能不知道如理這揶揄的意思。

“神君!你走之前栽的桃樹真沒想到這麽快就長這麽大了!”快雪站在窗邊,驚喜地和自家神君說起這件事。

桃樹?

她之前只當萬山宮原本就有桃樹,沒想到竟然是新栽的。

玉眠挑眉,不緊不慢地拿過湯碗,借着喝湯時的遮掩,疑惑地看向了容隐神君。

為什麽是桃樹?

衆所周知,天界最大的桃林就在妄荼川對岸。

桃樹的主人此時顯得并不怎麽在意,淡淡地“嗯”了一聲。

腕上泛着涼意的手指喚回了玉眠飄遠的思緒。

“傷好得很快。”

一觸即分,若即若離。

摸不透,抓不着,追不上。

“托容隐神君的福。”

畢竟她現在是鸠占鵲巢的狀态,占了人家的屋子,睡着人家的床,這樣還不好得快一點,那可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如理在萬山宮左右不過歇了一刻鐘,就被派來的天奴叫去天父那訓話。

快雪跟着出門送客,屋內只留下玉眠和容隐二人。

靜默無聲。

“容隐神君有話不妨直說。”

快雪走的時候順手關上了門,玉眠便明白,這是旁邊那人有話要說的意思。

腦海中原先思索着的正事一下子跳到了新冒出來的念頭後,容隐摩挲着手腕上的降魔珠,想起了自己還沒回答玉眠方才的話。

“這珠子——”

容隐看見玉眠投來的困惑眼神,要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

她或許只是随口一提珠子的事……

容隐停頓一瞬,雙眸微沉,眼底劃過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陌生情緒:“妄荼川……”

“妄荼川近來并無異動。”

“神君可是想說凡間惡念不太正常?”

玉眠能感知世間的惡念,在容隐未開口說話前她便猜測要問的事情或與此有關。

淡淡的桃花香萦繞在兩人周圍,玉眠望向窗外的滿園春色,狡黠一笑:“下去看看便知。”

容隐神君長這麽大從沒幹過這“偷雞摸狗”的事,沒想到今日就要為這位玉眠上仙破例一次。

從天上“偷渡”一個神仙下凡并不難,但把這“偷渡”的人換成還在思過期的玉眠就注定了是難上加難。

容隐審視地看着玉眠,眼前這人大庭廣衆之下甘願剖心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天,因她說得太過自然,就像早已把這句話在心中醞釀了數千遍。

“天父到——”快雪驚慌的聲音自萬山宮門外響起。

如理走到半路,天父改變主意要先來看看關在斷情崖下面的人。

萬山宮內的兩人對視片刻,向來正經沉穩的容隐神君難得有不知該怎麽做的時候。

玉眠盈盈欲笑,作為當事人她是一點都不緊張的,用口型對着容隐說了幾個字,繼而靈巧地翻出窗外,衣擺都來不及碰上窗棱。

如理跟在天父身後,緊張得朝正屋的方向看了看。

“萬山宮倒還是老樣子。”天父雙手背在身後,好在沒有繼續往裏走的意思。

容隐從屋內走出,臉上挂着恰到好處的除魔後的倦容。

天父擺手制止了容隐方要行禮的動作:“容隐神君辛苦了,不必多禮。我只到斷情崖下看一看。”

玉眠跳下來的時候沒想到斷情崖下會是一片冰天雪地,看起來還有些眼熟的樣子。

來不及細想她就打了個噴嚏,臉色頓時白了幾分。

她環顧四周,幾步飛到瀑布下,面對山壁背身打坐,冰冷刺骨的水流沖刷着她單薄的身軀,更添幾分羸弱。

天父站在崖邊,自然可以看清瀑布後的那抹紅色身影:“你們說她現在可知錯?”

無人回答。

“哼。”天父冷冷地嗤笑一聲,旋即轉身離開。

如理在和容隐擦肩而過時小聲說道:“照顧好她。”

頭頂的水流聲自耳邊消失,柔軟的狐裘被人披到肩上,透亮的眼中彌散着水汽,蒼白的臉色讓眼前這人美得更加奪人心魄。

玉眠走到岸邊随手撿起一塊鵝卵石抛到自己剛才打坐的地方,一道和玉眠如出一轍的身影在瀑布後顯現。

“這樣就夠了。”

天父的自信和自滿是不允許他真的到斷情崖下來的,因為他自認為天界的所有人都盡在他的掌控之下,沒有人可以忤逆他,更沒有人可以改變他。

哪怕這只是個石頭幻化成的替身,只要不臉貼臉近距離接觸,就絕不會有人發現。

皇城腳下,一夜魚龍舞。

四周的喧嘩裹挾着玉眠身上半幹不濕的淡淡水汽沖撞到容隐的耳畔、唇邊、眉下和眼底,烙下一串潮濕的旖旎。

容隐下意識擡起手背蹭了蹭臉頰,理所當然什麽都沒擦着。

“這地方可真熱鬧!”

第一次來到人間,玉眠着實興奮得緊,吃的喝的玩的,多的是她沒見過的東西。

于是每路過一家攤位她都要上前好好觀賞一番,這家攤位是做什麽買賣,那家攤位是靠什麽收成,有不懂的就悄悄踮起腳湊到容隐耳邊低聲詢問。

花朝佳節,京城人湧,無疑是繁華深處、神仙故裏。

玉眠拿起河邊首飾攤上的一根荷木簪,簪上生出一朵小巧的貝殼花,看起來簡單素雅卻十分可愛。

“姑娘,可還喜歡?”阿婆笑吟吟地看着她,“阿婆做了這麽久的生意,還是第一次看到與我家簪子如此相稱的人。”

玉眠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把簪子放了回去,擡頭時注意到周圍頻頻有人朝這邊張望。

“二位,不知可否賞光上畫舫一游?”

一作小厮打扮的人走過來對着二人行了個禮。

玉眠正思索着該如何答複,遲疑地望向容隐神君,只見他垂眸看着首飾攤,并未注意到這邊的談話。

“二位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來人抛出一個熱情洋溢的笑,擺出“請”的姿勢,“明日府上将為我家小姐比武招親,今夜誠邀廣大群英豪傑到畫舫一聚。”

兩盞小巧的花燈被遞到了手上,玉眠雙手托着花燈底座,把它舉到頭上看了看。

“為什麽會是蓮花的樣子?”

玉眠的問題問得奇怪,容隐卻一下子就明白了。

為什麽會是蓮花?為什麽要是蓮花?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并不跟人一樣心是肉長的,她的“本心”便是一朵石中蓮,法華紅蓮在玲珑石中花開不敗,庇護了她千年萬年,湊成了讓她成仙的機緣。

随之……她付出了被囚禁在妄荼川的代價。

“是不是因為蓮花的花瓣多?如果說一片花瓣就代表一份思念,那是不是因為人們有太多的思念無法言說所以才會需要放河燈?”

玉眠聽信了小販們口口相傳的故事,自覺思索出了一個合理的答案。

“興許如此。”

容隐手中花燈輕旋,彈指間飛出窗外,穩穩地落在遠處的河面上。

玉眠擡眼望去,花燈內側不見墨色,竟是一字未寫。

“空空如也豈不可惜?”玉眠嘆了口氣,“若有人寫了神君的名字,那定是要傷心的了。倒不如兩盞都由我來寫,世上便可少一個傷心人。”

話雖如此,玉眠最終也未在花燈上留下墨跡,同樣一盞空空如也的河燈漂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半明一半暗。

一盞随水流,一盞被風吹。

短短的時間內相去幾米,恐怕此生此世絕無碰頭之日。

容隐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接住了眼前人陡然滑落的淚珠。

玉眠錯愕地抹了抹自己的臉,一水的冰涼。

“我——”

“為何要哭?”

玉眠提了提嘴角,露出一道凄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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