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铎蘭河水
铎蘭河水
“吉雅大人留步,我等還有一事需請大人幫忙。”
容隐在丞相府外叫住了正欲出門的吉雅,吉雅手中拿着昭梁百姓的尋人名單,行色匆匆。
“貴客請說,不必客氣。”
“公子和姑娘二人初來乍到,不介意的話可以一直在本官府上居住,本府的別院将永遠為二位敞開大門。”
吉雅見容隐回府,便知皇宮內又要忙于商量戰事。
“有一位朋友陪我二人來莫疏探親,他于別處先行出發,在入城時無意被認作危險人士關押進了莫疏大牢,還請大人幫忙将他釋放。”
“友人因我二人之故枉遭牢獄之災,我與夫人實在過意不去。”
吉雅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歉然道:“這段時間因與樂羌的戰事,出入城的盤查會較往日嚴格不少,确有發生此事的可能。我速速差人傳話至守城将領,公子不必擔心。”
玉眠回到莫疏的時候,燭明已從牢房內被放出,行走間紅色披風随風揚起,腳下步伐威風凜凜,手持紅纓槍英姿勃勃。
“這位公子可随我去別院休息。”侍女對着三人行了個禮,“給這位公子安排的別院就在二位的右手邊。”
怕幾人不清楚方位,侍女特地補充了一句。
好端端走在前面的燭明疑惑地停下了腳步:“我不與他們二人住在一起嗎?”
侍女笑吟吟地用手捂着嘴,一雙明麗的大眼睛在玉眠和容隐身上轉來轉去。
“人家二位是夫妻自然應當住在一個院內,更別說還要住在同一間房了。”
燭明先看了看容隐,容隐握着烽雪劍沉默不語。
玉眠立時走上前去,熱情地挽上侍女的胳膊:“這點路途就不勞煩姑娘你帶路了,我們舊友三人恰好可以同去一處別院內敘敘舊。”
侍女笑着向三人告別退下。
“權宜之計,權宜之計。”
玉眠松了口氣,邊帶路邊對燭明解釋道。也不知道容隐是怎麽和吉雅說的,讓他們能同意把人給放出來。
“我和容隐神君入城時假扮來莫疏探親的夫妻,經過盤問就被送到這丞相府來了。”
燭明點點頭,一副認真的模樣:“燭明記下了。”
這倒也不需要這麽認真地記住!
三人走入別院內,玉眠關好大門,趕緊說起了正事。
“我已于不缺山上找到了骨瓊花和不拾草,參照太上老君藥典中的方子成功熬制出了切實可行的生肉活骨湯。還要多謝容隐神君送來的腐肉和碎骨。”
“接下來還請二位神君和我一同去為傷者治療。”
三人分別拿着玉眠在不缺山提前熬制好的湯藥,潛入傷者所在的院內喂他們服下藥劑。
“此湯藥可口服也可外浴,但是外浴多有不便易驚動旁人,選用口服即可。”
“另外,在傷者口服湯藥後請二位神君再觀察半個時辰,若有異狀即刻與我聯系。”
傷勢較輕的十四個人都好說,玉眠再次潛蹤隐跡進入了重傷那人的屋內。
所幸的是傷口沒有繼續惡化,士兵閉目躺在床榻上,猙獰的傷口顯得異常觸目驚心,這樣的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
他堅持了下來,他已經完成了和玉眠的約定。
現在到了玉眠履行承諾的時候,玉眠拿出湯藥讓人服下,悉心留意傷者的情況。
手腕和大腿上的兩大塊貫穿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新生的骨肉茁壯生長覆蓋了腐爛的痕跡,腐肉和壞骨褪去了死灰槁木的樣子,一切都再次恢複原狀。
心頭大事了卻一樁,玉眠總算能安心地歇一口氣了。
“大……夫……”
她的傷者竟然開始說話了。
玉眠湊近了聽他想要說什麽。
“大……夫……”
士兵混混沌沌中睜開了一絲眼,仿若看見了落入凡塵的神仙:“神……仙……”
“嗯……你想要說什麽?”
玉眠看看窗外的光線,半個時辰差不多要到了。
“铎……蘭……河……”
“铎蘭……河上……”
“有……血……”
士兵說完這句話就又昏迷了過去。
玉眠想了想,莫疏和樂羌的第一戰就是在铎蘭河開打的,铎蘭河上不可能沒有血。
既然如此,他想表達的是什麽?
玉眠回到別院和其餘二人說了這件事,三人趕往铎蘭河一探究竟。
這條河當真有什麽特異之處。
玉眠一踏入河岸,頭頂霎時烏雲密布,天光失色,黑黢黢地伸手不見五指,連旁邊有沒有人都看不清了。
“容隐神君?”
“燭明神君?”
無人應答。
玉眠走近了看似風平浪靜的铎蘭河水,上半身微微探出,周圍安靜異常,明明是要下雨的氣象卻連風聲也聽不見。
渾濁的河水倒映出玉眠的面容,玉眠輕輕笑了聲,水中的人影紋絲不動。
玉眠收回頭的時候仰身後退,避開了河水中突然暴起的利爪。玉眠左手鉗住水中躍起的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影的雙手,右手快狠準掐上對方的脖頸。
人影見一擊不成,驟然化作散沙落入河水之中。
玉眠手掌開了又合,感受着掌中殘留的邪魔力量。
“你是誰!”
河水安分了沒有三秒鐘,黑色的枝蔓從河底竄起,一時間目之所及的河床擠滿了密密匝匝的黑枝,樹枝上長着人和動物的各部分器官,人的胳膊、人的大腿、人的嘴巴、動物的蹄子、動物的角……
“我對有些魔物的審美一向不敢恭維。”
“你問的那句話也是小女子想問的,你又是誰!”
玉眠周身的紅蓮在輪轉中換上了紫色的衣裳,她的眼底漫延開血色的緋紅,頃刻間變長的黑色指甲一擡手就隔空斬斷了身前的所有黑枝。
斷裂的樹枝中湧出了一股股暗紅色的血。
這就是铎蘭河上的血,古戰場上屍山血海流下的血。
“原來是一棵樹在此興風作浪。”
铎蘭河自古以來就是兵家相争之地,戰事不斷。在莫疏成為昭梁的附屬國之後才稍有好轉,然而樂羌人的狼子野心從不屑于掩蓋,他們要成為铎蘭河的共主。
古戰場千百年的屍山血海孕育了魔樹之種,只是不知道樂羌人是如何與這魔樹扯上關系,借助邪魔力量來幫自己開疆拓土的。
這棵魔樹之種擅長隐匿蹤跡,玉眠在打鬥中不斷釋放靈力探查祂的根基所在卻遲遲沒有收獲。
機會難得,不能就這麽放過祂空手而歸。
又一捆粗壯的樹枝向玉眠襲來。
這一次,玉眠沒有躲避,被硬生生拽入了黃色和紅色交融的河水中。
一把接着一把的樹枝纏繞上了玉眠的身體,到最後僅剩一雙緋紅的眼睛還露在外面,其他地方都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力道緊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沉入水中的時候,她透過黑暗看見了天空中高懸的月亮。
原來今天是滿月。
铎蘭河的河水比在岸上所見要深得多,龐大的樹幹占據了玉眠的雙眼。
尋常的樹木都是往上向陽生長,魔樹之種恰恰相反,祂從一顆外表凡常的種子開始萌發,深埋于地底之下追尋永寂的黑暗。
纏綁住玉眠的樹枝上長出了尖銳的刺,祂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這股強大的力量化為己用。
“唔。”
在重重包裹下,玉眠是半點動彈不得。
就在利刺要紮進玉眠血管的上一秒,源源不斷的黑色霧氣以玉眠為中心向四周震蕩開來,霧氣所經之地寸灰不留。
玉眠眼中的紅色更甚,強大的靈力自上而下劈穿了魔樹,上至天穹九霄,下至冥府十丈。
魔樹厲聲怪叫,帶着為數不多的幾根樹枝沖破河面驚慌逃跑。
被劈開了的樹皮內空空如也,裏面的樹幹早就不知所蹤,徒留外面的一層樹皮。
玉眠狠狠地閉上了眼睛,魔樹之種被人轉移了位置。
現在剩餘在這裏的是祂換皮後留下的舊殼!
“咔啦”
“咔啦”
樹皮上裂開了一道道口子,在越來越緊湊的碎裂聲中,樹皮倏忽爆炸。
水深火熱中,玉眠随河水上下翻湧,感覺五髒六腑都被颠簸得錯了位,頭暈目眩讓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這見鬼的樹如此狡猾,不用的殼子裏還要布置場爆炸。
玉眠憤憤不平地想着,恍惚中看到一只勻稱修長的手伸入水下,手背青筋凸起,玉眠詫異于自己這一瞬間視線的清晰。
玉眠不由自主地朝上方伸出了手,直到被用力握緊的那一秒,她才意識到原來不是夢。
魔樹之種造成的異象消失,明亮橙黃的滿月綴在星空中。
玉眠望進了那雙風雪眷戀的眼睛,容隐臉上的表情還是淡淡的,不見險象環生帶來的慌促之感。
他好像總是這樣,悲喜于無物。
容隐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玉眠的肩上,玉眠身上的衣服在樹枝的纏繞間被撕扯開了一條條細小的口子。
燭明手持紅纓槍倉促趕來:“玉眠上仙和容隐神君可有受傷?”
燭明的紅纓槍上殘留着樹枝的碎屑和铎蘭河的紅水,看起來也經歷了一場鏖戰。
玉眠看了看容隐一身清爽整潔的樣子,唯一的一點水跡還是撈她的時候不小心沾上的。
烽雪劍自豪地沖玉眠進行了全方位展示,劍身幹淨得光可鑒人。
“我們……無事。”
“走着走着就不見你二人蹤影,我想來是此地有異。河水中竄出的那些樹枝也不知是怎麽回事,突然一下子就全部倒在了地上。”
燭明思來想去還是對方才的戰鬥有些疑慮。
“大概……可能……是河水中的魔物為了保存力量逃走了。”玉眠找了個合理的理由。
“說得有理。”
燭明總算打消了疑慮,認同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