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止戰止殇

止戰止殇

樂羌沙國,狂風大作。

滾滾黃沙形成的飓風把整個樂羌國都卷進了不見天日的沙黃中,細小的沙礫無孔不入,砸在臉上感覺生疼。

魔樹之種像是受到了這股來歷不明力量的鼓舞,滔滔不絕的紅色血水在樹皮上翻湧,濃稠的黑點由一生二由二生三,錯綜纏雜的枝條變得愈發粗壯勁長。

玉眠躲過枝條遒勁的一擊,淩空躍起,腳下生出朵朵紫蓮。

于萬千枝影中她扯下蒙眼的紗布,看了容隐一眼。

那一眼,褪去了淨化妄荼川的玉眠上仙不谙人事的青澀懵懂,褪去了作為天界如理天君妹妹的天真爛漫,此刻的她是真真切切的妄荼川的主人,是苦海中唯一的真仙。

這一眼,是卸去僞裝的坦然和不加掩飾的強大,她直白地把妄荼川的力量展示在容隐面前。

好戲登場了。

玉眠雙手擊掌,九色玄鹿出現在她的身旁。

矯健的身姿整裝待發,空濛的鹿眼下意識地向地上的人望去。

蒙眼的紗布飄落在容隐腳邊,烽雪劍生起的罡風讓人不受黃沙侵擾,清冷孤傲的身影負手而立,默然無語。

玉眠擡手撫上九色玄鹿的腦袋,手指繞起它耳朵上的短毛。

“你有沒有感覺魔樹之種身上的力量有點熟悉。”

九色玄鹿這才重新把視線放回戰鬥中:“上次混沌裂口中祂的力量。”

“祂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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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色玄鹿配合着玉眠飛出的蓮花花瓣,斬斷了一根又一根的樹枝,黑霧缭繞的枝條一旦脫離了魔樹之種的本體就風化成零星的碎屑,複又锲而不舍地鑽進地下的樹根中,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玉眠神色嚴峻地拍了拍九色玄鹿的後背:“這次……要拜托你了。”

九色玄鹿呦呦鳴叫,昂首挺胸重重踏擊地面,于流光溢彩中化作一副霞明玉映的金色弓矢,長弓上下兩端張揚着明豔的鳳凰尾羽,每一支箭的箭镞都散發出不同的焰光。

神兵出世,地動山搖。

在铎蘭河戰場上的燭明似有所感仰望天空,漫天飒沓流星。

玉眠手持彎弓,電光石火間射出連串箭矢,迅猛的箭頭狠狠紮進接連進攻的樹枝中,陣陣光暈燃盡稠密的黑霧。

魔樹之種發出痛不欲生的尖叫,樹枝上爬滿的黑點睜開了養精蓄銳的眼睛,橫瞳豎瞳圓瞳皆有之,利爪、鐵蹄、長鼻、尖喙……輪番登場。

玉眠一一擊退。

“艾依莎”輕歌曼舞,搖轉手中鼓鈴,清脆的鈴铛聲中樹枝變幻萬千攻勢,招招意在奪人性命。

“你的箭矢數量終歸有限,我的樹枝可是無窮無盡。”

盡管玉眠指尖撥動,射出的九玄箭能夠速速收回,但是魔樹之種密集的攻勢依舊讓她陷入了苦戰之中。

“艾依莎”露出甜蜜動人的笑意,察覺身後勁風襲來,旋足躲避。

未及完全展露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角,“艾依莎”略微低頭,看到自己脖子上架着的似雪寒劍。

“礙事。”

容隐左手鉗制住“艾依莎”的柔荑雙手,右手掄轉烽雪劍,風馳電掣下用劍柄利落擊打“艾依莎”的天靈蓋。

絲絲縷縷的霧氣從她的頭頂冒出,魔樹之種從“艾依莎”的體內被驅退。

脆弱的身體失去了魔息的支撐無力倒下,恢複成最開始那具一動不動的幹屍,容隐把她交到伊緒厲的手中。

沒有魔樹之種的控制,不成氣候的樹枝容易對付了許多。

玉眠瞄準空隙,将九支九玄箭一同架在長弓上,調整好方向,對着樹根放手一擊。現在明明是黑夜,九玄箭射出的光芒照亮了烏齊阿爾沙漠的半邊天空。

九色玄光,亮如白晝。

“我既能劈開你第一遍,就能劈開你第二遍。”

玉眠把長弓持在身後,冷眼看着魔樹之種自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裂,宮殿的磚石地破開了深不見底的縫隙。

“你……主人祂……不會放過你的……”

魔樹之種厲聲哀嚎,樂羌的魔息最後彙聚成了一粒小小的黑色種子,形如狹長米粒,不過三十厘長。

種子落進玉眠的手中,魔息順着掌心紫色蓮花的回轉,沿纖細脈絡流進玉眠的身體內。

“看來這一戰結束,容隐神君再沒有放過我的理由了。”

玉眠坐在九色玄鹿健碩的脊背上徐徐落地,悠然擺袖來到容隐面前。

“為什麽,不阻止我呢?”

“我那無愛亦無欲的夫君。”

容隐那雙沉靜無波的眼看着玉眠,沒有給出答案。

玉眠自言自語說道:“大抵是因為小女子絕對是那信守承諾之人,既然都要被封印于斷情崖了,再多吸收點魔息又有什麽關系呢?”

說完她望進容隐眼底,巧笑嫣然。

“容隐神君實在是心軟。”

玉眠吸收了魔樹之種後,法力大有增進。

原本計劃的去冥府找艾依莎魂魄的打算,都變成了自己直接用天衍之法召喚亡者魂靈。

伊緒厲小心翼翼地将艾依莎的屍體放回青玉棺椁中。

玉眠用靈力劃破指尖,鮮紅的血珠不斷冒出,她在艾依莎臉部上方一掌距離處畫下一朵朱紅的蓮花。

九玄箭歸位,玉眠一支又一支朝天射出。

“一箭定乾坤。”

“二箭定陰陽。”

“三溯命數,四及禍福。”

“五尋姻緣,六見偶合。”

“生老病死,善惡終焉。”

九支天地玄箭列陣棺椁近旁,一朵巨大的紅蓮在宮殿中央盛放。

蓮臺上的人影由虛轉實,澄澈的眼睛茫然地四處張望。

“艾依莎!”

“伊緒厲?”

伊緒厲跪坐在蓮臺下,想要伸手握住艾依莎的雙手,卻直直地穿透落下,手中只握住了一片虛無。

“伊緒厲……這是哪兒……”

艾依莎看到宮殿內躺着的樂羌百姓,心下擔憂不已:“他們……是怎麽回事?為何都躺在地上?這般冷的夜晚莫要着涼受寒了。”

玉眠把近來樂羌發生之事重現在艾依莎的腦海中。

“伊緒厲——你——”

艾依莎難過地蹲下身來,手心虛虛地貼近伊緒厲的臉龐。

“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我的王,艾依莎想要把當年的話再向王說上一遍,不,說上千百遍。”

“艾依莎……”伊緒厲想到了艾依莎接下來要說的話。

“艾依莎的王是樂羌最偉大的國王陛下,是烏齊阿爾沙漠上翺翔的雄鷹,是艾依莎心目中永遠的英雄。”

“所以,他一定會帶領樂羌百姓走向前人無人抵達的繁榮昌盛。”

“而艾依莎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直注視着他,為他祈禱,等待下一次與他相遇。”

九玄弓不知道什麽時候重新變回了九色玄鹿,依偎在玉眠身邊,時不時瞥一眼一旁不動如山的容隐神君,生怕他一言不合就把它當成邪魔同黨給一起封印了。

艾依莎說完這句話,感激地沖着玉眠笑了笑,雖然無法接觸到伊緒厲,但她堅持着擁抱了這具瘦削不堪的身體。

握不住的手掌,撫摸不了的臉頰,給不出的擁抱,便是無法打破的生與死的距離。

“只有這一晚,第二天太陽升起她就會回到她該回去的地方。”

插在地上的九玄箭飛回九色玄鹿的身體裏,它蹦跶了幾圈後自覺地變回玉佩挂在玉眠腰間。

容隐一揮衣袖,躺在殿內的樂羌百姓回到了他們自己的家中,無論是莫疏還是樂羌,所有人都會失去這一夜的真實記憶。

二人把空間留給了伊緒厲和艾依莎,來到铎蘭河戰場找燭明會合。

“說來也是奇怪,兩邊的軍隊打着打着突然就都昏睡了過去,所幸沒有傷亡發生。”燭明聽說事情已經解決,寬心地舒了口氣。

“那我便先回天界找如理天君複命,他啊,還給我安排了一個撰寫行動書面記錄的任務,我得回去好好想一想該怎麽寫。”

“玉眠恭送燭明神君。”

玉眠省略去一些“不重要”的細節,把記憶凝成琉璃球交給燭明。

铎蘭河岸,兩國的士兵陸陸續續醒來,不知為何他們心中洋溢着難以言喻的喜悅和幸福,仗也不打了而是打着哈欠回到家中睡起了大覺。

他們忘記了打仗的理由,只是謹記戰争會帶來痛苦。

玉眠把蕭珂送回皇宮後,和容隐二人坐在莫疏的城牆上,看着天際冉冉升起的紅日,難得的歲月靜好。

紅色的蓮花從比伽什皇宮的方向飛到玉眠手中倏忽消散。

一切都結束了,樂羌找回了他們的明君。

在被封印前的時光總讓人留戀不舍,兩個人默契地沒有開口說話。

容隐唇角緊閉顯露出不可言說的寒意,玉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從漆黑如墨的發絲到棱角分明的俊臉,再到握着烽雪劍的手。

金紅暈染的霞光灑落在容隐霜雪眷戀的臉上,連冷冰冰的眉眼都變得溫情了起來。

玉眠喜歡看到容隐瞳孔中映有自己的樣子,缱绻的霞光給了她白日做夢的勇氣,兩人間本就不遠的距離一下子變得岌岌可危,她虔誠地在對面人的眉心印下一個輕吻。

她想做什麽總是義無反顧地去做,愛一個人同樣如此。

烽雪劍寒芒交織,冰涼的雪花層層堆積。

那一日的晨曦下,玉眠在沙棗花香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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