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妙法蓮華
妙法蓮華
斷情崖的瀑布下,多了一塊霜雪不融的冰淩。縱使在冰寒流水周而複始的沖刷下,不曾見得消解半分。
晶瑩剔透的雪晶凍結了仙姿玉色的花容,玉眠雙手交疊放在胸口,臉上是得未嘗有的恬靜,嫣紅的唇色恰如三月桃花,起落輕柔的娥眉悠然舒展,三界的煩憂不再與她有關。
孤傲的人影在冰淩旁孑然獨立,一襲黑衣冷酷寡情,頭戴的水墨明珠冠吞吐霄漢,有着睥睨三界的非凡氣勢。
容隐如約捧着一卷《妙法蓮華經》在流水泠泠中誦念,低沉冷漠的嗓音不知道和這冰天雪地相比哪者更難消融。
如理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如斯景象,手持折扇翩翩搖動,從容不迫地在水邊停下腳步。
“尚不知容隐神君還有這般閑情雅致。”
容隐停下誦念,冷冷看着冰淩中的人。
如理收起折扇,兩步一嘆息三步一搖頭地遺憾說道:“可惜眠兒她執着于此,我這當哥哥的也不好多加阻攔。”
遺憾中更多的是幸災樂禍,誰能想到上天入地不可一世的容隐神君居然要日日到這斷情崖來報到。
如理收起說笑的神色,正色道:“當初你有意讓她下凡,試探她入魔深淺。”
“這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因為與飛瀑靠得近的緣故,濺起的微末水花打濕了容隐的發絲。
“那我豈不是還要多謝容隐神君網開一面還舍妹一場好夢不醒?”
“明明她不曾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生自苦海終究難以得到半步自由。難道只是因為她有入魔之兆嗎?”
如理哀極反笑,笑身不由己的妹妹,笑無能為力的自己。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眼下沒有其他辦法。”
“是啊……我堂堂一介天君最後竟連自己的妹妹也無法拯救。”
如理再清楚不過這一無法改變的事實,他只是恨自己不缺山的那一日無法改變,如今冰封斷情崖的這一日他依然無法改變。
“容隐神君,在下想問,何者為魔?”
“修仙道修魔道同為道,修仙之人亦可殺人,修魔之人亦可救人。那麽,什麽才是仙魔之分?”
容隐沉思一番後款款說道:“修仙者甚少殺人,修魔者甚少救人。”
“那修仙者殺人,修魔者救人,何如?”
容隐默然不語,如理接着說道:“若是眠兒她定會回答‘仙魔無分,殺人者殺之,救人者佑之,天下永昌’。”
如理說完這話憤憤不平地狠勁甩袖,背負雙手,威嚴厲視嶙峋斷崖。
“天道有辜,天道何辜!”
“容隐神君,這便是你堅如磐石的道心枯萎之故。”如理看着斷崖之上的清白日光,目露譏笑,“天界衆仙何其之多,日久歲長,滄海桑田,竟無一人能飛升于三界之外。”
“容隐神君你不能,我也……不能。”
烽雪劍發出沉郁嗡鳴,容隐久久伫立在斷情崖下,他不願承認的是只有在這斷崖之下,在她的身旁,他的道心才複又蘇醒沉睡已久的活力。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紅蓮在他的肩頭綻放,一如莫疏城牆上那個不聲不響的輕吻。
與此同時,玉眠正化作柳莺和九色玄鹿在妄荼川邊東看看西看看。
“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勁,祂的力量到底來自于哪裏?”
九色玄鹿抖抖耳朵:“比起這個,我覺得你更應該擔心一下,待會兒回去可別被抓個正着。”
玉眠留下三分之一的靈力和她的半顆心髒一起鎮守妄荼川,如果三界有魔息異動,她可以第一時間察覺。
一鳥一鹿回到斷情崖的時候,容隐還在無波無瀾地誦念着經文。
“情感全無,勝在嗓音動人。”玉眠這般點評道。
“可是……我好像也沒說要念這麽久……”
不愧是做什麽事都格外認真的容隐神君。
快雪在萬山宮忙着書房的整理工作,在一牆堆得滿滿當當的書架前數來數去。
數了半天後他納悶兒道:“這書架上怎麽無端少了一卷經書,難道是神君給拿了出去?不過……這書架上的書,神君不是早就已經倒背如流了嗎?”
“天父有言,傳至萬山宮——”
脆亮的聲音自萬山宮門外響起,侍奉天父的天奴目不斜視地踏進了萬山宮的地界,這段時間天父那來人的次數比幾萬年加起來的都還要多。
快雪長嘆一口氣,疾步出門迎接。
“奴,萬山宮快雪。容隐神君有事外出,若有要事可先傳于快雪接收。”
“天父閉關,然有言需傳至容隐神君,待神君歸來後煩請将此書交與神君。”為了傳個消息這麽大老遠地差人跑來一趟也是少見。
快雪不卑不亢地将書信收好,心裏祈禱着容隐神君快快回到萬山宮。
容隐在斷情崖下一待即是一整日,偷溜出去的玉眠當着有人在場的面不敢光明正大地回到冰淩裏,愣是聽着容隐念了一天的經。
“我看你還是別回去了。”九色玄鹿以玉佩的形狀和玉眠嘀嘀咕咕,“我看到天父那邊派人來萬山宮了。”
“可有看到是為何事?”
玉眠心頭暗自咯噔。
“好像是把一封信交給了萬山宮的天奴,別的就不知道了。”
玉眠看到容隐放下手中的經書,有了回萬山宮的打算,她咬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你既然都已經逃了半刻,也不差再多逃這一時了。”
玉眠哭笑不得地撲棱着翅膀:“你說得對。”
“神君!方才天父那邊來了封傳信。”快雪恭敬地将收下的書信交給容隐。
容隐點點頭,拿起信坐在卧房的窗戶邊,目之所及處的桃花開得絢爛,精致的鳥窩失了小鳥蹦蹦跳跳的身影。
正思索着,便見得活潑的毛團撞入眼簾。
想什麽來什麽的柳莺配合地撲進容隐的手心裏,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懶洋洋地靠在他穩健有力的手指上,親昵地蹭了蹭。
信封封口處游動着一條活靈活現的金龍,不怒而威的氣派同天父如出一轍,待确定信件是在容隐本人手中後,龍尾徐徐擺動,封口解鎖。
玉眠操控柳莺一個勁地往信上瞅,容隐不甚在意地把信封拿近身前,這下玉眠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特請容隐神君前往浮生殿一敘,吾有一物相贈。”
容隐讀完放下信件,金龍口吐燦金火球,書信一瞬間盡成灰煙。
浮生殿是天界的第一大殿,乃天父日常起居之所。
現下天父閉關,浮生殿已謝客多日,怎又突然邀請容隐前往?
玉眠亦步亦趨地跟着容隐來到了浮生殿外,兩位仙氣飄飄的天奴向容隐行完禮,帶領人往天父的閉關處行去。
浮生殿之大,萬山宮加庭梧宮莫能比之。
九曲回廊、亭臺樓榭、曲水流觞應有盡有,泉水清鳴,嘉樹掩映,雕梁畫棟巧奪天工,山石花樹精美絕倫。
以前的時候天父還會在這裏宴請衆仙,大概就是在玉眠來到天界之後宴席都少辦了許多。
偌大的宮殿冷冷清清,天奴們走路時都顯得要比別處輕巧飄逸。玉眠在天界待了這樣多年,還是第一次進入傳說中的浮生殿。
天父的閉關之處位于浮生殿後山的山壁後,天奴們把容隐帶到石門門口便先行告退。
“容隐神君……許久未見……”
天父閉關修煉了一段時間,聲音中反而多了無明的沙啞和疲憊。
玉眠小心翼翼地縮在容隐的衣袖中,心情複雜地注視着這扇封鎖着她理應喚作“父親”的人的石門。
“咳咳,吾知曉神君你不愛言語,尋你過來只為一事。”
“容隐神君殚精竭慮除魔有功,吾特準備一禮相贈。”
容隐抱拳彎腰,不欲收下:“天父客氣,不過容隐本職。”
“吾偶得此神兵,便知當今三界唯有一人能配得上它,神君且慢拒絕。”
石門随着天父的話打開了一道空隙,乾坤袋裝着天父說的那件寶物飛出石室徑自落進了容隐懷中。
“莫要辜負吾的好意。”
玉眠緊緊盯着空隙後的一片黑暗,心下寒顫,背毛直立,石門後的氣息讓她莫名恐懼。容隐當它是受到了天父的威壓不适應,悄悄掩手順了順柳莺背上的毛。
一人一鳥坐在萬山宮內對着乾坤袋不住尋思。
“這裏頭裝的是什麽神兵?”趁着容隐走出房間時,玉眠禁不住向九色玄鹿問道,“搞得這麽神神秘秘的。”
九色玄鹿疑惑地歪着腦袋:“百鬼夜行鏡,但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天父要把這面鏡子當作謝禮送給容隐神君。”
畢竟容隐神君自己斬妖除魔的本事已然十分了得,這面百鬼夜行鏡無非是能讓方圓百裏的妖魔鬼怪現出原型,厲害是挺厲害,雞肋也是真的雞肋。
像容隐和玉眠都更加擅長使用自己的靈力來探查邪魔方位,連他們的靈力都無法探查出來的,也不能指望百鬼夜行鏡派上用場。
這件神兵最開始打造出來主要是給凡人修仙所用。
玉眠還道容隐出門做什麽去了,就見他捧着一碟新鮮切開的水果放到柳莺面前,水蜜桃散發着甜蜜誘人的香味,紅豔豔的石榴甚是喜人,飽滿多汁的西瓜淌着香甜的汁水。
吃還是不吃成了玉眠現在的頭等難題。